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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生靈塗炭的南方

  高士廉走在街頭微微嘆了口氣,他想離開洛陽了,因為這座城市到處都充斥著一股死氣沉沉,百姓們沒有笑模樣的在街邊行走、小販百無聊賴的偶爾叫賣、就連各大買賣家的夥計都站在街頭十分慵懶。

  這也不怪他們,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能想到王世充回來以後洛陽城會是個什麼結果,在所有人都覺著馬上要打仗了的情況下,誰還惦記著生活,誰又能惦記著掙錢呢?

  洛陽百姓苦啊,自楊玄感起兵開始,他們就彷彿被卷進了歷史的車輪,隨後的李密、宇文化及乃至最近逼到虎牢關下的竇建德,時時刻刻都威脅著百姓的安危;城外也就算了,城內王世充血染皇宮、當今陛下伐鄭公府,一場場血戰猶在眼前,誰能在這個時候提起精神呢?

  高士廉都想不到接下來百姓該怎麼活!

  更想不到剛剛掌權的小皇帝如何能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盤活這死局……算了,還是去看看吧,既然陛下願意在宮外雅雲堂宴請自己而不是下旨宣召,今日前往也算給了皇家一個面子,全他禮賢下士之名,以了曾為隋臣之恩。

  兩層樓的雅雲堂就在眼前,無數兵丁守衛在門口的陣勢讓老百姓緊貼著街邊牆根而走,更有甚者寧願選擇調頭繞路,由此可見儘管洛陽還是隋朝的都城,可百姓心中已經沒有這個王朝了。

  也是,百姓在家裡吃糠咽菜,一出門就能看見文武百官下館子豪吃海喝,這樣的朝廷怎麼能讓老百姓有信心呢。

  「煩勞軍爺通稟,說交趾高士廉前來赴約。」

  高明上前替自家主子打招呼時,高士廉正身著青衣小帽在看這條街上的百姓,目光中儘是擔憂,宛如探病時見老友躺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偏大夫又無妙手回春之術。

  士兵上樓稟告,只等了片刻便看見裴仁基在後、一身著弁服的十六歲少年在前邁步而出,當看見高士廉時,少年邁步向前,一臉歡笑的客套道:「朕久聞高先生大名,今日方得一見,實乃幸事啊。」

  高士廉也不多說,假意禮貌的低頭拱手回了一句:「慚愧。」

  裴仁基一見高士廉惜字如金,生怕楊侗尷尬,連忙往酒樓里讓:「士廉,快,裡邊請,咱們與陛下,邊吃邊談。」

  「恭敬不如從命。」

  高士廉伸出單手做出『請』的姿態,在楊侗面前哪怕他是客人,也必須要禮讓,免得生出禍端來。

  楊侗也沒客氣,說了聲:「高先生請。」便自顧自的邁步進入酒樓。

  酒樓雅間內,菜品已經擺上,雖說看不出特別奢侈,但大魚大肉卻是不缺。高士廉看了一眼,在楊侗坐下后又說了一句『高先生請』,坐在了下首位,讓裴仁基挨著陛下。

  「士廉啊。」裴仁基坐穩后說道:「昨日你與我所說之事太過重要,今日當著陛下的面再說一次可好?」

  高士廉沒動,面帶微笑提起就被,沖著楊侗一句:「臣,高士廉,敬陛下。」

  仨人誰也沒動筷子,裴仁基使勁瞪了高士廉一眼,那意思是『咱可給你鋪好了登天路,你千萬別不是抬舉』,隨即也舉起了酒杯,緩和氣氛的轉頭看向楊侗說道:「陛下,士廉在交趾待的時間太長了,不懂禮節,您別見怪。」

  看到這兒,楊侗已經明白了,這高士廉接到裴仁基書信時,怕是滿懷希望的趕往洛陽,可來了之後卻是失望異常。至於為什麼失望,那理由多了,比如對十六歲的皇帝沒信心,始終認為擊敗鄭公府是僥倖;再比如如今天下大亂,真正的大隋只佔一城,還兵微將寡,這怎麼和竇建德、李淵、王世充比?就連蕭銑、沈法興之流也比你城池多啊。如此一來,怎麼能不失望?

  說實話,楊侗沒生氣,這局面確實很寒酸,讓人瞧不起也應該,但高士廉卻根本不知道這比自己剛來到隋末時,已經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就當與大才失之交臂好了,不管怎麼說,也先把這頓飯有禮有節的吃下來,其他的,不提也罷。

  「高先生由交趾一路趕來,只為與舊友相會,想必和國丈關係匪淺啊。」

  不談國家大事時,高士廉還是願意張口的,他輕輕放下酒杯,微笑著說道:「陛下有所不知,裴老乃北周驃騎大將軍裴伯鳳之孫,少時便驍勇無敵,初入仕途便是文帝侍衛,本該是前途無量。曾跟隨將軍李景討伐叛逆向思多,破吐谷渾在張掖,戰靺鞨、征高麗,官至河南道討捕大使,如今王世充抗竇建德的虎牢便是當初裴老迎戰李密之地……」

  裴仁基揮揮手,嘆息了一聲:「唉,都是當年的事了。」他不太想提那段往事,畢竟有著投降瓦崗的羞愧在。

  高士廉聽明白了裴仁基的意思,可他依然繼續說道:「是啊,是當年的事了。當年群雄並起,時局混亂,士兵有功也無人記錄,不被獎賞,是裴老見部卒戰李密太過疲憊,這才變賣了軍資犒賞三軍。結果呢,那監察御史蕭懷靜無錢可貪便收羅罪名彈劾裴老,這邊正和李密搏命,那邊卻要隨時擔心朝廷降下責罰,一個不小心就會連命都沒了,可悲啊。」

  「而當時正值張須陀被李密所殺,裴老盡收張須陀之兵將急需鼓舞士氣之時,簡直是舉步維艱。」

  他借著提裴仁基的舊事說出了大隋被百姓憎恨、被有識之士拋棄的原因,也間接說明了自己為什麼抵達洛陽兩日之久還不進宮見駕的原因,說到底,還是不信任。信任這東西啊,丟掉時極為簡單,可要是再想找回來,難上加難。同時也是側面點醒楊侗,您面對可不光光是資源問題,更重要的,是信任危機。

  這個時候,其實是楊侗詢問的好時機,一句『高先生以為大隋該當如何』,他就得將自己陷入兩難之地。可高士廉是聰明人,怎麼會給楊侗開口的機會?將心中鬱結說出后,話鋒一轉,便帶到了另外一處:「幸好我和裴老相識時,並非在他最為難的時刻……」

  裴仁基也想起了往昔,接話道:「那時士廉年少成名,事母至孝,乃遠近聞名的孝子,又知識淵博,這才讓咱想要結交啊。這不,眼下已經認識了小二十年了,儘管交情不深,平日也來往不多,但士廉年少時的風流倜儻,我依然記憶猶新。」

  呃……

  話說到這兒,裴仁基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讓高士廉用友情引誘著將話頭給差過去了,這才看了一眼他,發現高士廉正在偷笑,不由得也自嘲的笑了幾聲。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腦子轉的太快,自己想對付鄭公府,得先在朝堂上閉口不言,下朝回家以後仔細謀划才能想到計策,人家倒好,三兩句話足頂得上你一夜的工夫,這要是當時高士廉在朝堂之上,也許根本無法從鄭公府騙出虎符印信,他可不是段達能比的。

  正在為難時,楊侗竟然舉杯了:「來,朕敬二位的友情,願這情感,天荒地老。」

  陛下怎麼喝上了?

  裴仁基納悶的同時,又看了一眼高士廉,沒想到高士廉先他一步舉杯:「謝陛下。」一個為前程而來,一個求賢若渴,可現在倆人都跟沒事人似得,就剩下自己一個人著急,這,這……

  第二杯酒喝下,楊侗抬頭看向高士廉:「高先生,說說這一路以來的見聞可好?」

  高士廉搖了搖頭:「陛下,我只能說生靈塗炭。」

  「那蕭銑雖恢復舊梁祖制,可旗下眾將只為爭權奪利,全無造福百姓之心,使得梁地即便百官齊全,百姓依然苦不堪言;朱桀……嗨,不提也罷。」

  「此時來看,王世充被人詬病、李淵遭至圍攻自顧不暇,只有夏地竇建德施仁政,造福萬民,奈何文無能安寰宇之臣、武無橫掃千軍之將,就算是百姓歸心,想要平定這群雄揭竿而起的亂世,也難。」

  裴仁基瞧瞧看了一眼高士廉,問了句:「那陛下如何?」

  高士廉立即放聲而笑,楊侗卻攔道:「國丈這不是為難高先生么,鄭公府才滅幾日,朕尚未替洛陽百姓做任何事,你讓高先生如何評價?」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高士廉再不往正經話題上靠也確實有點差強人意,只好問了一句:「陛下,臣怕是沒有評價您的資格,可臣還是很想問問,陛下打算為這洛陽百姓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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