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雲城初相見

  顯然,散了大朝會之後,夢不語與魅煙行就直接來找夢蓁蓁了,是擔心她誤會。

  夢蓁蓁當然不會覺得娘親能賣了她,只是有些好奇,血煞煉獄那些來使是怎麼說的?

  「您又怎麼打發了那些人?」

  夢不語沉思如何回答,反倒是一旁的魅煙行極為得意,脫口問出,嫵媚的眼眸中滿是打贏了架的孩子王的氣勢。

  「都不用尊主姐姐出手,我們幾個就把那十六個老怪撕巴撕巴,塞滿了兩個棺材,還給我天門省下了不少銀子。」

  夢蓁蓁無語沉默,這確實挺省錢的。

  「但他們好歹是打著提親的名義來的,這麼做是不是對我天門名聲不太好?」

  夢蓁蓁倒不是在乎那些血煞煉獄的宿老死多少,關鍵是她母親這些年做魔尊,苦心經營,好不容易才挽回了天門在北疆魔修心中的地位。

  這麼直接對來客下殺手,會多少讓暫不知情的子民產生惡感,被有心人利用。

  反正要殺,還不如先將那些血煞煉獄的來使押下來,然後一條條的羅列罪狀,扣幾個大帽子慢慢殺,雖也有厲名,但總算還是威望。

  魅煙行不知夢蓁蓁在想些什麼,示意她不用擔心。

  「尊主姐姐最不在乎的就是凶名,她在北疆而今的地位本就是殺出來的,當年血洗天門的時候,可狠著呢……」

  夢不語靜靜看了魅煙行一眼,讓後者噤若寒蟬的止住了話,總算是在女兒面前保留了慈母的形象。

  隨袖招,亭內的血骨隨風而散,重歸乾淨。

  夢不語柔柔的撫了撫女兒的頭,眼眸中是讓人寧靜與安心的寵溺。

  「不用擔心,他們本來的目的就不是提親,只是想試探我的態度。」夢不語斂去情緒,聲音有些深沉。

  事實上,此次血煞煉獄遣使者來天門逼親,那些使者本就是送死的棋子,那位宗主煉血海,只是為了看她以何種態度回應。

  更甚之,北疆諸多不安分的勢力,都在觀望她的境界是否依舊。

  「既如此,他們是哪種死法就不重要。」

  「試探您的態度?」夢蓁蓁有些不解。

  一旁同樣膩在夢不語懷裡的煙芋芋若有所思,想起彼岸紅塵師長們提過的一件往事。

  原來是真的呀。

  傳聞三百年前,初入魔修九階『無劫境界』的夢不語,便傾盡了生死,用近乎搏命的方式殺到了天門,不計後果,只要殺那位天鬼魔尊。

  但天鬼魔尊執掌北疆多年,境界也是不弱,更有天門地利的優勢,又豈是那麼好殺。

  最終,夢不語在彼岸紅塵的支持下,經過六天六夜的血戰,斬殺了天門宿老一百五十七人,屠滅了天門三千六百餘名魔修弟子,連祖魂殿與雲海都是血流成河。

  那位天鬼魔尊也在第六夜即將褪去的黎明,被削去頭顱,毀滅了神魂,再也見不到第七日的日初。

  ——但夢不語同樣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神魂近乎崩潰,內傷與外傷無數,幾乎到了難以治癒的境地。

  若非至高境界的生命力非比尋常,夢不語大概會同樣死在那一戰的第七日。

  之後即便調養了數年,將天門歸納手中,夢不語依舊不曾痊癒,境界不穩,傷勢只是勉強維持,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只能漸漸歸於寂滅。

  這亦是在夢不語掌控天門之後,協助彼岸紅塵攻打血煞煉獄,但最終鎩羽而歸的無奈緣由之一。

  除非她搏命,否則攻不下血煞煉獄所擁有的那道詭異至極的護宗大陣。

  但若是她死去,才將將穩定的北疆,又要陷入戰亂之苦,還有那神秘古怪的魂傀古寺,讓她忌憚不已。

  「有謠傳……三十年前夢姨的舊傷複發,命源近乎崩潰,這才不告而別讓整個北疆一時尋不到人。」

  煙芋芋說的委婉,但這謠傳,多半是真的了。

  就連魅煙行都沒有反駁,想著夢不語了無音訊的那十幾年,都讓她急瘋了,誰料等到再聯繫上時,這位尊主姐姐已經嫁人了。

  ……

  ……

  世間事向來很有趣,有時人們信誓旦旦的堅信會是謠言,有時那些近乎愚弄的謠言卻又是真相。

  三十年前,她一聲不響遠離天門,與諸多熟人斷了音訊,確實是舊傷複發難以抑制,所以她真是去等死的。

  命源大約只餘十年,這是她艱難七百餘載,在屍山血海中忙碌的無趣一生的最後歲月。

  那年,夢不語做了一個決定。

  忘記仇恨與痛苦,卸下擔子與責任,將這簡短的最後時光留給自己,去過一段自小就奢望,卻一直沒機會的日子。

  像是個很尋常的姑娘那樣,簡簡單單的活著。

  於是她換了紅裙,穿上了從未穿過的素色柔裙,將那一頭白髮盡染,像是兒時一般烏黑,隨風一揚,便能波動無數男子年少時的心緒。

  她偶爾路過湖泊泛舟,偶爾路過小攤兒吃些小食,偶爾會擠在姑娘與小婦人間,學學她們去看皮影戲。

  直到那十年的第九年,她路過雲城,買了個兔兒爺的小糖人。

  恰逢走到雲橋,烏雲傾來,盛夏的雨也有些急。

  糖人兒會淋化吧?

  夢不語心中覺得有些可惜。

  天空的第一滴雨落下,一道路過的黃紙傘張開,蓋在了她的頭頂,那支兔爺兒的小糖人沒有沾染分毫落雨,琥珀色的糖殼清澈乾淨。

  夢不語有些意外,於是回頭看了一眼。

  是一名很好看的凡人書生,眉目像是初夏的太陽,好似拂過青山,青山就不會老去,淺淺一笑,更像滿是星辰的秋夜,平靜美好。

  「為何替我撐傘?」夢不語忽然問道。

  那凡人書生微微一愣,有些局促,好像是第一次與女子搭訕,有些緊張,不知該如何回答。

  「因為……下雨了。」

  回答的理所當然,又有些不知所謂。

  看著他不安的模樣,夢不語突然安心了許多,覺得有些意思,何況這人長的確實好看。

  「那我請你吃飯?」

  她有些感謝這把黃紙傘,不至於讓她的小糖人兒淋濕。

  「好。」

  那凡人書生木訥的點了點頭,像是鬆了口氣,也笑了笑。

  兩人向著不遠處的路邊攤兒走去,夢不語悠然的握著那支小兔爺,凡人書生小心的給她撐著傘。

  她與小糖人自始至終沒有淋一滴雨,他卻淋濕了左半邊的衣裳,顯得有些狼狽,卻還是風度翩翩。

  ……

  ……

  有了初識,才會有之後的故事。

  第十年最後的一年,夢不語與那名很養眼的凡人書生一同遊歷,發生了許多故事,每一件她都不會忘記,這才愈加覺得,這人確實挺好的。

  最後兩人回到初遇的雲城,那凡人書生求婚了,她本想拒絕,卻莫名其妙點了頭。

  自己答應的婚事兒,便嫁了算了,左右那凡人書生確實俊朗,伴在身邊也很體貼。

  於是第十年的最後一個月,她有了一位夫君。

  這在夢不語之前七百餘年的漫長生命里,是從未考慮過的事情,就像是戲本子里常說的,緣分總是恰到好處,又莫名其妙。

  更離譜的是,成親之後傷勢越來越好,她又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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