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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七寸

  璟華想逃。


  因為他怕。


  他怕自己真的會控製不住,會因為阿沫,而變得貪生怕死。


  他怕自己會再也抵抗不了胤龍翼的誘惑,會去求父君,甚至直接去搶。


  大哥的話一直在耳邊回想。


  “璟華,難道你不為阿沫姑娘想一想麽?你若死了,她該有多難過?”


  是啊,我若死了,沫沫該有多難過。


  誰說他真的就有那麽勇敢了?可以不怕痛,不怕死?


  勇敢,是因為沒人心疼。不怕,是因為沒有牽掛。


  而現在,他不僅怕,而且怕得要命。
——

  但璟華也不過就是說說,並沒能成功地逃走。


  那碗藥裏有安眠的成分。


  他的睡眠一直不好,妙沅為了讓他多養神,每天晚膳後的這碗藥裏,總會添上一些促眠的藥材,而今天的更是雙倍。


  璟華喝完不久便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腦中模模糊糊,掙紮良久,終於還是趴在桌上陷入了昏睡。


  阿沫將他抱到床上,替他掖好被子。


  璟華,你好像又瘦了呢。


  我以前在去魔鬼島的路上也背過你,那時候,你好像還沒這麽輕。我還嫌你們胤龍骨架子沉呢,你記得嗎?

  嗬嗬,你還說要背著我繞四聖境跑九十九圈來娶我的呢,你倒是起來啊。唉,你啊……


  阿沫憐惜地用手指輕輕撫過他清俊麵頰,現在那裏的棱角更分明了,皮膚蒼白得幾乎透明。


  璟華,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我們兩個,到底怎麽辦才好啊?


  阿沫歎了口氣,這口氣卻歎得她不小心流出了眼淚。她有點惱恨自己懦弱,用力地抹了抹,又重新咧嘴笑了笑。


  第二次的抽靈術其實早該做了,卻因為他狀況實在不允許而一拖再拖。沅姐姐說,他的身子早就被赤膽情的毒性拖垮了,與炎龍的拚死一戰更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


  如果不是薑懿強行度入的靈力,他也許在那時就已經死了吧,阿沫想。


  沅姐姐還是好厲害,從第一次抽靈術到現在,他就不再有那種持續的高燒,但靈力的流逝,包括現在從貞鱗那裏每日細水長流的損耗,卻也讓赤膽情更肆無忌憚地反撲。


  自己現在每天都如履薄冰,走路、說話都不敢像以前那樣大大咧咧,甚至都不敢突然弄出很大的響動,以防他受驚,引發心疾。


  妙沅背著璟華,把所有人都叫過去,嚴厲叮囑不許與璟華有任何衝突,凡事都必須要順著他,不許惹他生氣。等大家走後,又將阿沫單獨留下,關照她謹慎房事。


  “沅姐姐,我們沒有。”阿沫紅著臉道。


  妙沅沒什麽驚喜或失落,依舊一板一眼的嚴肅表情,“沒有就最好。你們還年輕,如果實在忍不住,也可以跟我說,我會根據他近階段的情況,給你們一些適用的意見。”


  阿沫苦笑,她知道璟華是不會碰她的。


  相擁,接吻,這些都有,甚至夜夜同塌而眠。


  但是,他不會碰她。


  既然遲早要放手,那又何必現在去占有?雖然他想,他不甘,但他不能。


  璟華,你果真就是這樣討厭的人。真是讓人……唉,讓人討厭極了!——

  妙沅對著銅鏡,在臉上塗抹藥膏。


  下午那一男一女雖然看著做作,但那個花神給的燕尾菊倒確實不錯,花朵飽滿,藥性濃烈,她回來便製了一大罐,留著慢慢用。


  “阿沅,你覺得今晚的湯怎麽樣?是不是淡了點?”玹華在她身邊蹭來蹭去,沒話找話。


  “還可以。”


  “阿沅,過陣子天要暖起來,我在後院開了片地,你看種些什麽好?你喜歡吃九葉菜還是香玲瓏?”


  “隨便。”


  “哦,阿沅,你看你從魔鬼島出來匆匆忙忙,替換的衣裳也就這幾件,要不要我陪你去附近鎮子上轉轉,給你添幾件新衣?”


  “不用。”


  “阿沅……”


  妙沅停下來,朝玹華怒目而視。


  她正專心在臉上弄那些消除疤痕的藥膏,玹華在邊上羅裏吧嗦,害她不得不一會兒就停下來,用沾滿了藥膏的手打手語回答他那些無聊的問題。


  玹華嬉皮笑臉,“阿沅,我替你塗吧,你手舉了半天,要酸的。”


  “你會?”妙沅將信將疑。


  玹華笑笑,他這雙手,果真十分靈巧,抹起來不輕不重,均勻細膩,讓挑剔的妙沅都挑不出什麽毛病。


  “玹華,今天你弟弟妹妹來過?”她現在雙手得空,便也開始問他。


  “哦,是啊。”玹華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她說的“妹妹”應該就是蒄瑤,心略略虛。


  “阿沅怎麽知道的?”他似漫不經心問道。


  “我和阿沫采藥回來,路上碰見了。”


  “你碰見了?”玹華的手一抖,幾乎抹在外麵。


  “就知道你不行,算了,明兒再弄。”妙沅把藥膏收起,用法術密封起來。


  “他們,沒有把你怎麽樣吧?”玹華覺得此刻的自己很名副其實,一顆心七上八下,懸得很。


  “見個麵而已,能怎麽樣?”妙沅反而嘲笑他的大驚小怪。


  玹華尷尬地笑了笑,掩飾自己的心虛。“沒怎麽樣就好,我怕那兩個毛孩子禮數不周,惹我們阿沅生氣。”


  “生氣倒不至於。不過,我確實不喜歡那個叫做蒄瑤的女孩子,阿沫也不喜歡她。”


  妙沅直來直去,這論斷叫玹華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不明所以地附和著,“呃,她確實,確實……”


  “確實很虛偽,對不對?我和阿沫都這樣覺得。”


  妙沅道:“璟華這傻孩子一直不肯說,原來那時候他是把貞鱗交給蒄瑤保管的,蒄瑤卻有負所托,把貞鱗交給了天後。”


  她搖動輪椅,挪到書案前,從一個玲瓏小屜裏,取出一個精致的小錦囊來。


  她攤開玹華的手掌,把璟華的貞鱗倒在他手心。


  “這就是璟華的那片,我一直保留著,你看明顯是被火行靈力炙烤過的,所有靈性都被毀了幹淨。”


  玹華低頭,他第一次見弟弟的貞鱗,璟華是青龍,照理說,這鱗片應該也是青翠色的才對。


  而眼下這片鱗卻是完全的死灰色,連一絲綠意都沒有。就像被抽幹了靈性,徒留幹涸的骨架,早已完全死透。


  “璟華交給我的時候,已經裂成了兩半,我覺得實在不忍心,便用法術修補了下,但還是看得出來。”妙沅道。


  玹華順著她的話,仔細去看,果然見鱗片中間有一道極細的裂縫,想來貞鱗已無靈性,便易碎易破裂。


  他默默地沒有說話,已經不再去想蒄瑤身份會不會令妙沅起疑的事。


  他想起了第一次把璟華拖到雪地裏替他降溫的情景,在那個寒冷的雪夜,他陡然見到了弟弟那傷痕累累、滿目瘡痍的身體,也是覺然震驚,無盡心痛。


  就像現在一樣,看著他每天都極辛苦地拖著那個破敗的軀殼,生活,微笑,看上去和大家一樣,甚至要扛起許多普通人都難以承受的刑天重任。


  但其實,在他的心裏,在他身體的每一個髒器裏,都早已經疲憊不堪,腐壞破敗了吧。他走的每一步,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次呼吸,都要比別人多費上許多力氣。


  就像現在自己手裏的這片鱗,若不是直麵,有誰會相信,那樣一個年輕英俊的軀殼下,靈魂早已奄奄一息。


  “玹華,你怎麽了?”妙沅見他沉默不語,問道。


  玹華喟歎一聲,“沒什麽,隻是覺得我二弟很苦,唉……阿沅,這一生我最想保護的三個人,一個是我母妃,一個是二弟,還有一個是你,偏偏你們都……”


  “別這麽說。”


  妙沅將食指輕輕放在他嘴前,不讓他再說下去:“玹華,你有保護我們,你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也許我現在還在天庭受著折磨,還在魔鬼島不見天日。”


  “阿沅!”


  她這幾句娓娓道來,竟打動得玹華情意萌生,不禁彎下腰,綿綿朝她湊過去。


  “你想幹嘛?藥膏還沒幹!”妙沅無情地提醒他。


  “我……嗬嗬,我隻是覺得阿沅最近皮膚好了很多,又白又細。”玹華幹幹笑了笑,裝作湊近了仔細看她膚質的樣子,把身體裏正蓬勃起來的情欲又生生壓了回去。


  妙沅凝眉沉思,自言自語。她並沒察覺到,其實麵前的男人早已經從她的臉而聯想到別的地方去了。


  “玹華,你有沒有覺得……玹華!”


  “啊,怎麽啦?”他被她推了一下,回過神來。


  “你有沒有覺得這貞鱗很奇怪?”妙沅皺著眉頭道。


  “你是說璟華他不該貿貿然撕下來送人?”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不是單指璟華這枚。”


  妙沅又拿起那片灰白色的貞鱗,在燈光下反複觀看,“我總覺得你們胤龍身上多出這麽片鱗來,很是莫名其妙。”


  “怎麽說?”


  “首先,它與其它鱗片不同,卻未見任何的益處,沒有特別強,或是什麽特別的法力,那它又為什麽要長在那裏呢?”


  “族裏老人們的說法,貞鱗是新婚之夜,愛侶們用來互相交換,情定終身的信物。”玹華解釋道,但自己也覺得頗為牽強。


  “不對,這個說法有問題。”果然,妙沅立刻反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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