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8 詭謀

  風雪不大,吹在碗中,只那一瞬間像是好看的柳絮入湖,隨之便被熱氣蒸騰,消散不見。

  陳語生沒有點什麼,只是見著幽淵用那碗麵湯暖手。

  他當然知道,讓那個小攤兒攤主離開與否,其實全無意義,莫說以文無境的實力境界,可以輕易毀掉整個雪村。

  就算是他若與文無境交手,戰鬥的餘波也足以讓雪村的所有人死上幾遍。

  但起碼那人能多活一會兒。

  多活一會兒當然是好的,但更大的價值不在於那一會兒苟延殘喘的時間,而在於希望與機會。

  只要沒死,便有活著的無數種可能。

  這是父親凡塵曾經教導給他的道理,同樣的道理還有一條,那便是只要沒出結果,一切就還有變數。

  一旁的文無境,不再飲茶,眼瞳中頗有些嘲弄的意味。

  「我以前便知曉你優柔寡斷,未曾想竟這般優柔寡斷。」

  這種黏糊的性子或許是個好人,但難成大事,以這少年的絕好命勢來論,簡直太過浪費。

  「你想多了。」

  陳語生沒有看文無境一眼,依舊看著幽淵。

  他大概是猜到幽淵要做些什麼了,不由得覺得遺憾,倒不全是為自己,還有這方雪村的子民,以及那位達瓦小姑娘。

  這次,算是他和幽淵連累了這裡的人們。

  「我們既然來了,咱們之間的問題,便總得有個解決。」

  「解決?」

  文無境揚眉嗤笑,看向陳語生的眼瞳中滿是譏哨的情緒。

  「就憑你,還是那位隨時都會死去的幽家姑娘?」

  在文無境看來,哪怕是冬山不出手,憑他一個人便能夠解決掉這兩人,所以結果已經註定。

  陳語生心中不僅誹謗,憑他當然可以,幽淵更可以。

  若不是顧慮冬山,文無境根本沒機會說這麼多廢話,畢竟他們這種好人,能動手絕不叨叨。

  頂多偶爾對著敵人的灰燼叨叨兩句。

  「就這樣吧。」

  幽淵忽然出聲,打斷了陳語生和文無境可能會有,也可能不會有的爭吵,讓周間也寂靜許多。

  冬山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沉靜的眼瞳中是罕見的忌憚。

  從幽淵被陳語生背回雪村的那一刻,冬山便隱約能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但這份不對勁不在於幽淵本身,而在於以雪村為方圓,天地大勢的蘊意。

  彷彿天機藏著無數殺機,蘊著數不清的毀滅意味。

  難不成……

  冬山靜靜的揚了揚眉,嘴角是一痕不易察覺的詭笑,隨之他抬了抬手,示意文無境不必與那位小陳公子爭吵,這沒意義。

  ——因為真正有意義的事情,馬上就要來了。

  隨著冬山站起身,好似兩米的羅漢金剛氣勢,也讓陳語生警惕起來,攔在了冬山與幽淵之間,防備偷襲。

  幽淵抬了抬眼眸,心中略有些猜疑。

  她覺得冬山應該猜到了她想做什麼,為何還不阻止?難不成冬山以為憑藉半步九階的境界,可以完全無視她的做法嗎?

  看來事情沒那麼簡單。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我很好奇,你從何處來的自信?」

  言語間,幽淵也站起身來,周身的氣勢發生了本質的改變,以她為周天的靈力竟是開始盡數如浪退散。

  小攤兒的客招布,隨著南風北搖,天間散落的細碎雪花,也像是湖中的漣漪,被莫名的蘊意震開。

  最令人感到心悸的是,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竟漸漸昏暗,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大恐怖。

  烏雲聚攏,隱約雷鳴,好似狂風驟雨的前夕。

  ……

  ……

  此刻,即便是文無境都反應了過來,眼瞳中滿是震撼的情緒。

  他當然知道這位幽家姑娘是天棄之體,也大概理解了對方在做些什麼,但他無法理解的是,她為何會選擇這種做法?

  「你們不應該……」

  你們……可是好人。

  既然是好人,怎能用如此殘暴的手段,怎能如那些邪修一般可怕,怎能如此冷酷無情?

  見到文無境的震撼,幽淵自然不會搭理,此刻的她正在全神貫注的警惕冬山。

  文無境的一舉一動,都由陳語生在盯著。

  陳語生寧靜的看著文無境,覺得這人的疑惑好生奇怪。

  「好人就該被人威脅?」

  何況誰說好人,手段就一定講究?

  「當年明大仙子一劍,劍斬了四域百萬邪祟,無辜也何其多,當年天下三君在無量海滅殺冥帝,波及又怎可能僅是那一片海……」

  若是因為手段畏首畏尾,那百萬邪祟不死,浮生大陸將是煉獄,若是為了不波及無辜放過太玄冥帝,天下生靈便落入浩劫……

  陳語生自小就明白這些道理,所以他從來沒有問過父親凡塵,是否會為那些無辜的生靈愧疚,從始至終有關於此的問題,他只問過一個。

  ——若是重來一次,您還會去做這件事情嗎?

  那年那天,是個傍晚,父親正在廚房為母親蒸著杏仁小酥,竟是罕見的蒸過了火,讓杏仁小酥有了焦煳的味道。

  然後陳語生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我與幽淵二人,今日愧對這雪村數千子民,是我們牽連了他們,也是我們害了他們,便是給他們陪葬也沒什麼臉了。」

  陳語生靜靜的看著冬山與文無境,清澈的眼瞳中是罕見的堅毅決絕。

  「但無論後果怎樣,牽連幾何,你們兩人今天必須死。」

  言語間,陳語生的氣息也莫名浮動起來,蘊著一種罕見的道意,不同於幽淵的無窮殺機,但同樣讓冬山有種莫名的忌憚。

  但此刻的冬山,已經來不及去管陳語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只是全神貫注的盯著幽淵的變化。

  自然不是在想,如何阻止這種變化,而是在等一個契機。

  那才是他此行追襲幽淵的真正理由。

  ……

  ……

  下一息,天間雲影浮動,無盡雲海間藏了不知多少雷霆,像是無數翻滾的金色怒龍。

  作為代價,幽淵的軀體也承受著絕大多數的天地威壓,周身如同劃破無數劍傷,細碎的鮮血逆流天穹。

  不同於以往的是,幽淵再也沒有抗拒這種命運,於是那無數逆流的血線,將她與天穹連接,讓她像是一個垂死的木偶。

  她雙手靜靜張開,不知是在擁抱厄運,還是擁抱那滿是寂滅的天空。

  墨裙與飛雪,像是天地間格格不入的顏色,又無比和諧的融成了一體。

  雷霆順著血線,隱約照耀在大地上,便是一道震撼世間的轟鳴,將幾座大雪山化作虛無,無盡的雪浪在周天翻滾,大地開始搖晃。

  見此,就連文無境都按耐不住了,眼瞳中滿是恐懼。

  這等劫難完全落下,他必然會死,冬山都保不住他。

  「快殺了她!不然我們都得死!」

  隨著文無境的怒吼,陳語生隨時準備阻攔,他的作用便在於此,只要攔住冬山與文無境一個瞬間,幽淵便『贏了』。

  於是陳語生沒有再看幽淵,將自身的力量與感知提升到了極致,甚至已經開始燃起命源與靈血。

  這不僅意味著消耗生命般的虛弱,更是在博盡他未來的一切可能性。

  唯一讓他覺得遺憾的是,也不知殘留心力,化用《九死不悔》的力量,能否護住雪村的一些子民。

  至少,得活一些。

  「時間來不及了,殺了那女人……」

  文無境顯然,已經醞釀了他的最強一擊,準備不計代價出手。

  噗

  一道血線噴出,止住了文無境的聲音。

  文無境臉色蒼白的低下頭,才發現血線是從他的胸口穿出。

  造成這一切的元兇,是一隻漆黑無比的枯爪,正在不停的汲取他的生機,將鮮血斂入枯爪。

  出手的人在身後。

  是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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