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何為慘烈
皇城波橘雲詭之際,明陽縣卻陷入了苦戰,終究是失了能夠穩定軍心的支柱,在支柱轟塌,援軍未至的前提下,因李將軍之死而燃起的怒火並不足以支撐將士們堅持到最後。當怒火漸漸被殘酷的現實磨平,當稗克裏的大軍好似永遠都不知疲倦,當他們氣力不濟卻始終見不到天日的時候,再怎樣深的仇恨,都消散了。
何況他們很多人甚至都沒有得見李將軍一麵,不知道他長什麽樣,也不知道他真實的為人,又怎會因他的死而生出真正的仇恨之心?沒了恨意支撐,疲憊的士兵或是麻木的堅守,或是一心求死尋個痛快,或是動了逃走的念頭卻被副將斬殺震懾他人。士兵的疲態,將領們都一一看在眼裏,但他們又能如何?不守,稗克裏的大軍一入,誰也別想活,守,到最後也逃不過一個“死”字,別無他路。
好在朝廷的援軍很快就會到了,臨近明陽縣的駐紮在其他縣市的將士也已經集結好隊伍,隨時都能趕來救援,他們肩上的擔子總能緩一緩。隻一切都需要時間,在援軍趕來前,他們得死死的守住了,決不能讓稗克裏的大軍邁進一步。
入夜,結束了一天戰事的將士們或是就地躺下休息,或是睡不著跟巡夜的士兵一起巡城,或是就著有限的條件給自己睡個好覺,反正天亮後也不知道自己是僥幸又得活或是死,倒不如趁著還能喘氣的時候享受享受。暫代兵權的三個副將卻是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因為他們需要商討第二天的反擊策略,不能輕忽絲毫。
而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有一群人正以極快的速度向明陽城靠攏,帶頭的是一個滿頭辮子的男人,右袖口繡著的紋樣,宣告了他的身份,他是稗克裏的親衛。這群人如鬼魅一般,靠著夜色的遮掩,摸到了城腳下,為首之人貼著冰冷的城磚聽了一下動靜,點點頭,握起身邊人的手,快速的寫了幾個字。這人按著同樣的方法,將這幾個字傳了出去,沒一會,他們就都知道為首之人的意思了。
一行人快速的向北移動,一路小心,一路謹慎,總算是到了預定目標,明陽城的排水口。為首之人伸手摸了摸排水口的邊沿,蹙眉思考了一會,發出了類似風聲的聲音,很快,一下子就結束了,不注意聽根本就不知道他剛才有發出聲音。
綴在隊伍後方的人聽到了,會意上前,從懷裏拿出了一根類似剪子的玩意,就著月色,絞斷了封住排水口的鐵欄。這人看著瘦小,力氣卻很大,可能也是手中利器堅韌的緣故,沒一會就將排水口打開了,因不是排水時間,排水口內部還算幹淨,但日日殘留的汙漬,隻那氣味就弄得人惡心了,更別提潛伏在裏麵。
為首之人又發出了類似風聲的聲音,聽著聲音裏傳遞的信息,這些人都從懷裏拿出了一個小瓶子,打開,吃下了瓶中裝著的藥。而後,他們跟在為首之人的身後進入了排水口,綴在後方的人從腰後掏出了類似絲線的玩意,三兩下就把被絞開的鐵欄還原了,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就看不出排水口的異常,隻當它無事。
另一邊,姝憫睡著睡著忽然睜開了眼,下意識的摸向了腰後,卻摸了空,方想起她現在是和朱悅兒在一起,而不是師父。朱悅兒晚了一步,但也是醒了,坐起身,聽著外麵的動靜,卻什麽都聽不到,隻本能的覺得危險。丫丫和凝姿倒是睡得香甜,大概是因為那絲若有似無的危險對她們來說,根本什麽都算不上吧?
“丫丫,凝姿,醒醒……”姝憫和朱悅兒對視了一眼,默契的推醒了倆小的。
倆小的揉揉眼睛,不滿的皺著鼻子,卻在聽到姝憫的話後睜大了眼睛,有玩的了,這個好!見倆小的興奮得都要飛起來的樣子,姝憫和朱悅兒無奈一笑,卻是簡單的收拾了下,就帶著她們翻窗離開了房間。凝姿一到地上就變化了身形,成了一條手指般粗細的蛇,嗖的一下,就沒入了黑夜中,先行一步去找那些人。
丫丫跟在凝姿身後,胖乎乎的身體也發生了變化,是一朵紅色的大花,跟秘境中的形態有所區別,但若是見過的人,都會認出她就是那朵妖花。丫丫和凝姿快速的循著那危險氣息來源的方向竄去的時候,朱悅兒和姝憫卻摸到了一戶人家,本是想借更夫的工具一用,卻撲了個空,原來這個時候更夫已經出去打更了。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更夫困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卻還是盡職盡責的說著每晚都要說的話,也不擔心敵軍會趁晚上潛入城裏,第一個殺的就是他。
“天……”更夫張嘴就要再說些什麽,就覺得後頸一疼,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姝憫眼明手快的拿到了更夫的工具,和朱悅兒對視了一眼,就開始了行動。
“梆梆梆……”姝憫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用力的敲著手裏的鑼,一邊敲一邊喊“失火了失火了”,成功的驚醒了這一帶的人。朱悅兒則是跑到了另一條街,不停地喊“走水了走水了”,驚得宅子裏的人紛紛跳下了床,衣服都沒敢穿,就跑了出來。這一連串的叫喊,成功的驚動了整個明陽城,畢竟是戰時,一點風吹草動就足以勾起人們的警戒心,何況還是走水這麽嚴重的事,誰敢不當回事?
明陽城的動靜自然引起了稗克裏的注意,她擔心這是她的人行事不慎,暴露了。而忍著惡臭從排水口艱難地遊到城內河,剛準備上岸的人,聽到這樣的動靜,隻得先隱藏在河水裏。聽著岸上的動靜,為首之人隻覺得晦氣,怎麽就遇上了?
“嘻嘻……”忽然,耳邊傳來稚童的笑聲,驚得為首之人抬眼一看,卻隻看到一條很小的蛇,正要做出反應,就見那蛇張大了嘴巴將他帶入了無邊的黑暗。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其他人隻看見為首之人眨眼間就消失了,再一看,他消失的地方隻有一條小蛇浮在水麵,怎麽看怎麽詭異。不等他們做出反應,小蛇就消失了,下一刻,綴在後方的人隻感到腰部一緊,就失去了知覺。身邊人發現了這人的異常,正待反應,就見一朵紅如血的花浮出了水麵,張開嘴吞下了他。
接二連三的變故,成功的驚嚇住了這些潛入城中意欲為亂的人,他們或是握緊武器準備反抗,或是沒入水中準備遊著離開,或是顧不得許多的爬上岸。但無論他們怎麽掙紮,等著他們的都隻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被蛇吃了,或是被花吞了。
在岸上的百姓慌忙逃生,盡可能的避開走水的地方時,河裏正發生著一場慘烈的屠殺,被殺者甚至吱都沒能吱一聲,就奔赴了黃泉。在丫丫和凝姿的配合下,這些潛入城內的人無一活口留下,甚至連屍塊都沒留下半塊,悄無聲息的死在了這個地方,隻有那不同尋常的水紋宣示著這裏曾發生過什麽。吃了個飽的丫丫和凝姿遊到了岸上,趁著一片混亂的時候,循著姝憫和朱悅兒的氣息,竄了過去。
成功的製作了一場大混亂後,姝憫和朱悅兒跑到了一個巷子裏,在這裏等了一會,丫丫和凝姿就一前一後的竄到了她們懷裏。抱著已經變成了胖娃娃樣的凝姿,姝憫狠狠地親了她一口,也不問她是怎麽解決那些人的,轉過身就往回走了。
朱悅兒抱著丫丫,神色卻有些複雜,她好像越發的偏離了原來的軌道,與人界的糾葛越深,他日尋道之旅就越是艱難。但姝憫是人界的人,老大和二狗子他們又是她認識的人,真要什麽都不做的看著戰亂起,她也是做不到的。罷了,她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若天意真的要明陽縣破,便是神佛也逆轉不了,何況是她?
翻窗回到客棧的房間,姝憫哄著凝姿睡著了,就去哄丫丫,因為她看得出朱悅兒有些心不在焉。等丫丫和凝姿肩膀挨著肩膀的睡著了後,姝憫就拉著朱悅兒到了房頂,街道上奔跑的人終於發現所謂的“走水”隻是一場烏龍,不由得罵罵咧咧的返回了家,看著這一幕,姝憫一笑,道:“幸虧跑得快,不然就要挨打了。”
“憫憫,明日一早我們就離開吧。”朱悅兒想了想,還是決定趁早抽身離開,她隻是欠四皇子一個人情,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付出一定的代價即可,沒必要在這裏耗費太多的時間,更遑論左右天下局勢了。姝憫看了朱悅兒一眼,想了想,道:“也好,一切自有命數,若天要讓人界大亂,便是神仙也扭轉不了局勢,若這隻是人界數次劫難中的一個,熬過去便是,但那也是皇家天子該擔負的責任。”
“我們已經插手太多了,再耽誤下去,又何時才能啟程呢?”姝憫說著,握住了朱悅兒的手,不舍,牽掛,到了該放下的時候,也不過是這般的輕而易舉。
如同那個老頭說走就走的灑脫一般,作為他的徒弟,她的薄情也是不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