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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8章 夏父(下)

  「說起來,你與傾月之間,似也發生了什麼憾事。」夏弘義有些感慨的道。

  雲澈對他稱呼的變化,以及比之以往明顯多出的疏離感,無論是夏元霸,還是夏弘義,都清楚的察覺到了什麼。

  而且,雲澈始終沒有完整提及「夏傾月」三個字,都是用「她」來代替。

  「五年前,我因與她『理念』不合,以一紙休書,結束了我們的夫妻之系。當時遠在神界,且有不得已的牽絆無法歸來,因而未能及早告知夏叔叔。」

  雲澈依舊用最為平淡、含蓄的言語講述道。

  「原來如此。」夏弘義深深看了雲澈一眼,不知他心中如何理解他所說的「理念不合」,但同樣沒有追問,卻反而忽然問起了另一個人……

  「澈兒,你與傾月之間發生了什麼,我雖想知曉,但你們那個世界的事情,我縱為長輩,或許也不該過多的干涉和追問。但另一件事,我希望你可以原原本本的告訴我。」

  雲澈心知他想問什麼:「夏叔叔請說。」

  「五年前你離開之後,元霸曾對我說,你親口告訴他傾月在那個叫神界的地方找到了她的娘親……此事,是真的嗎?」

  夏弘義的聲音,明顯帶上了些微的顫抖。

  雲澈直接點頭:「沒錯。她被意外傳送到神界的不久之後,便找到了她的母親,此後,也一直伴在她的身邊。」

  夏弘義身體不自覺的前傾,喉結在不斷的蠕動,原本平和的眼瞳忽然盪起混亂層疊的波瀾:「她……如今可好?」

  池嫵仸:「……」

  驟亂的瞳光,還有陡然猛烈到幾乎要迸出胸腔的心臟跳動……提及月無垢,夏弘義的情緒動蕩何止強烈了千百倍。

  雲澈心中微動,一抹訝色從他眼底一晃而過,他如實說道:「其實,她早在八年前,便已過世。」

  嗡——

  彷彿一口大鎚狠狠轟砸在心臟之上,那一剎那的劇震強烈到驚悚。

  隨之,心臟的跳動又完完全全的停止,彷彿忽然死去了一般。

  池嫵仸:「…………」

  看著忽然僵化在了那裡的夏弘義,雲澈眉頭大皺:「夏叔叔?」

  夏弘義嘴唇在哆嗦中變得慘白,臉上的血色也以駭人的速度褪去。

  「死了……死……了……」

  他失魂落魄的低念,端坐的身軀彷彿化作了一灘無骨的爛泥,從座椅上失力的滑落。

  雲澈迅速伸手,以一股輕和的玄氣將他的身軀托住,同時暗暗施了些許魂力,去平復他崩散的心魂。

  「夏叔叔,她已安享極樂八年,還請勿要過於悲心。」雲澈安慰道,對於月無垢,他也始終不知該如何稱謂。

  「死了……死了……」

  當一個人在極度悲傷之下五官失感,心魂崩潰時,反是流不出眼淚的。夏弘義對雲澈的言語毫無反應,唯有徹底空洞的眼神,和痛苦到刺心的低念……

  已別離三十多年,他心中卻從未釋下。

  或許,這三十多年來,他平和淡雅的外表之下,掩藏的是從未淡去的悲傷與凄涼。

  池嫵仸魔瞳中黑光微閃,強行聚攏起夏弘義的心神。

  但心神可以聚攏,卻無法驅散那強烈到驚人的悲傷。

  瞳孔恢復焦距,而五感恢復之時,淚珠從他的眼中快速涌落。他慌忙直身,面孔側過,強忍悲泣向雲澈道:「我……沒事……沒事,讓你看笑話了……嘶!」

  「夏叔叔的深情,相信她……一定看得到。」雲澈勉強安慰道。

  他伸手擦淚,過了好一會兒,神情似乎總算平靜了些許。他長長吐息,問道:「澈兒,告訴我,她是……因何而故?」

  雖然已在極力控制,但他的聲音依舊在劇烈的發顫,抓握在座椅兩側的手指更是在煞白中扭曲變形。

  雲澈本是準備全部如實告知,但夏弘義這般模樣,他明白自己已是無法實言,只能面不改色的道:「據說,她的身體一直抱恙,這些年雖一直在努力續命,但最終,還是病逝於月神界。」

  如果他直言月無垢是為月無涯殉情而死,對夏弘義而言,無疑是極悲之上再加重創。

  「另外,她病逝時……她的女兒伴於她的身邊,並親手將她安葬。」

  最後一番話,他希望可以對夏弘義稍做安慰,但依舊執拗的不願提及「夏傾月」之名。

  「是么……是么……」夏弘義雙目盈淚,口中呢喃:「我還以為,那個世界……她終可以擺脫病魘,如此……縱終生不見,我亦甘願……」

  「沒想到……竟然還是……」

  他重重吸氣,內心劇痛間,已是難以言語。

  有些悲傷,絕非他人的勸慰可以化解。雲澈心知肚明,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池嫵仸,站起身來:「夏叔叔,無論如何,請你善待自己,你的膝下,還有元霸需要你的注視。」

  「相信如夏叔叔這般胸襟如海的人,定可很快走出悲切。我們便不再叨擾,過段時日,我再和元霸一起來看望你。」

  夏弘義一生從商,極重待客之儀。但此刻,他心中已被傷痛充斥,無心容他,只是簡單的擺了擺手,無力道:「去吧……讓元霸無需念我。」

  雲澈不再說話,準備離開。

  池嫵仸卻在這時忽然開口:

  「夏先生,我有一事相詢,還望不吝解惑。」

  「?」雲澈駐步。

  哪怕不刻意帶上半點魂力,池嫵仸的魔音依舊是穿魂劫魄,絕非夏弘義可以抗拒。他緩緩抬首,目光依舊顫盪失色:「請說。」

  池嫵仸緩聲道:「你與令嬡夏傾月,上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

  沒有思慮,夏弘義直接道:「自傾月與澈兒完婚,前往冰雲仙宮后,我便再未見過她。」

  「哎,轉眼已是二十多年,不想那一日,竟是永訣。」

  雲澈眉角動了動,但並未開口。

  「……」池嫵仸淡淡點頭:「感謝告知。」

  走出黑月商會,雲澈和池嫵仸卻都沒有撕空返迴流雲城,而是腳步無意識的向前邁動。

  池嫵仸月眉緊鎖,以她的心力,極少被困惑至此。雲澈似乎亦是心事重重。

  「奇怪,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池嫵仸連續的低念著。

  「哪裡奇怪。」雲澈心不在焉的道。

  池嫵仸看他一眼,道:「夏弘義面對女兒之死和先妻之死的反應,差別也著實太大了一些,你不可能察覺不到。」

  「我不想提及關於她的任何事情。」雲澈道。

  池嫵仸淡淡而笑,聲音慵然綿軟:「真正的不在意,是入耳入目時皆心無漣漪,而你這般過於用力的避諱,反而說明你對她難以忘卻,更難以不在意……你避諱的越是強烈,越是如此。」

  「……隨你怎麼說,總之我不想提她。」雲澈面無表情的道。

  池嫵仸沒有因雲澈的態度而中止,繼續道:「恨她的殘忍絕情,與留憶她曾經的美好,其實並不衝突,更不是什麼錯誤。」

  雲澈伸手扶額,滿臉無奈道:「你又來了。」

  他心裡很清楚,雖然萬事皆已塵埃落定,但池嫵仸一直對夏傾月的事耿耿於懷。

  身負涅輪魔魂,她的識人之力可謂天下無雙,卻完全錯看了夏傾月。

  這唯一,且頗為巨大的例外,讓她始終難以釋心。

  她在雲澈面前總是願意放低姿態,實則,她內心的孤高,無人可及。

  「對於夏傾月的死訊,他的反應太平淡了。」

  絲毫不去管雲澈表現出的排斥,池嫵仸繼續道:「夏元霸身負霸皇神脈,意志極堅,驟聞噩耗之下都痛楚滿溢。」

  「而夏弘義,我從他的身上,只感覺到一掠而過的痛心,相比之下,反而是嘆惋與驚訝居多。倒更像是忽然聽聞鄰家之女的死訊。」

  「你也是父親,你也只有一個女兒,他的反應有多異常,你肯定比我更清楚的多。」

  「……」雲澈沒有說話,但也沒有再阻止她說下去。

  池嫵仸收起笑意,言語之時亦在默默思慮:「他非玄道之痴,更非冷血之帝,我能告知自己的理由,只有夏弘義是一個情感極度淡薄之人,也的確有這類人,天生情感缺失,七情六慾極其寡淡。」

  「但,他面對月無垢之死,那一瞬爆發的悲戚,卻與之完全矛盾。」

  「一個如此重情,情感又如此熾烈之人,為什麼面對女兒之死,卻這般冷靜理智,幾乎沒有產生悲傷。」

  池嫵仸纖長的手指點於眉心,她今日是為了解心中之惑而來,但與夏弘義短暫接觸,她反而更添不解與疑惑。

  雲澈道:「她性子從小便極度冷淡排外,很少踏出閨中,和她父親應該也極少交流,或許因此而沒什麼太深的父女之情。」

  「這個理由,你能說服自己嗎?」池嫵仸傾了傾媚眸。

  雲澈挑了挑眉梢,一臉毫無所謂的樣子。

  「另有一件事,更加的奇怪。」

  池嫵仸眉頭凝起,一雙洞穿諸世,媚傾萬靈的媚眸眯成兩道深邃迷離的狹長魔淵:「昨夜,我與楚月嬋暢聊了一番夏傾月,基本盡數知道了她在這個星球的過往。」

  「所以呢?」雲澈面孔轉過,他感知到了池嫵仸情緒上的異樣。

  「你可還記得,夏傾月當年為何那般執著於玄道?」池嫵仸問道。

  「記得,」雲澈回道:「簡單而言,就是她希望能找到母親,一家團聚。」

  這是當年楚月嬋所告知於他。後來夏傾月也親口對他說過同樣的話。①

  她想要站的足夠高……或許就可以碰觸到母親的身影……或許就可以一家團聚……

  「沒錯,楚月嬋也是如此說。」

  池嫵仸娓娓而語:「就這點而言,她極重親情,至少,她連在記憶中都已模糊的母親,也不惜一切的去追尋。」

  雲澈:「……」

  「她亦重與你之情,楚月嬋說,她曾為了救你,險些葬身天劍山莊的秘境之中……也是在天劍山莊,她聞你死訊之時,曾斬斷青絲。」

  池嫵仸輕輕念道:「若世間無他,斷髮隨葬,斷情冰心……這是當年,她念給楚月璃和楚月嬋的話。」

  雲澈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呼吸亦在微亂。

  明明對她只剩下了恨……為什麼,內心還會這般灼痛。

  「而我通過沐玄音的眼睛所看到的夏傾月,正是這樣一個人。」

  「而一個如此重情,尤其極重親情之人……」聲音微頓,池嫵仸的雙眉也這時綳至最緊:「為何在與你完婚,前往冰雲仙宮后,便再也未回去看望一眼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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