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嗟來之食
聶宣很快恢複如常,鬆開已然被扯得變形的半幅裙角,一臉懵然,“你要帶著罪證去哪?”
我微微一愕,登時會過意來,耳根滾燙到快要滴血,幾乎是下意識的放落懷中瓷翁,故意岔開話題:“明日你要接著設賭局,想必無暇分身,我想在堡中四處走走,探聽些情報。”
他一副要笑不笑的克製樣子,像似發現了什麽十分有趣的事情,望著我張了張嘴,開口卻是:“一切小心。”
我輕應一聲,隨手撣撣裙幅,故作無事地躍下巨岩,徑自折返回寢居。
不過盞茶時分,便已沿著棧道一路來到後舍,剛穿過由山石斧鑿而成的月門,陡然發現有三五個人正在跟雲疾說些什麽,衣著裝束盡是玄門道袍,蓮冠博帶,一眼便瞧出是武當弟子的標準服色。
那帶頭的道人少說也過了不惑之年,言辭簡練,神情更是磊落自如,不沾半分煙火。
還未來得及將在場眾人挨個觀察一遍,幾名弟子之中似有人察覺到異樣,突然毫無征兆地轉過頭來,探尋的目光隔著幾許藤蘿遙遙投至,我下意識伏在石壁上,直到確定沒有被人發現,才運功屏息,偷聽起二人的談話來。
“可疑之人?”清朗的聲音透著絲絲錯愕,複又逐漸趨於一片茫然,“若真要找行跡可疑之人,參會人中隻怕有大半數人來曆不明,你們好歹交代些線索,也總好過這般尋法不是?”
“莫施主切莫著急,容貧道法令在身,隻能長話短敘,此番遵掌門師兄之命,為的僅是查出今日晚膳失竊之事,那賊子連盜數日膳食,還留下字條狂言要盜盡此間天下英豪,如今動用了我派弟子巡訪,已經有失武林正派顏麵,若再縱任他逍遙世上,此事便未免有些太過可笑了。”
我聞言登時怔住,循著此人所說的線索,幾乎可以斷定此事百分百出自聶宣的手筆,如此大張旗鼓招搖過市,目的自然是為了引起若水神宮的注意,如今武當派出弟子四處打探,分明是有意借著近日堡中發生的一係列事情,尋找機會來暗查玄絲拂塵的下落。
武當掌門震陽子的確不愧一派掌門宗師身份,行事老成持重,由此便可見一斑。
雲疾同樣吃驚不小,半響默然未語,“偷膳食?哼!這小賊忒也囂狂,殺一儆百,又有何不可?朱道長大可放心,我若有何蛛絲馬跡,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聽到前半句的瞬息,我心口驟然一緊,還沒來得及考慮到事情會向某種地步發展,倏忽聽見他後半句接踵而來,口吻中反倒透露出些許遮掩的意味,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緩緩落了回來。
直到一連串的腳步聲漸遠漸弱,我才掀了垂蔓鑽進月門,一晃眼,發現雲疾仍抱著臂膀站在原地,聲音略微有幾分低沉,像是在喃喃自語。
“莫非……西域崆峒山跟靈犀宮那夥人的財物,是被那妮子偷走的?不對!無量散人的弟子,怎麽可能會教她這些旁門左道的功夫?”
我躡手躡腳地繞過偏院,並不打算引起雲疾的注意,正要拾步邁上庭階,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颼颼的斷喝:“站住!”
該來的還是要來。
我帶著遺憾輕聲一歎,盡量佯作無事地回過頭來,“雲疾小同學,有事嗎?”
他凝眸看我幾眼,麵無表情地趨近過來,沉聲問詢:“那丫頭人呢?”
“丫頭?你是說聶佳琪?”
“啐!除了她還能有誰?”他微蹙起兩條墨眉,語聲裏隱有一絲不耐,“我還沒顧得上問你,你同她究竟是如何相識的?”
我微微有些怔忪,不禁想起當日酒肆中的那場惡戰,殺人後的悚栗感覺仿佛還凝在喉頭,身體卻像是驟生感應一般,憑空又跳出七八種快速有效的殺人方法,每一種都不失幹淨利落,在當日那般情形下施展出來,雖然過程略有不同,結果卻也隻是大同小異而已。
迫使自己驅走腦中的諸般幻念,我稍假辭色,有意將此事隱瞞下來:“那日我在洛水畔溺水之後,機緣巧合下正是被他出手所救,你還有什麽要問的?”
我的初衷十分簡單,原是想變向傳遞給雲疾一份信息:聶宣縱非大忠大義之士,也絕非大奸大惡之徒,此事與他絕無相幹,還是不要蹚這渾水的好。
不成想,雲疾壓根不買賬,也沒有體會到我話中的意思,臉上竟浮現出危險的冷笑,“她不是散人弟子,她究竟是誰?”
我表麵上聲色未動,心裏卻忍不住罵這家夥死腦筋,估量著雲疾的性子,此事絕對沒有商量的餘地,如今若水宮的事情才剛剛查出些眉目,特別眼下殊為緊要,聶宣的身份自然不能往外泄露半分,免得節外生枝。
“他不是蕭散人弟子,又能是誰?”我板起臉,故意跟他針鋒相對,“你這人真是無理取鬧,看誰不順眼就挑誰的茬,怎的以前沒瞧出來,你這人好奇心這麽強?”
雲疾眼睛瞪得溜圓,想象中狂風暴雨般的震怒並沒有出現,意外的,居然跟我鬥起了嘴,“你這女人腦筋簡直不好使,小爺好心知會你一聲,反往我頭上扣屎盆子,莫不是咱倆也算故交,我又何必沒事瞎操心。”
我一時為之語塞,適才他本有機會向那姓朱的道士告發聶宣,落井下石的可能性自然被排除在外。更何況,他是莫風的師弟,我一味對他隱瞞此事,似乎並沒有什麽必要。
“此事你定要守口如瓶,若不怕被拖下水,我大可據實相告。”
他斜斜睨我兩眼,“提問是一碼事,想不想知道又是另一碼事,斷不可混為一談,我原本便沒有興趣想要知道。”
我不由得一愣,分不清到底是雲疾的個性太難令人捉摸,還是說,原來我便並不是一個樂觀豁達的人,對事情暗色的那一麵總是十足的敏感。
怎麽也想不通其中關竅,我索性沉吟不語。
雲疾忽而迸出聲嗤笑來,話鋒一轉,目中少見的露出幾分輕鄙,“這幾日飛雲堡中有些不大尋常,依我來看,很有可能跟你脫不開幹係。”
我似懂非懂,疑惑地追問:“你莫非發現了什麽線索?”
“那一批夜襲我們的黑衣人,武功路數盡是出於自綠林道中成名已久的頂尖角色,其中有三人俱是仗以內家掌力縱橫天下,早年在金城至河西一代雀然而起,俠名極盛。除了當日被我認出的楊雲清以外,還有鐵麵頭陀裘飛鵬,以及百花赤練堂的掌門葉進,此次大會竟似事先協調好一般,三人俱未到場,這顯然極不尋常。”
雲疾的推論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加之同我事先得到的線索互相印證,距離查出此事真相不過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我考量幾番說辭,話到嘴邊,還是沒能說出口。
既然那夥人是衝著我來的,莫風跟雲疾無疑已經受到牽連,無論時態往後會如何發展,也不能再任憑這股火焰燒到翠雲穀,免得醫絕毒聖也都招致麻煩,卷入這片是非之中。
雲疾糾結的眉心逐漸開解,神色又複變得冰冷起來,“啐!同你說這些也是閑磨牙,白廢口水,此事若想查個水落石出,少不得要同師兄會合之後才好定奪,這幾日事事小心,沒事便在房中待著,別給我添麻煩。”
對於雲疾坦言相告的這一切,恰恰可以用來佐證我之前的判斷,整個事態的發展目前雖然還不知道是否在針對我,但眼下能夠確定的是:若水神宮不知用什麽手段盡敗這許多綠林高手,逼迫他們服下某種可以控製神智的毒藥,使之成為自己的一支爪牙!如此煞費周章布置殺手,假設隻是為了斬草除根,謀算著對我滅口,事情反倒比之前的推理更解釋的通了。
根據醫絕的推斷,背地裏暗算我的神秘人既然意在滅口,自然斷無可能使自己的計劃出現絲毫紕漏;我此刻仍活得好端端的,對他而言,秘密已然泄漏無疑,為求萬無一失,借用一支絕對不會泄密的私兵來替他收拾爛攤子,自然是未焚徙薪,完全不必擔心會暴露目的。
餘下幾日,我順著雲疾的意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大的活動範圍也僅限在客舍西側的偏院裏,白天除了溫習呼吸調息、內功運行的法門之外,仍是沒有放棄對補天訣的研讀。聶宣總是會在日暮時分回來,每次都變著花樣偷來許多美食,我統統來者不拒,酒足飯飽之後還會跟他切磋幾回合招式,我拿出秘笈給他瞧,順便指出讓人滿腹疑惑的部分,本以為能得到一些中肯的建議,沒想到他開口便是:“據聞這類邪門武功,大抵盡是需要男女互作爐鼎,合璧雙修,假以時日自會登臨大成之境……”
還未等他說完,我惱羞成怒,甩手把秘笈掄在他臉上。
聶宣反應快的驚人,抬手穩穩將卷冊擒在掌中,邪邪笑道:“我又沒瞎掰!再說了,誰規定雙修就一定得赤身露體造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