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面

  副將領著士兵清掃完戰場, 回城稟報:「北戎人果然沒有多少糧草了,水囊幾乎都是空的,馬匹身上有放血的痕迹, 士兵身邊只剩下一些生臘肉。」

  瑤英頷首, 對其他人道:「他們的乾糧就是馬血和生臘肉。」

  眾人不由得又是驚訝又是佩服, 城外的北戎軍隊明知沒有後路,依然來圍攻高昌, 以掩護瓦罕可汗逃出重圍, 難怪他們攻城時人數雖少卻那麼勇猛,因為他們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達摩問:「有沒有俘虜?」

  副將答道:「兩軍對陣時, 沒有士兵投降, 後來末將打掃戰場, 找到一些重傷沒死的俘虜。」

  達摩看一眼站在不遠處和部下說話的莫毗多,小聲問:「這些俘虜該怎麼處置?」

  北戎鐵騎是之前從沙海道突圍的殘部,莫毗多心裡必定不痛快,俘虜交給他處置, 他才能向王庭交代, 但是這支鐵騎是被莫毗多、李玄貞和李仲虔三方人馬組成的援軍打敗的, 高昌又已經歸附魏朝, 怎麼處理俘虜,還得看李瑤英和李玄貞的態度。

  瑤英沉吟片刻,道:「交給莫毗多吧。」

  達摩也是這麼想, 聞言點點頭。

  派出去的斥候陸續折返,眾人聽完回稟,走進議事廳, 李仲虔邁過門檻時,臉色微變, 捂著胳膊悶哼了一聲。

  「阿兄,你受傷了?」

  瑤英焦急地道,解開李仲虔的白袍,發現他左臂上有包紮過的痕迹,大戰一場,傷口肯定開裂了。

  李仲虔輕描淡寫地說:「從大海道出來的時候在阿薩堡遇到伏兵,受了點輕傷。」

  瑤英心知這一次遇伏肯定沒這麼簡單,他不想讓她擔心才說得輕鬆,皺眉叫來醫者,道:「天氣熱,傷口別悶壞了,阿兄先去處理傷口。」

  李仲虔笑了笑,小聲嘟囔一句:「管家婆。」

  他笑著隨醫者去隔間清理傷口。

  一旁的李玄貞抬眸,看著一臉關切地目送李仲虔走出去的瑤英,神色冰冷。

  傷口好像更疼了。

  不一會兒,鄭景幾人匆匆趕到,向李玄貞行禮,詫異地道:「殿下怎麼來得這麼及時?沙州、瓜州、甘州情況如何?」

  李玄貞回過神,命副將鋪開幾張羊皮紙輿圖。

  眾人圍在長案前,瑤英也和達摩一起走了過來。

  李玄貞面色蒼白,眼底青黑,聲音嘶啞,慢慢地道:「北戎大亂,收復失地必須一鼓作氣,事不宜遲,否則會陷入苦戰,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佔據重鎮,再慢慢收復其他郡縣。西州兵收復瓜州、沙州時,我帶兵在黑水城迎戰北戎十部,殺了他們的酋長,殲敵四萬,俘虜他們的貴族數百人,北漠一帶十年內不會再出現北戎這樣強盛的部族。之後,我和西州兵匯合,他們留下守城,我率涼州軍和其他西州兵直奔伊州,唯有奪回伊州,才能真正打通河西。」

  「到了伊州,我發現北戎殘部沒有躲在伊州城內加築防禦工事,而是反常地瘋狂往東集結,意識到他們很可能想攻打高昌……」

  他停頓了一會兒,接著道:「我留下兩道大軍切斷伊州北戎兵的後路,帶了兩千人馬趕來高昌。」

  議事廳里安靜下來,眾人齊齊望著李玄貞,無不驚愕。

  他們正在納悶遠在瓜州一帶的李玄貞怎麼會來得這麼快,聽他說完,納悶變成了不敢置信:李玄貞率部蕩滌北漠,徹底打垮鎮守草原的北戎十部,從此以後,北漠再無可能出現像北戎這樣可以威脅中原魏朝的強大勢力。

  這還不算,他在幾場改變天下大勢的血戰之後,居然又在半個月內一口氣急行軍幾千里,長途奔襲,直取伊州,奪回通向西域的要道,然後直奔高昌而來!

  他不知道高昌這邊的情況,也不知道會遇上李仲虔和莫毗多,只帶兩千人就準備偷襲北戎大軍!就不怕全軍覆沒?

  太子殿下果然膽色過人。

  眾人錯愕了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西州兵打通了河西,喜不自勝,廳中高昌世家子弟忍不住激動地怒吼出聲。

  一片歡欣鼓舞的讚歎聲中,瑤英面色平靜,指指伊州的方位,道:「北戎殘部已經被殲滅,其他人護送瓦罕可汗突圍,現在伊州孤立無援,我們必須趁這個機會儘快拿下伊州。」

  達摩從狂喜中冷靜下來,心裡暗暗道,不愧是文昭公主,西州兵勢如破竹,她還能如此冷靜。

  其他人也紛紛回過神,笑道:「我們這一次也算是成功拖住了北戎殘部,伊州那邊沒多少北戎軍隊了,我們一定能一舉拿下伊州!」

  瑤英道:「別掉以輕心,伊州曾是北戎牙庭,不易攻破。」@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眾人笑著應是。

  李仲虔重新包紮了傷口,走了進來,眾人議定由誰帶兵去伊州。

  「定不辱命!」

  將領抱拳領命,立刻出發,一刻也不耽擱。

  豪族子弟早就在一旁摩拳擦掌了,見狀,一個個自告奮勇,要求帶兵前去伊州。

  達摩知道現在伊州唾手可得,不會出現什麼大的變故,都應下了。

  瑤英勉勵眾人一番,看著眾人興高采烈地離去,道:「東邊戰事順利,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堅守城池,防著其他部落反撲,還有……」

  李玄貞替她接了下去:「還有和王庭合作,追擊最後一支北戎殘部。」

  瑤英沒看他,對達摩道:「楊遷應該困在焉耆了,我們得派人去焉耆。白城那邊一直沒有音信傳回,海都阿陵部就在白城外,白城很可能也被圍了,派斥候去打探。」

  達摩點頭。

  李玄貞不說話了。

  瑤英吩咐親兵:「請莫毗多王子進來。」

  莫毗多腰挎長刀,走進議事廳,和眾人見禮,說明戰況:「數日前,我正帶著大軍趕回聖城,突然收到戰報,知道高昌被圍,阿史那將軍的親兵阿毗奉佛子之命趕來,讓我帶幾千部落兵救援高昌,攝政王隨後趕到,親率大軍去追擊瓦罕可汗。高昌之危已解,北戎只剩下瓦罕可汗那一支殘部了,其他人不成氣候。」

  眾人恍然大悟,也就是說此次王庭沒有出動大軍,而是讓凱旋的大軍分兵掉頭,一路追擊瓦罕可汗,一路馳援高昌,這樣既節約時間,也不會把王庭置於險境。

  李玄貞問:「貴國攝政王知道瓦罕可汗逃去哪裡了?大軍來不來得及堵住他?」

  其他人一臉擔憂。

  海都阿陵攪亂了整個局勢,所有北戎殘部往高昌而來,其他西州兵、部落也都趕過來救援,攝政王蘇丹古是臨時接管大軍的,他能及時看破海都阿陵的詭計,找到瓦罕可汗的蹤跡嗎?

  莫毗多笑了笑,手握長刀:「諸位無需擔心,佛子已經推算出瓦罕可汗會從哪裡突圍,攝政王一定能堵住他。」

  眾人半天不說話,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

  還好王庭佛子是他們的盟友,不是敵人。

  鬧哄哄商議完,天已黑透,眾人回房休息。

  一場危機消弭,今晚城中並不宵禁,各坊彩燈高懸,擔驚受怕了數日的百姓終於可以安心地出門遊樂,萬人空巷,人頭攢動。

  瑤英身心俱疲,眼皮發沉,回到屋中,叫來李仲虔的親兵,細問他受傷的事。

  「阿郎怎麼受傷的?傷得重不重?」

  親兵回答說:「那天我們剛剛出了大海道,伏兵突然放箭,當時真是萬分兇險,千鈞一髮之際,莫毗多小王子的親衛突然趕到,救下了阿郎,阿郎只是胳膊中了一箭,沒有大礙……那個親衛當真勇猛,提著刀殺進北戎戰陣,直接手刃他們的主將!他告訴阿郎莫毗多王子馬上會趕到,後來莫毗多王子果然來了,我們和王子匯合,又碰到太子殿下,三方人馬才聚齊……」

  他最後道:「公主,王子的親衛在救阿郎的時候受傷了,傷得比阿郎重。今天莫毗多王子和公主說話的時候,我看到他站在人群里,好像站都站不穩了……」

  瑤英問:「那個親衛叫什麼名字?」

  親兵搖搖頭:「親衛蒙著臉,我們不認識,他沒留下姓名。」

  瑤英揉揉眉心,道:「他救了阿郎,你拿我的手令去庫房,挑些補血益氣的藥材和傷葯,另外按規矩備一份厚禮給他送去,等我有空了再去當面向他致謝。」

  親兵應是,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其他吩咐,抬起頭,發現瑤英眼皮低垂,已經朦朧睡去。

  她這些天夜不能寐,實在太累了。

  親兵忙退出屋子,示意門外的侍女進去服侍公主安置,去庫房找了些貴重藥材,找到莫毗多下榻的地方。

  莫毗多已經睡了,聽說公主派人過來,立即爬起身:「什麼事?」

  親兵獻上厚禮,道明來意。

  莫毗多微露失望之色,笑道:「公主客氣了,禮物我代阿毗收下。」

  第二天一大早,莫毗多帶著李瑤英送來的禮物,找到緣覺。

  「阿毗是不是在你這裡?」

  緣覺一晚上都在照顧曇摩羅伽,一雙眼睛布滿紅血絲,點頭道:「他受了傷,昏睡了一晚上,剛剛醒。」

  莫毗多走進屋。

  曇摩羅伽已經起身,一身普通親衛的著裝,罩了面巾,靠坐在榻前擦拭手中長刀。

  莫毗多揀了幾件昨晚眾人商議的要事說了,道:「高昌這邊沒事了,文昭公主他們接下來要攻打伊州,等這頭事情處理完,我要帶兵去助攝政王一臂之力。」

  曇摩羅伽頷首。

  莫毗多問:「你呢?」

  曇摩羅伽還刀入鞘,「不必管我,我即刻出發,去和攝政王匯合。」

  莫毗多沒有多問,這個阿毗是畢娑的心腹,奉佛子之命前來傳達指令,不是他的下屬。

  「對了,這是文昭公主送來的,公主很感激你救了衛國公,說要親自來看望你。」

  親兵把幾隻大抬盒抬進屋。

  緣覺瞪大了眼睛。

  曇摩羅伽握在刀柄上的手動了一下,目光落到那一包包藥材上。

  緣覺眼珠轉了轉,等莫毗多走了,咳嗽一聲,翻動抬盒裡的東西,嘖嘖道:「都是貴重的藥材,公主真是細心……」

  話還沒說完,曇摩羅伽站了起來,「你留下照應,若有事,讓信鷹遞信。」

  「您身上的傷……」

  「無事。」

  緣覺欲言又止,不敢吱聲,看著他走出去了。

  曇摩羅伽提著刀走下石階,繞過長廊,往馬廄方向走去,走到議事廳外的長廊時,不遠處忽然飄來一陣熟悉的笑聲。

  宛如朝露在菩提葉間滾動。

  他腳步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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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步聲和說笑聲由遠及近,長廊另一頭,一群錦衣華服、挺拔俊朗的年輕將領簇擁著一個容色明艷的女子迤邐而來,日光漫進長廊,交錯的暗影籠在她身上,她眉目含笑,看起來氣色比昨天好多了。

  昨天她騎馬奔出城時,憔悴不堪……像是瘦了些。

  北戎殘部盡數被殲滅,她以後不會再有危險了。

  曇摩羅伽出了一會兒神,一個閃身退到廊柱后,看著瑤英一行人走進議事廳。

  李仲虔、李玄貞、達摩、莫毗多、鄭景幾人陸續趕到,除了達摩以外,其他幾個人都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

  瑤英看一眼李仲虔的胳膊,「今早換藥了嗎?」

  李仲虔點點頭,鳳眼猛地抬起,瞥一眼李玄貞,正好和李玄貞深沉幽冷的目光對上。

  李玄貞若無其事地挪開了視線。

  李仲虔眉頭輕皺,看向瑤英。

  瑤英在和鄭景商量屯田的事情,兩人靠得很近。

  李玄貞忽地問:「三郎,你長子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鄭景渾身僵直,神情窘迫。

  他雖然沒娶正妻,但府中有姬妾,妾侍已經為他生下長子。

  「我……」

  他張了張嘴巴,額頭直冒汗。

  瑤英抬起頭,眉眼微彎,笑容明媚:「三郎,你當父親了?」

  鄭景望著她,手心冰涼,點點頭。

  「恭喜你。」瑤英含笑說,語氣真誠。

  鄭景嘴角扯了扯,回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他們這群曾經仰慕過文昭公主的人不遠萬里來高昌,一半是為了立功,另一半則是為了圓心中的一個夢——文昭公主和親時,他們無能為力,現在西州兵勢如破竹,收復了失地,他們想帶文昭公主回中原。

  然而,他們來得太遲了,文昭公主並不需要他們,她現在是百姓心目中的救星。

  她依然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

  鄭景笑了笑,收斂心思,繼續和瑤英討論怎麼讓各地百姓儘快恢復生產。

  「仗要打,地也要種,各地趕緊下發糧種,疏浚灌溉的渠溝……我已讓人刊印農書,每地置兩名農官,教導百姓怎麼種植棉麻……」

  「棉就是白疊嗎?我看西州兵穿的衣裳是白疊布……」

  瑤英點點頭:「白疊布輕軟,更保暖……現在的白疊布只夠西州兵用,河西打通了,商道很快能通暢,等將來擴大生產,白疊布可以賣到長安……」

  眾人聽得心潮澎湃。

  曇摩羅伽站在陰影里,遙望議事廳。

  這是屬於她的紅塵。

  他轉身離開。

  議事廳里,瑤英感覺到彷彿有一道目光久久凝定在自己身上,猛地抬起頭,朝廊柱的方向看去。

  角落裡空空蕩蕩,只餘一地日光碎影。

  ……

  幾百裡外。

  十幾騎快馬馳過峽谷,塵土飛揚,馬背上的人血染甲衣,形容狼狽。

  海都阿陵不停揮鞭,身下坐騎忽然幾聲高亢的長嘶,揚起馬蹄,將馬背上的他狠狠摔了下去。

  他在沙地上打了個幾個滾,一地血痕。

  親衛們大驚失色,勒馬停下,扶起他,「王子,我們跑了幾天幾夜了,休息一會兒吧,連馬都受不住了!」

  海都阿陵頭暈眼花,雙手微微發抖,目光陰沉,點點頭。

  他們找到一處隱蔽地休息,喝馬血止渴,殺了匹馬,怕引來追兵,沒敢生火,將肉在放在被烈日烤得發燙的石塊上曬了曬就囫圇吞下。

  夜裡,一名親兵追上他們:「王子,後面沒有追兵了!」

  海都阿陵長長地舒口氣,他們總算逃了出來。

  雖然犧牲了一萬鐵騎,但是瓦罕可汗成功逃脫,他有了聲望,還試探出曇摩羅伽的弱點,計策還是成功了。

  海都阿陵睡了兩個時辰,隊伍繼續朝西進發,一騎快馬飛馳而至。

  接應的親兵滾下馬背:「王子!可汗被圍在赤山!已經足足五天五夜!」

  海都阿陵悚然一驚,暗道不好:「圍困可汗的是什麼人?」

  「是王庭軍隊!領兵的人是攝政王蘇丹古!王庭大軍足足有三萬人!」

  海都阿陵渾身一震,眼眶都快瞪裂了,「怎麼可能?」

  王庭不知道瓦罕可汗還活著,莫毗多部去馳援高昌了,蘇丹古和他的大軍是從哪塊石頭蹦出來的?

  難道曇摩羅伽直接看破他的布局,猜出瓦罕可汗沒有死?而且果斷派出蘇丹古攔截瓦罕可汗,同時讓莫毗多帶兵去高昌?

  這不可能……

  海都阿陵脊背生涼,他的計劃天衣無縫,瓦罕可汗在金勃的保護下一路可以說是暢通無阻,眼看馬上就能逃出重圍了,天下人都以為瓦罕可汗已死,曇摩羅伽為什麼沒上當?

  就算曇摩羅伽沒上當,又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調動人馬?

  一陣狂風刮過,海都阿陵身上的血和汗水凝結成一團,突然明白為什麼瓦罕可汗會在攻打王庭時畏首畏尾。

  民間傳言,只要曇摩羅伽活著,王庭就不會被攻破。

  海都阿陵死死抓住韁繩。

  親兵問:「王子,我們這些人,怎麼從幾萬大軍的重圍中救出大汗?」

  那個叫謝青的守將牢牢守著白城,忠於海都阿陵的一萬多士兵仍然被擋在白城外,他們是偽裝成牧民悄悄潛進關卡的,沒有其他救兵。

  海都阿陵冷笑:「我拋下自己的兵馬,冒險穿過封鎖,圍困高昌,只為給大汗和金勃爭取機會。現在人人都知道是我領兵吸引了所有兵力,大汗是生是死,無關緊要。」

  他嘗試收攏北戎殘部,各個部落首領桀驁不馴,不願聽從他這個異族人,他鋌而走險,帶著十幾個親兵為瓦罕可汗解圍,為的不是報答養育之恩,而是建立威信。

  瓦罕可汗真逃出去了,很快就會被他架空,淪為傀儡。沒逃出去,他正好名正言順地借著瓦罕可汗的名義號令流落各地的北戎人。

  海都阿陵回頭,遙望遠方起伏的山巒。

  他會帶著他的兵馬回來,征服這片土地,得到那個女人。

  ……

  海都阿陵頭也不回地往西逃竄時,身受重傷的瓦罕可汗坐在山崖上,灰白的長發被狂風吹得蓬亂,皺紋遍布的臉被鮮血染得通紅。

  山腳下,王庭大軍正在一步步往前推進。

  他們手執盾牌、長矛、弓|弩,在將領冷靜果斷的指揮下包圍瓦罕可汗身邊最後的一支精銳,慢慢縮小包圍圈,北戎騎兵奮死抵抗,廝殺聲穿雲裂石。

  「父汗!」

  金勃衝上山崖,甲衣碎裂,披頭散髮,聲音發抖:「父汗,我留下斷後,您快逃吧!阿陵會派人接應您!」

  瓦罕可汗抹了抹亂髮,問:「我們還剩多少人?」

  金勃望一眼山崖下,面色慘白,不敢開口。

  王庭軍隊和北戎軍隊鏖戰時,他一直待在沙海道,本以為他派不上用場,沒想到瓦罕可汗大敗,他帶著兵馬藏進山谷,趁莫毗多大意時救下瓦罕可汗,帶著可汗往西逃。這期間,莫毗多以為瓦罕可汗已死,帶兵凱旋,海都阿陵接管他的兵馬,收攏殘部,朝高昌進發。

  他帶著重傷的瓦罕可汗不要命地狂奔,眼看就能逃出重圍了,一支王庭軍隊浩浩蕩蕩地追了過來,將他們圍困在這裡。

  王庭軍隊就地紮營,沒有立刻發動進攻。

  一連幾天,王庭軍隊毫無動靜,就好像在等待什麼,金勃盼著海都阿陵能來救他們,盼來盼去,沒盼到海都阿陵,只盼來王庭軍隊的戰鼓聲。

  血戰下來,他們被逼到了山崖之上,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倒下。

  他們無路可逃了。

  瓦罕可汗蒼老的臉上掠過一絲笑:「還記得我以前帶你圍獵一群猛虎嗎?現在,我們就是那群被圍獵的老虎……困獸之鬥。」

  金勃眼眶發紅。

  瓦罕可汗握緊自己的長刀,看著山崖下堆摞成山包的屍首,道:「金勃,你投降吧。佛子是守信之人,會放過我的兒子。」

  金勃渾身發抖,眼淚掉了下來:「父汗,您也投降吧,佛子不會殺您的。您可以像烏吉里部酋長那樣,依舊是部落首領,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瓦罕可汗哈哈大笑:「我乃北戎大汗,怎麼能屈膝投降?!」

  「我這輩子,幼時飽受欺辱,青年時殺人如麻,中年時帶領族人征服了整座草原,我們原本一無所有,後來征服了所有部落,金銀財寶、土地、女人,應有盡有,無數勇士死在我的刀下,無數部落被我踐踏,無數女人為我生兒育女,草原上會永遠流傳我的名字,我的兒孫會以我為榮。掠奪和侵佔是我們的生存之道,在馬背上生,在馬背上死,現在我敗了,那就慷慨赴死罷。」

  「你記住,北戎人會被打敗,但是永遠不會被馴服。」

  金勃不停抹眼淚。

  瓦罕可汗掙扎著站起身,甲衣反射出黯淡餘暉,他面向著即將墜入山谷的紅日,一步一步,搖搖晃晃地走下山崖。

  追殺過來的王庭士兵對視一眼,紛紛讓開了道路。

  戰場陡然安靜下來,兩軍停下廝殺。

  瓦罕可汗挺著胸膛穿過戰陣,繼續往前,王庭大軍像海浪般迅速從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旗幟獵獵飛揚,身著玄色衣袍的王庭攝政王策馬馳上前,一雙碧眸,冰冷如霜雪。

  「王庭佛子會不會信守承諾,放過我還在世的幾個兒子?」

  男人頷首。

  瓦罕可汗站在陣前,白髮上落滿璀璨霞光,微微一笑,舉刀自戕。

  鮮血飛濺而出,金勃跪在他的屍首前,嚎啕大哭。

  殘陽如血,長風獵獵。

  軍隊留下收拾打掃戰場,為瓦罕可汗收屍。

  男人收刀入鞘,撥馬轉身,回到營地,畢娑追了過來。

  「不得殺俘。」

  男人道,聲音暗啞。

  畢娑應是。

  他假扮成攝政王帶兵追擊瓦罕可汗,在這裡守了幾天,耗盡北戎人的糧草飲水,徹底擊潰他們的意志,正準備強攻時,曇摩羅伽剛好從高昌趕了過來,目睹瓦罕可汗的英雄末路。

  畢娑心中暗暗感慨,笑道:「這一次瓦罕可汗死在我們面前,絕對不會再出岔子了。只可惜海都阿陵沒來,我等了好幾天,沒發現他的蹤跡,他應該是跑了……」

  絮絮叨叨了一陣,他抬眼,細看曇摩羅伽的臉色,目光里透出幾分憂慮。

  「您此次強行運功,又連夜奔波,得儘快散功……」

  話剛出口,曇摩羅伽眉間微動,周身氣息暴漲。

  畢娑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幾步。

  曇摩羅伽回頭瞥他一眼,碧眸殺意涌動。

  畢娑臉色大變,一身的冷汗。

  察覺到他的驚恐,曇摩羅伽面無表情地轉身。

  「你率大軍回王庭。」

  他脫下甲衣,戴上面巾,罩住面孔,走了出去,不一會兒,馬蹄聲朝著東邊去了。

  畢娑心驚肉跳,定了定神,告訴部下攝政王接到密報,先離開了,等士兵打掃完戰場,帶著瓦罕可汗的屍首返回王庭。

  大軍開拔。

  幾場大戰後,除了逃之夭夭的海都阿陵,其他北戎殘部被徹底殲滅,東邊魏朝順利收復失地,搗了北戎人的老巢,消息傳遍諸國。

  畢娑帶領的大軍所過之處,各個部落載歌載舞,簞食壺漿,和他們一起慶祝勝利。

  這一日,大軍穿過一片荒原,天色暗沉,狂風大作,黑雲層層低壓,雲中電光閃爍,似有暴雨襲來。

  雨天不好趕路,畢娑命大軍停下駐紮。

  忽然,遠方塵土滾滾,一隊人馬從山道馳來,幾面旌旗迎風招展。

  畢娑認出對方的旗幟,迎了過去。

  對方放慢速度,一人策馬越眾而出,驅馬上前,揭開臉上面紗,烏黑明亮的眸子望著畢娑。

  「他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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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挽韁繩,問。

  畢娑笑道:「公主問的是誰?」

  瑤英嘴角微翹,「畢娑,你知道我問的是誰。攝政王去過高昌,他受傷了,人在哪裡?」

  畢娑不語。

  瑤英抬頭,掃視一眼他身後的大軍。

  「瓦罕可汗已死,普天同慶……這個時候,攝政王孤身一人躲起來養傷……畢娑,我不會做什麼,我只想照顧他,讓他好受一點。」

  雪白電光劈開翻湧的烏雲,焦雷在半空炸響。

  畢娑嘆口氣,「我帶你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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