闋七 新妃上任三把火
“砰砰砰——砰砰!”
翌日清晨,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伴隨著屋子外嘰嘰喳喳的吵鬧。
佳煦已換好了日常的衣著,快步走至門前,開門時著實驚了驚。
好大的陣仗。
三五成群的丫鬟嬤嬤,一齊擁在門口。不過,這丫鬟們的服飾倒真是精美,麵料是皇宮裏貴人級別的料子,上麵的繡工也是極為精細,比之佳煦身上的,似乎還要略勝一籌。
為首的嬤嬤佳煦昨日見過,看這個陣勢,不像是有什麽好事。
“有事?”佳煦淡淡睨著嬤嬤,昨日便是她設下的火盆。
“喲,娘娘這可就問的稀奇了。”那嬤嬤穿金戴銀,細長的眉毛畫到了太陽穴,抬手撫鬢的時候,手上皆是叮當響,“這剛過門兒的新娘子,可是要下灶的,娘娘怎得這點規矩都沒有?”
佳煦冷哼一聲:“這裏是宸淵王府,嬤嬤總拿些尋常人家的規矩,恐是不妥。”
她算看明白了,這一群婦孺小婢就是專程來找茬的。
“娘娘這說得什麽話,宸淵王府不比宮裏,這長安街就是百姓街,自然得從了百姓的規矩,還——”
“我若是不從呢?”她一手抵著門框,筆直纖瘦的脊背略往後仰,斜眼打量著一片麵色不善的奴才們,“我若是不從,嬤嬤要怎麽做?”
那嬤嬤瞪大眼,刹那的驚愕劃過蒼白肥膩的臉。
也是頭一回見著這般冷靜淡漠的主子,眾人皆是麵麵相覷,繼而怒火蔓延。
“那就別怪奴才們不客氣!”嬤嬤眯了眯眼,“上!”
呼……
倒是沒想到還有一群這樣的奴才。
佳煦撫額,眼底的無奈一閃而過,麵若冰霜。
哪裏有赤手空拳仗著人多就欺負人的?笑話,她可是寧遙國的高手!
不過,這一仗到底是輸了。稍稍抵抗過後,便被幾個丫鬟壓製住。
昨日至今,她隻見過王爺一麵,是不是裝傻充愣,這其中又有哪些不可告人,她還一點頭緒沒有。所以,隻能先這樣。
“嘖嘖,還以為是什麽貨色,也就三腳貓的功夫!”嬤嬤寬厚的手掌拍打她的臉,砌滿油脂的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帶去廚房,手腳麻利點,都等著用膳呢。”
佳煦幽幽瞪回去,“嬤嬤可要好等,本王妃可不是會做飯的主。”
“沒事兒,慢慢學著,王爺會教你的。”
說罷,一行人便強拽著她到了廚房——
從小到大,除了到膳房裏偷摸些吃食,這樣端鍋拿鏟倒真是第一次。
“啪!”
丫鬟們隻將她關在了屋子裏便散去,油膩的空間頓時安靜而陰沉。
佳煦盯著案幾上豐富的食材,心道這王府的膳食倒是不錯,又瞧著布置錯雜的廚具,大概是許久沒人來清掃了,有些都積滿灰塵,總而言之,這個王府裏就沒一點正常的東西。
“咳咳——”
“誰!”
灶台後驀地傳來細細簌簌的響動,伴隨了幾聲沙啞的嗆咳。
佳煦警覺地走過去,灶台後竟站著一個黑漆漆的人!
幾乎是下意識的,佳煦掄起手邊的菜刀,連連後退到門口:“你、你是人是鬼!”
那站起的黑麵男子,穿了一身汙濁不堪的紅衣,看起來十分驚悚。
黑衣男子嗆咳數聲,盯著佳煦手中的菜刀,也是驚慌失措,連連退到牆角,渾身如篩糠般,顫巍巍咧出一嘴白牙,笑得膽怯牽強:“娘、娘子別怕,是、是、是我!”
佳煦盯著他良久,直到那烏黑碳粉下的五官漸漸清晰,這才終於鬆口氣:“王爺?”
“嗯嗯嗯嗯!”宸淵王立即點頭如搗蒜。
“你在這裏做什麽!”佳煦被嚇得一聲冷汗,氣呼呼丟掉菜刀,隨意坐在一旁的砧板上。
宸淵王見她丟掉武器,這才瑟瑟索索走過去:“我、我燒火啊,她們說娘子要做飯,我來給燒火的,我最會燒火了。”
“……”佳煦真的不願相信,這樣一個傻子會是個而立男人假裝出來的。
“我不想做飯,是她們逼我的。”佳煦晃悠著雙腿,秀眉緊蹙,她盯著他黑漆漆的臉,頓覺無比煩悶,“你是王爺,她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麽?”
那傻子王爺停在她跟前,搓了搓烏黑的手,依舊是咧嘴傻笑:“我聽話她們就跟我玩兒,我不聽話她們就不跟我玩兒了。”
“玩?玩什麽?你跟她們能玩什麽?”佳煦企圖教化一個傻子。
“就是玩娘子啊,我已經好久沒有娘子玩了。”傻子王爺回答的一本正經,小眼神飽含委屈。
佳煦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正是這傻子的娘子,頓覺惡寒,坐遠一些,繼續教化:“娘子有什麽好玩的?娘子是用來玩的嗎?”
王爺想了想,傻乎乎抬眼看她:“那娘子是用來做什麽的?”
佳煦閉了閉眼,睜開後咧了個還算溫柔的笑:“娘子是用來疼的,”說罷,又覺有些矯情,嬌俏的臉上驀地暈紅,便忙扯開話題,“而且,王爺可知最好玩兒的是什麽?”
“娘子要怎麽疼?”
這王爺是真傻。
佳煦站起身,略一思忖,覺著自己的說教沒準兒有用,便索性說下去:“就是娘子說什麽你就聽什麽,娘子被人欺負了你要欺負回去。”
王爺怔怔立在原地,目光一閃不閃得盯著她的臉,嘴角的傻笑也斂了去。
佳煦被看得心虛,皺眉道:“王爺聽不懂就算了。”
“聽懂了。那娘子說最好玩兒的是什麽?”
佳煦“噗嗤——”一笑,隻因他此刻的表情頗有些嚴肅認真,傻不愣登的氣場反倒越發膨脹。
她拉著他髒兮兮的袍子帶他到水缸邊,沒來由笑得開心:“娘子先給你洗個臉,這麽好看的臉怎麽能弄成這樣……”
說完便從他身上撕了塊幹淨點的布緞下來,蘸了水動作輕柔地給他擦臉。
傻子王爺倒是安分了不少,雙手交握,躬著背任憑她擦洗自己的臉,一動不動。
佳煦瞧他像是有些緊張,便開始笑他:“隻是給你擦臉而已,不用害怕。”
傻子王爺依舊不做聲,緊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
“好了,擦完了。”佳煦捧起他的臉,仔細瞧了瞧,由衷道,“真的很好看啊……”
傻子王爺由她盯著自己的臉,如星般的眼眸卻是四處亂轉,找不著焦點。最後,他的目光停在她的眼睛上,他看見女子帶笑的眸子裏,亮晶晶的映著他的臉。
“娘子,你還沒說什麽最好玩兒。”他被她捧著臉,喉結上下竄動,發出一陣一陣忐忑的聲響。
佳煦鬆開手,嘟嘴翻了個白眼。她覺得跟傻子在一起還是有一些好處的,比如她可以不用在意那些亂七八糟刻板的規矩。
還比如,她可以隨意胡說八道:“跟娘子一起整奴才,這絕對是最好玩兒的事,沒有之一。”
王爺眨巴眼,臉上殘存的餘溫讓他忍不住笑得愈發開心,像是恍然大悟般,他點頭拍拍額,“真的,我從來沒想過,每次都是她們想的,娘子,你真聰明!我第一次見到你這麽聰明的娘子……”
又來了……
佳煦聳聳肩:“所以你要對我好一點,你對我好我就一直陪你玩。”
“嗯嗯,我答應你,可是——”
“還有,你要盡量少說話。”佳煦伸手抵著唇,示意道,“娘子喜歡話少的人。”
傻子王爺立馬閉了嘴。
——當真是傻子可教也。
“來,我們現在就開始玩兒。”佳煦瞧著一堆鍋碗瓢盆雞鴨魚肉蘿卜白菜,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做飯?嗬,本王妃給你們做、飯!
“娘子,這、這些……”傻子王爺拉著佳煦的衣角,神色慌亂。
二人跟在婢女身後前往偏廳送膳,八盞銀盤上皆罩著金色蓋子,乍一看就忍不住猜想裏麵盛著多麽精致豐盛的食物。
佳煦嘴角微揚,壓低嗓音道:“不用擔心,你就按我教你的來,我會幫你的。”
傻子王爺越發用力的捏著她的衣角,緊緊跟在她身邊,那模樣一瞧便是做足了虧心事。
“喲,怎麽還做了這麽多?”嬤嬤邊上圍了圈端茶水扇風的丫鬟,一個個皆是探頭盯著桌上華貴的盤子,“不是說不會做麽?”
佳煦勾唇道:“確是不會,但王爺教了我不少。”
傻子王爺眼神閃爍,根本不看桌上的盤子,揪著她的衣角默默後退了兩步。
“啊——!”
意料之中的撒潑局麵。但,那富態的嬤嬤直接攀到鄰近丫鬟的胸上,且由於體態龐大壓倒了周邊一係列奴才,最後還磕到椅子,頭破血流——
倒是有一點點意外了。
她不過是在盤子裏放了些鮮血淋漓的鴨腸鴨頭雞血雞肝魚眼珠子,且還加了些蔬菜裝點了一番。
“哈哈哈哈哈哈哈……娘子快看……哈哈哈!”這時候,傻子王爺發出了魔性的笑聲。
嘴裏的涎開始肆意飛舞。
佳煦被他過分扭曲的模樣逗笑,反身拍拍他的背:“我說好玩吧,你慢點兒笑。”
突然,他笑容凝滯:“娘子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一支明晃晃的銀白發簪,直直戳了過來。
傻子王爺緊緊護住懷裏的佳煦,二人撲到在冰冷的地毯上,佳煦清晰地聽到頭頂傳來一陣悶哼。
一場笑話轉眼變成了性質惡劣的鬧劇。
殷紅的鮮血,一滴一滴落到佳煦細膩的脖頸,清淺的腥味,伴隨著鮮血的溫熱,在喧鬧的空間裏悉數蔓延。
那樣的觸感,如針紮般刺痛了佳煦。
舊日裏國破家亡,哀鴻遍野,朝堂之上,殺戮如狂風暴雨般進行著,父皇隨母後雙雙倒在她的麵前,鮮血流淌了一地,凝結在她匍匐的地毯前。
那樣濃膩的血腥,充斥著整個大殿,隻為保一個她。
“啊——王爺!王爺!”
婢女們競相奔走呼號的叫聲喚醒了她,她摸了摸頭頂上的臉,惶惶撐起身子。
未待她開口,傻子王爺先皺了眉:“娘子,你怎麽哭了!你傷到哪裏了!”
佳煦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隨即眼前一空,幾個壯士上前拖起了王爺。
“這個妖妃,竟然讓我們王爺受傷了!”嬤嬤嘶聲竭力地尖叫,那把帶血的簪子就丟棄在她的腳邊。
佳煦猛得起身,整個人森寒如同來自冰封的煉獄,眼裏閃爍的怒意直逼那囂張的嬤嬤:“傷害皇親國戚,你可知罪!”
“我、我……你們說,是誰傷害了王爺!”嬤嬤焦慮而蠻橫,不死心地看向眾人。
驚慌的婢女們一個個斂眉低目不敢作聲,卻是傻王身邊的一個小丫鬟突然嚷道:“是妖妃!”
聽了嗓音,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姑娘,尖叫聲刺耳至極。小姑娘捂著傻王汨汨流血的肩胛,眼神狠厲地看向佳煦。
佳煦冷冷看過去,不待她說話,卻見傻子王爺生氣地甩開小姑娘的手,氣鼓鼓道:“你們都瞎了嗎,是嬤嬤刺傷的本王!”他疼地齜牙咧嘴看著自家娘子。娘子……生氣了啊。
“諸位可認得這個——”佳煦壓製著胸前怒意席卷來的顫抖,從腰間取出一塊金色令牌。
那囂張的嬤嬤頓時傻了眼,更別提其它的小丫鬟,早就齊齊跪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哼,”佳煦冷冷看著眾人,“你們眼中可還有皇上?皇上見了宸淵王還要尊稱一聲叔叔,你等囂張的狗奴才竟敢刺傷王爺,那他日豈不是要騎到皇上的頭上去!”
這話說得嚴重,畢竟宸淵王是個傻子,不被人待見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可若是深究下去,這宸淵王也確是皇帝的親叔叔,單單冒犯王室宗親這一條,那都是死罪!
奴才們之所以敢一直囂張,無非是長久以來無人管製,這奴才早就比主子還要快活,突然真來個管事的人,猶如當頭棒喝。
個個跪得實在,沒一個敢頂嘴。
“王爺對你們好一點,你們便當他不是個王爺麽?”佳煦走到王爺身邊,邊安撫他坐下查看傷口,邊繼續教訓奴才們,“主子不壓榨奴才那是奴才的福氣,但奴才若是因此就騎到主子的頭上,那就是賤。”她頓了頓,撥開王爺的衣服,見鮮血已經止住,可那觸目驚心的紅仍是讓她怒不可遏。
“本王妃不是軟柿子,打今兒起,嬤嬤就可以告老還鄉了,其他人各司其職,隻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姑娘們,也加緊收拾離開王府,我這宸淵王府再養不起一個吃閑飯的奴才。”
她撫著王爺起身,屋子裏寂靜地隻剩奴才們緊張的呼吸聲。
正待出門,那嬤嬤突然爆發一陣哭聲,垂淚祈求道:“娘娘,娘娘啊,老奴知錯了,這王府就是老奴的家,老奴——”
不等她說完,佳煦頭也不回問道:“嬤嬤可會做飯?”
嬤嬤一怔,哭答:“會會會,老奴廚藝了得!”
“嗬,罷了,”她捂著王爺黏膩的肩胛,聲線清冷,“嬤嬤就是會做飯,本王妃也不敢吃啊。”
二人相攜離去,隻留小小偏廳一片跪倒的低泣。
“娘子,你、你生氣了麽?”
良久,已經走至廂房外,王爺瑟縮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
佳煦不答話,隻牽著他到了屋內,讓他坐在床上,又翻出帶來的藥膏,“撕拉——”動作嫻熟且自然得拉開他被鮮血浸濕的衣衫。
這一氣嗬成的動作讓傻子王爺大驚失色,“娘子!”他驚呼一聲,連連退到另一邊。
佳煦仍舊板著臉,盯著他的肩胛,心口澀澀發疼。她討厭被人救,哪怕是一點點傷害,她也不希望別人替她!
“傻子!那又不會要我命,你替我擋它做什麽!”佳煦紅了眼,強勢地走到他身邊,“別動!給你擦點藥。”
傻子王爺見她真的很生氣,又見識了她方才教訓奴才的模樣,此刻是真的不敢再動,肩上冰冰涼的觸感傳來細微的癢痛,他咬咬牙,也不敢出聲。
“你怎麽不說話了,知道錯了麽?”
佳煦用力按了他的傷口,王爺咧嘴“噝”了一聲,半晌才木木答道:“娘子說過,娘子是用來疼的,我方才沒錯。”
擦藥的手一頓,她不禁苦笑。
“我隻說你要欺負回去,沒讓你保護我。”
“我、我不敢。”
“……”
傻子啊,那你怎麽敢撲上來保護我呢?
不過,從今日起,她不會再任由那幫奴才胡來了,既然嫁給了這個傻子,至少要護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