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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書生確實很俊朗,像是懸天涯的夕陽,波瀾壯闊中透著些歲月的沉醉。
若是換成天下間任意一名未婚女子,恐怕都無法拒絕他倒茶的要求,甚至還會主動去后廚用最巧的手藝,給他烹兩道茶點。
可惜煉血海成過親,也不是女子。
見著這張出塵俊秀的儒雅面龐,他只有深深的嫉妒與仇恨,還有氣極反笑的憤怒。
煉血海原本還以為,這書生猜到了他是誰,在故作鎮定以求生機,這還稍讓他高看一眼。
作為那位不語魔尊選中的男人,雖然實力不行,但定力還算不俗。
如今看來,他猜錯了,這書生根本不知道他是誰,恐怕連他撕裂了這處竹林小築的守護陣法,也根本就不知道吧。
也罷,左右是只老鼠而已。
這一瞬間,煉血海用乾枯的手接過了茶杯,覺得直接將他煉成血傀未免太沒意思,準備先戲弄折磨一二。
接過了瓷杯之後,煉血海當然不可能去后廚烹茶,只是施展了一道凝水決,順手從地上撿了兩片半青不黃的竹葉,放在了瓷杯中。
他用乾枯的手指攪動了半圈,瓷杯中的水瞬間沸騰,竹葉的顏色亦融在了瓷杯里,透著些清香。
與竹葉的顏色融進去的,還有跗蝕毒粉。
這是四品的靈毒,品階不算太高,於煉血海不算多有價值,卻很有趣。
他的確有更多品階更高,能讓這書生更痛苦死去的靈毒,但沒有一種比這種毒藥更應景。
這種跗蝕毒粉不會短時間要一個人的命,但卻會在人服用后,由內而外一點多腐蝕,感受身體漸漸死亡的痛苦與折磨,醜態百出,一點點的化成爛肉。
更妙的是,那時他在這書生化成爛肉之前,還會給這書生些許歸元丹,讓這書生自我治癒傷勢,癒合與腐爛同時進行,受到身體痛苦與心理恐懼的雙重摺磨。
——這書生不是愛說話嗎?他便在這裡與這書生慢慢聊天,讓這書生在絕望中扭曲崩潰。
那時,他從容閑談,讓這書生痛苦扭曲,在地上像條瘋狗哀嚎,順便欣賞一旁劍客的怯懦求饒。
沒有什麼比這更有趣的事情了吧?
片刻后,煉血海重新將瓷杯放在了這書生的石桌前,蒼老而陰祟的臉頰布滿詭異的笑容。
「你要的茶?」
隨著煉血海將那杯茶放在了石桌之上,書生沉默了片刻,微微皺眉。
他端了起來,眼瞳中的神色布滿了糾結。
一旁的劍客再飲了一口酒,並不覺得朋友會喝那杯茶,因為他們對待某些問題的時候,有著驚人相似的習慣。
果然,下一息書生就直接將茶倒在了地上,滾黃色的竹葉茶澆灌在偏遠內的青石路上,飄起了些青煙,泛著些灰色痕迹。
「你是怎麼看出我下了毒?」煉血海有些好奇。
這書生應該只是個凡人,如何能察覺他的手法?
亦或者就算察覺了他下毒的手法,也應該明白他們絕對不是他的對手,這種情況喝下毒茶拖延時間才是正理。
這書生怎麼能直接把竹葉茶倒了呢?這不就直接撕破臉了。
書生沒有回答,只是有些遺憾的看了一眼青石路上被倒掉的竹葉茶,眼瞳中有些可惜。
可惜的當然不是煉血海作死,而是沒有茶喝。
書生自然看得出煉血海下了毒,還能聞出下的是跗蝕毒粉,只是四品的靈毒,他喝了也無礙。
事實上,早在他承接聖皇之位前,就有人曾經試圖下毒害他。
或下在飲食里,或下在茶水裡,甚至還有下在熏香里的,只是意義不大,而且那時,他覺得換食品茶水麻煩,也大都會直接吃下去。
靈毒的本質,還是在於一個『靈』,只要擁有遠超於毒物的強大靈力抵沖,就不會造成任何損害。
以至強境修者的實力,哪怕身負重傷,天下間也幾乎沒有毒物能夠起效。
所以剛才那杯竹葉茶,書生還是想喝的,畢竟與這劍客吵架,他也有些口乾舌燥。
但那杯茶的問題在於——
臟。
他剛才潑茶之前,一瞬的猶豫根本不是茶里有沒有毒,而是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關。
從地上撿起的竹葉沒有洗便算了,這血袍邪修竟然還用手指攪了攪,確實讓人喝不下去。
所以他可惜的是,下毒就好好下毒不行嗎?好歹還能喝。
非弄這麼噁心做什麼?看著就反胃。
書生其實並不介意林間朝陽的塵露,甚至新雨竹筍上的泥沙,但他真的很噁心並非廚子料理必要之時,無關的肢體與食材的接觸。
——當然,自家妻子不算。
無論自家妻子吃了一半的食物,亦或者喝了一半的茶,大概是他唯一不介意的。
隨之書生猶豫了片刻,看了看手中倒了茶的瓷杯,也順手扔了,面色愈加可惜,但他還是懶得回答煉血海的問題。
見著書生奇怪的舉動,煉血海惱意更甚,但卻有些無法理解。
——難不成那位不語魔尊看上了個傻子?
煉血海冷哼了一聲,忽然懂了。
這書生一定是誤會了什麼,莫非以為他是那女人新安排來的護衛,所以才有恃無恐?
這麼一想,一切就說得通了。
煉血海咧了咧嘴角,蒼老的眼瞳中透著些駭人的煞意。
不知道他是誰便算了,如何發現剛才那杯茶有毒也罷了,但這人總得知道他因何來。
那時這書生還能如現在一般淡然嗎?
「那你可知道我來此的目的?」
隨著煉血海這句話,那書生才稍稍抬起了頭,頗有好奇,就連那劍客都放下酒葫蘆,多看了一眼。
這他們兩人倒是猜了不少,只是真不確定。
「為何而來?」
這是除了有關於茶的那三句話,書生與煉血海說的第四句話,也是第一個帶有些情緒的話,因為確實好奇。
誰料這話落在煉血海耳中,卻像是書生終於知道恐懼,平靜的聲音只是在竭力掩飾。
於是煉血海笑了,笑的極是燦爛,乾枯的臉頰像是朽木開花。
「我是來殺你的。」
……
……
話音有些嘶啞,有些陰祟,透著駭人的冷意。
伴隨著這名血袍老者的煞意,哪怕未用靈力威壓,也散發著諸多凡人都會嚇破膽的恐懼。
果不其然,隨著他說完這句話,書生淡漠無波的表情終於變了。
似乎是因為恐懼,嚇的失去了儀態吧?
煉血海靜靜的欣賞著這張俊秀至極的臉龐上,那從絕對的平靜轉變成了茫然,進而由茫然變成不可思議,乃至荒唐的情緒。
雖然情緒變化不大,但已經比剛才波動了許多。
這讓煉血海開心很多,乾巴巴的額頭也多了兩分陰森森的笑意。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麼,看向了一旁的劍客。
不知為何,那劍客含在喉嚨里的酒一瞬間,竟也忘了咽下去,深沉的眼瞳之中滿是驚訝。
這人大概也沒想到,只是出門看個朋友,竟會遭受這種無妄之災吧。
——這劍客的內心,也一定害怕極了吧。
他得安撫對方兩句話。
「別擔憂,見者有份,我也可以順便殺了你。」
隨著煉血海的話語,偏院內愈加寂靜。
那劍客含在喉嚨的酒,是真的咽不下去了,全部噴在了煉血海的臉上,似乎是想要笑,但卻不覺得哪裡好笑。
——事實上,這劍客也沒有遇見過類似情況的經驗,所以瞬間與那書生一樣,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以為自己沒睡醒。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從星海台蘇醒這多年來,他每日做夢都只能夢見兩位妻子,不可能夢見別的人,何況這血袍邪修長的這麼磕磣。
他得做了多大的孽,才能做這種噩夢?不存在的。
一時間,劍客與書生也對望了一眼,察覺到了對方類似的情緒,才終於確信了自己沒有聽錯。
煉血海卻怒到了極點,眼瞳中的幽暗煞意隱隱浮動。
雖然暫時不會讓這書生死,但絕對會讓他比死更加痛苦,這劍客則不需顧忌,便一寸寸切斷他的血肉吧。
他抹去一臉酒末,陰測測的準備出手,殺意瀰漫著整個院子。
誰料這時劍客說話了,但不是與他,而是與那個書生。
「我還以為這屍邪是找你來棄暗投明,求一條出路的。」
以劍客的實力境界,自然一眼就看穿了煉血海周身繚繞的屍氣,也大致判斷出了對方的境界,故此推斷出了他猜的『理由』。
書生點了點頭,平靜回答。
「我則以為這人是帝胤的一封信。」
書生與劍客一樣,瞬間察覺到了煉血海袖袋中的那塊『符石』,蘊著那位老朋友的力量。
所以他們二人剛才猜測了片刻,便也沒有理會。
誰料這人竟然是來殺人的?
即便重來猜一次,他們也覺得自己恐怕不可能猜出真相。
——太難猜了。
書生斂去眼中的訝然與不可思議,認真的看了煉血海一眼,確認了對方身上的境界與靈寶,覺得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劍客則是揉了揉眉心,雖然面上沒笑,但肚子卻有些笑疼了,這場面他真沒見過。
哪怕是比他們更強,且作為大前輩的太玄冥帝,也從未這麼與他們說過話。
——現在的小年輕都這麼瘋狂嗎?
還是他沉睡了太久,跟不上這個時代了?
不知為何,隨著書生與劍客流露出的淡淡笑意,煉血海的心跳莫名快了些,沒理由的開始打鼓。
蒼老的他眯起了眼睛,視線在書生與劍客身上來回打顫,總覺得忽略了什麼。
院內翠竹搖曳,每每風起必然是瑟瑟發聲,栽滿空閑泥土的火紅彼岸花,將多餘的風景映襯的很是喜慶。
這兩人為什麼還是不害怕呢?
煉血海下意識的看向了那書生,問了一句很白痴的問題。
「你……是誰?」
書生揚了揚眉,古井無波的面容難得泛起些趣意,對這個問題極是無語。
——你來殺我,不知道我是誰?
片刻后,看到煉血海蒼老而幽暗的眼瞳中的幾許茫然與忐忑,凡塵還是難得回答了一句。
「我是凡塵。」
……
……
他是凡塵。
煉血海的腦海中回蕩著這句話,下意識的想問誰是凡塵?
片刻后,理智告訴他這個問題實在白痴,因為浮生大陸的人們很講究氣運,或許有很多重名,但某些特定的名諱,是必須避諱的。
何況這書生還娶了那位不語魔尊,連那個心高氣傲的女人都給他生了兩個孩子。
哪還能有第二個凡塵呢?
不知為何,煉血海感覺有些冷,從腳底衝到頭頂的那種冰冷,彷彿全身的血液都被凍結。
他僵硬的偏過頭,看向那名劍客。
「您……呢?」
劍客沒想到這小後輩還有心力問他的名字,於是燦爛的笑了笑。
「無夜。」
似是察覺到煉血海有些不信命的反抗,無夜繼續滿是趣意的說道。
「就是你想到的那個無夜。」
隨著無夜與凡塵的話語歸落,偏院內一瞬間有些安靜。
兩人皆沒有出手,靜靜的看著煉血海,各自都有些好奇,這人之後要做什麼?
煉血海沉默的站著,感覺人生有些卧、槽。
院內的瑟瑟竹林彷彿在笑話他,就連那些火紅的彼岸花都變成了嘲諷的笑容。
——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煉血海下意識退了兩步,凡塵與無夜沒有阻攔。
然後煉血海又退了兩步,取出了袖袋中的那枚『符石』,凡塵與無夜依舊沒有阻攔。
隨之煉血海想捏符石,他有這個機會嗎?
——有的。
不知為何,凡塵與無夜依舊在靜靜的看著他,進而仔細看向了他手中的『符石』,這才瞭然。
他捏?
他再捏?
他繼續捏?
「這怎麼捏不碎呢?」
不知為何,這種像是小孩子撒嬌委屈的語氣,從這蒼老且邪祟的屍修口中說出,沒有絲毫的讓人憐惜的心情,還想讓人揍他一頓。
「天道玄石,以你的實力自然捏不碎。」無夜難得回答了一句。
聽到這句話,煉血海的魔心一明,彷彿什麼衝破了識海,下意識的將手中的那塊『符石』丟掉,這才恍然一瞬。
原來是這塊符石亂了他的慧識。
脫離符石的這一刻,他怔怔的望著凡塵與無夜,才真正感知到一股令人絕望的壓倒性威勢。
忍著顫抖的身子,煉血海利用此生最強的遁術御天而去,沒有任何猶豫祭了魔海,燃了命源,只為能逃的更快一些。
看著這此生從未見過的奇觀,凡塵與無夜又笑了片刻。
隨之,凡塵撿起了那枚『符石』,感受著老朋友的手段,斂去了笑容,眼瞳中透著些緬懷與忌憚。
他捏碎了這枚天道玄石打磨成的符石。
符石碎裂,並沒有出現煉血海所以為的傳送陣,反而是一道極為輕巧的法術,只顯現了一句小字。
——好笑嗎?我覺得挺有趣的。
「他還是這麼無聊。」
聽著凡塵的感慨,無夜也斂去了笑容,眼瞳中透著些懷念與無奈。
「只有他才對這種事兒樂此不疲。」
追憶著年輕時的往事,兩人各自沉默了片刻。
那時他們還年輕,就像是現在的少年們,充滿著無限的可能與朝氣,而今過了這多年,卻又物是人非。
凡塵靜靜起身,準備自己去烹杯茶喝,總不能一直渴著。
看著凡塵踏著落滿竹葉的青石板路離去的模樣,無夜頓了頓,指了指煉血海離去的天空方向。
那小後輩呢?你就不管了?
凡塵回頭,認真的看了無夜一眼:「我得去煮茶,但你有酒,所以你比較閑。」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
無夜撇了撇嘴,倒也不覺麻煩,甚至不用去追。
片刻后,他打開了葫蘆,又飲了一口百米酒。
「前些日子,我恰好領悟了一招從天而降的劍法,藉機給你見識一二。」
這話是與凡塵說的。
凡塵止步,忽然有些後悔讓無夜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