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既定行事
“烏七八糟的,說什麽呢!”我聽不下去,抬起手想捂耳朵,眼角餘光卻突然瞥見一抹烏光穿破窗欞,“奪”地一聲,斜斜釘在房中梁柱上,紅色尾部的雕翎兀自簌簌顫搖不止,竟生生將水桶粗細的圓柱射地對穿。
我微微一愣,抄起桌上佩劍,不假思索地便往外衝。
“不必費力去追了,那人使的是鳳尾天機弩,射程範圍奇遠無比,遠非尋常暗器可及,先瞧瞧看信上寫的什麽。”
我聞言止步,一回頭,這才注意到箭尾延端,醒目地捆卷著一封雪白色的素箋。
聶宣身形一晃,輕飄飄摘下箭矢,湊近頻頻跳動的燈焰,清楚的看到上麵以寫著:“神宮出世,忤之必亡,翌日醜時後山陵雲台恭候俠駕,敝宮自當攜金重酬。此番密晤不足外人道哉,萬祈守口如瓶,方可抵性命之虞矣。”
也不知是不是燈燭暈染的關係,聶宣兩頰好似突然紅潤了些許,映得一雙黑眸異常靈動,此刻正似笑非笑的望著我,眼眸晶亮的好似浩淼銀河,星星點點的旋繞不休。
“你怎麽看?”
我接過他手中遞來的素箋,垂目細細觀視,發現這字箋略微透出幾分濃淡斑紋,拿在手裏雖質地硬密,卻猶如新製,在盈盈燈火下竟呈出顯眼的杏紅色,赫然是謝公箋一類的名紙。
再瞧其上落款,字跡娟秀,點畫輕盈,毫無逢迎之態,下款既未署名,也無表誌,但絕非男子所書,這已是毋庸置疑的了。
“若水神宮!”
聶宣笑得眼眯眯,“很好,如今第二步計劃,已然如期推動,咱們隻消同他們作完這筆買賣,便可以確定你的身份了。”
“那麽之後呢?”我叩指輕敲茶案,正色問:“你決計不可能用如假包換的玄絲拂塵用來交換情報,屆時若被她們看出端倪,又當如何?”
聶宣眨眨眼,突然撲哧一笑,“遁影門下,能手數以千計,排除白道的暗線以外,單隻搜集情報的探子,隨便挑一個出來都有偷天換日的本事,此事你不必費心,我都布置好了。”
我略略思索了下,隨即安下心來,當前敵暗我明,但在形勢上卻又因為玄絲拂塵的存在使得對方投鼠忌器,算是勉強掌握了主動權,假設若水神宮此番暗遣的眼線隻是馬前卒,所知必定極為有限,隻是循著這可憐的冰山一角,不知要費多少周折才能查出真相來,倘若途中生變,適巧被當日暗算我的歹人截獲情報,那麽便無疑自投羅網,之前的一切辛苦都將付諸流水,眼下除非通過這傳信之人求見首腦,如此方可真相大白。
我剛剛打定主意,看到聶宣從背後腰褶中扯出一卷風幹後的羊皮,平整的置放在桌麵上,複又取起炭筆在上麵勾勾畫畫,塗抹片響,很快便編繪出一幅詳實的地形圖,包括前後山的建築分布、斷崖棧道、以及四五處用來脫身的路線,俱有仔細標注,筆法雖爛的讓人不敢恭維,但大體看來卻又唯妙唯肖,生動至極。
聶宣好聽的嗓音透過耳膜,竟是少見的認真,“從今日起,凡事須得謹慎再三,離情崖明日便不必再去了,免得橫生枝節,咱們此番前來飛雲堡本便不是來湊熱鬧看比武的,盟主是誰都已無關緊要,你先默記下地圖,明日在堡中多走動走動,熟悉下地形,為順利脫身做好準備。”
我將地圖對折放好,平靜的看進他眸中,“還有一事。”
“嗯?”
“雲疾曾說過,莫風若收到他的傳信,這幾日會到飛雲堡同我會合,可眼下之事也實為緊要,我不得不征詢你的意見。”
聶宣同我靜靜的對視,雙眸在燭焰下凝定若初,恍似未經雕琢的黑色瑪瑙般幽深莫測。
“如此看來,你已對他動了真情。”他垂目低歎一聲,輕聲道:“這兩件事中,確定身份抑或是同暮雨劍會合,你認為哪件事更為緊要些?”
我一陣愕然,良久才緩緩張口,回答得十分勉強:“如果可能的話,兩件事我都不想耽擱。”
“如要兩者兼顧,心思便不能隻放在其中一件事上,明日我大可安排遁影門的暗探為他送信,藉此指明接頭地點。咱們此番目的隻是為了交換情報,不論成敗與否,你我都勢必要冒上極大的風險,不得不考慮到失算之後的一切可能性。”
殘燭焰影微微搖顫,映著他被額發遮掩的眉目,神色卻朦朦朧朧的被暈染不清,掩在兀自幻動的暖紅色燭影裏,盡是影影綽綽的美好。
聶宣好似察覺到了我的目光,抬頭衝我甜甜一笑,纖長的指尖夾著一團白色的物事遞在我麵前,“屆時計劃一旦走偏,這紙上便是錦囊妙計,不到非常時刻,切勿輕易查看。”
適才許是對他生了愧疚之意,心房的位置仿佛有根絲線牽絆,勒得呼吸都有些生痛,此刻突然會過意來,他原本是在垂頭著墨,心裏微微一暖,窒礙的感覺瞬間一掃而光。
我仔細收好紙團,含笑揶揄:“錦囊妙計便是長這副德行?你好歹走點心,搞得像模像樣些也行。”
他噗嗤一笑,表情突然生動起來,瓷白的臉膛上迅速升起一抹刁滑的笑意,滿滿都是忍俊不住的味道,“瞧不出你平日正經八百的,說的笑話卻是比誰都好笑,咱們幹的又非能見光的勾當,自然得捂著屁股過河,一路小心謹慎才對,你行事若如此高調,豈非八仙桌上放燈盞,生怕別人瞧不見嗎?”
沒成想隨口說笑的話,竟被他一把逮到語病,心中固然有些發虛,言辭間卻未見得露出絲毫服軟,“這笑話是挺好笑,否則也不見得某人快要笑斷了氣,你還有什麽要交代的,一並都說出來吧。”
聶宣收斂回幾分笑意,雙目炯炯放光,“老實告訴我,目前你的輕功修為,究竟到了何等境界?”
我凝了眉,思緒瞬間飄向了大半個月前,那日在襄陽城中無意間撞上趙偲的騎兵橫衝直撞,危急時分方才激發出本身潛能,此刻回味起來,當時的微妙感覺仍然曆曆如昨。
盡管我對輕功要訣沒有係統的認知,但若要再次施為,卻算不上什麽太大的難題。
循著當日氣攢湧泉穴時的方法,我借力輕拍茶案,足腕發勁之間,仿若淡煙般一躍而起,輕輕鬆鬆便掠上了橫梁。
聶宣瞧得目瞪口呆,眸中迅速掠過一抹異彩,“論起內功修為,你同我實是銖兩悉稱,難分伯仲,隻是如今被方法所限,仍未發揮出全部實力,少時我便將口訣傳授,料想屆時必可堪當大用。”
我運氣又自梁上躍下,撣落滿手灰塵,心情轉瞬變得明朗起來。
一晃眼,又見他垂首沉吟片刻,似乎在分析計劃的可行性,我明白,整件事情如有一絲疏漏,後果便會往不可預期的方向發展。不過轉念一想,疑慮又立時消散,之前的一切行動既盡在聶宣的算計之中,諸般準備全都順利實行已是不爭的事實,明日縱非圓滿之局,諒必也不會捅出太大的簍子來。
“明日我會在暗中布置一番,至於隔壁的莫雲疾,此事定要對他緘口不言,此間計劃決計不能被第三個人知曉。”
耳邊傳來聶宣微沉的叮囑,抬眸正撞上他關切的目光,我不由得抿唇斂眉,半響未語。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略微現出幾分詫異之色,“雪若,我在江湖中混跡多年,偷雞摸狗溜門撬鎖都是家常便飯,卻從未見得敗露過行跡,你可知道是何緣故?”
愕然的感覺一瞬而逝,我坐回繡墩上,依著心中的判斷如實回答:“除了消息靈通以外,想必與你易裝隱藏身份有些關係,除此之外,對他人一麵之詞俱是未敢輕信,而是勢必得到切實的佐證,才會放下戒心,我說的對嗎?”
聶宣展顏嬉笑,又恢複了一貫的老樣子,“這些說的都不差,可還是缺了幾條。”
我料想以自己快奔三的閱曆,信口便能輕輕巧巧指出症結,未料仍是失算了幾分,意外之餘,不禁生出幾分悻悻然的感覺來,隻盯著他默然不語。
“第四點,便是要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推測可疑之人,縱是錯殺亦不妨事,為求自身周全,那人自然是死了為妙。”
未想到這般狠辣惡毒之言,自他口中卻說得如此輕描淡寫,雖是笑語晏晏,十足的玉雪可愛,我卻感覺好似瞬間置身冰壑,幾許寒悚無聲襲至脊背,竟機靈靈打了個寒戰。
好在他正忙著撇去盞中浮沫,並沒有注意到我緊張的反應。
“第五點,俗話說得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隻要價錢出的合理,自然會省去不少麻煩。”
我抿著雙唇,對這一點無法提出半分反駁,聶宣說的不錯,錢財確實可以把一枚鮮美的果實蝕成一顆幹癟醜陋的核,而且,絕對不需要太大的數目,自會有人願為了它自抽耳光,做了小醜還理直氣壯,良心和尊嚴尚且不值這個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