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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有驚無險

  我垂目輕歎,鼻子有些泛酸,怎奈一張嘴,口吻卻盡是不容分說的陰狠:“殺兩個淫賊算得了什麽,沒將他們剁成一塊塊的拿去喂狗,算是本姑娘法外開恩了。”


  那道人聞言輕蔑一笑,矍鑠的眼角泛起幾許疑色,“眼下已是死無對證,縱然檀越句句屬實,卻又如何能夠證明清白?”


  眼看今宵之事已絕難善罷,我心中已有計較,掀袍跳下篷車,探手擎出鐵骨折扇,衝他當頭一揖,“道長請。


  那道人一怔,冷冷笑道:“貧道自問誠厚待人,一心隻想將此事探得水落石出,女檀越既不領情,便莫怪貧道翻臉不認人了!”


  “人”字尚且咬在他口中,突然道袂激揚,五點寒星震腕飆出,我掌中骨扇倏張,橫臂徑掃半弧,尾指勾起三分巧勁,將來襲暗器盡數兜落,但聽五聲疾響接踵而至,扇柄未及回撤,那道人拂塵已兜頭罩下。我墜肘沉肩,左掌一翻腕子,冰魄真氣陡然暴漲,反將千絲萬縷的塵絲悉數蕩開,那道人麵上縱有異色,反應卻也不慢,一擊不中,拂塵又自倒轉,左掌駢指如劍,徑點我右胸天池穴。


  我不願同他糾纏,斜身跨步,力貫足尖,仰身倒縱而出。那道人不依不饒,錯腕之間,塵絲間粘連的冰屑轟然碎裂,竟在逆風之際,將萬縷銀絲抖得直逾鋼針,“冰魄神功?司徒霜是你什麽人?”


  聽他如此輕易便已識破我武功來曆,驚疑之餘,一蓬毒針應指而出,直衝他腦門飆落,趁他應對暗器的一瞬,點足掠上林邊磐石,寒聲斥道:“便是家師,又待如何?”


  那道人生生止住身形,目中煥發出一抹異彩,全身澎湃的內勁倏忽間斂收殆盡,聲音辨不出是欣喜或忌憚,又或兼而有之,“你且聽好,殘月映都,撫琴低弄絲華月,慘如雪,憂想兩情相悅處,愁難絕,弦斷無言空對鏡,知音絕。”


  幾許莫名的思感湧上心頭,鬼使神差的,我竟對他方才口中所吟的詞牌生出了幾分興趣,當下不再猶豫,曼聲接道:“輕紗舞縵,半遮嬌顏弄小扇,靡城唱晚,花容何堪淚聲寒,君不見,妾待紅妝初上時,顏已殘。”


  隻不過腦子裏隨便蹦出來的兩句詞,他聽了,竟聳然色變,原本古井無波的臉上突然變得極為生動,連額角也滲出一層細密的薄汗,“是什麽人教你的劍法!莫非……莫非也是她?”


  我不動神色,一字字道:“不錯,正是她!”


  他踉蹌倒退兩步,似是想說些什麽,不想幾番沉吟未果,卻隻化為一縷無奈的喟歎,身形斜掠而起,忽如燕雀般竄入密林之中,倏忽之間,便已消失不見。


  蹙眉盯著他溜走的方向,腦中一幕幕片影殘識,好似磁石吸附鐵屑,匯成一幅殘破的圖,我使勁甩甩頭,驅走腦中雜七雜八的幻覺,趁著月光一隱即現的當兒,複又躍上車座,繼續打馬前行。


  為防途中再生變故,我有意避開官道,盡挑偏僻的小徑一路北上,直到東方薄暮中稍稍現出一抹浮亮,才總算在濃蔭遮蔽的湖畔中尋到一片適合露宿的空地來。


  自車廂裏翻出小灶爐,解了桑皮紙包外的麻繩,我抽來火堆裏燃燒正旺的一根木橛兒,小心地引燃石灶,手中一柄鐵骨折扇權當鼓風機拿來使喚,紫砂的甕蓋虛掩,好讓藥性盡多的釋放出來。不多時,滾沸的湯藥早已熬好,我揭蓋輕輕嚐了一小口,感覺溫度適宜,這才小心盛了一碗,慢悠悠地端回車裏。


  我褪下絨氅,將柯玥的軟枕墊高稍許,一眼瞥到方幾上的湯藥,便立時犯了難。


  冷不丁一扭頭,瞧見柯玥唇瓣輕闔了幾下,突然“嗯”的一聲,悠悠醒轉過來,略微失焦的目光在虛空中浮遊片晌,才微微凝起,迷蒙的星眸盯著我瞧了半天,輕聲道:“羽兒?”


  我微微一愣,忙俯身將她擁緊,欣喜得連渾身都開始顫抖,“醒了!醒了!你終於醒了!”


  “我……我昏迷了很久麽?”柯玥重傷初愈,神情有些惺忪,玉雪般的容顏略略湧起幾分血色,早已不複先前那般慘白的模樣。


  “你都睡了快兩日了,若不是脈息平穩,絲毫不見虛脫之兆,我可真要瘋了!”


  柯玥笑得既溫柔又寵溺,一晃眼,仿佛想起了什麽,起身後盤腿趺坐,雙手分結蘭指,似在運功調息。


  良久,她突然幽幽一歎,看向我的眸中浸滿了心疼的憐色,柔聲低低的道:“此番傷及經脈,卻連累你運功為我療傷,真是苦了你。”


  我高興地連連搖頭,失控的淚水洶湧而出,撲簌簌地往下滑落,“你若能安然痊愈,這便足夠了,哪有什麽苦不苦的。”


  “傻姑娘……”她拉過我的手,含淚一笑,“方才我運功檢視,傷勢已好轉了不少,大概再有幾日,便可以完全複元了。瞧你,這兩日都未曾好好歇息過吧,此刻換做我來照顧你,好麽?”


  我翕翕鼻子,終於破涕為笑,抬手將藥碗遞到她麵前,“那你得先把藥喝了,車馬載重,一日最多也就幾十裏路程,你安心歇著,加急趕路,說不定日落前咱們還能找處村鎮落腳。”


  柯玥素眉輕挑,微露詫異:“怎的是你趕車?”


  “車到中途,趕車的家裏出了事。”臉不紅心不跳的撒了個謊,我吹吹調羹中的湯藥,“來,張嘴。”


  柯玥目中隱現疑色,又旋即被笑意所掩蓋,低頭俯頸,輕輕嘬了一小口,蹙眉道:“好苦。”


  “苦就對了,喏,你自己快些喝,我去找些野味來給你補補。”


  她一愣,既好氣又好笑,口吻毫無轉圜的餘地,“吃些幹糧也便罷了,若省去烤食的時間,今日還能再多趕些路,你乖乖在這待著,哪都不許去。”


  聽她說的似有些道理,我隻得妥協,想起那日湖上的情形,忙肅了神色,低聲道:“思來想去,我都不明白那日你究竟是如何受傷的,這會兒能說與我聽聽嗎?”


  柯玥長睫一顫,黑白分明的星眸骨碌碌的,顯得有些心虛。


  “此事說來有些話長,其實……我並未習練過冰魄琉璃功。”柯玥仿佛過意不去地瞧瞧我,猶豫一瞬,又複低聲續道:“冰魄琉璃功所載武學,均為宮主心血結晶,一招一式,無不妙到峰巔,那上麵所載的先天罡氣,更是內家心法中至高絕學,隻可惜並非一兩年內可以速成,要想奠定初基,至少需十年以上光景。功力略有小成後,即隨時日增漲,隻是那功夫有些過於陰毒,我又天生屬於極陰之身,是以才沒有練它。”


  言及此處,她沉默片刻,抿著線條優美的唇瓣淺淺一笑,“普天之下,堪與冰魄琉璃功匹敵的內功,唯有雪域劍派獨門心法‘枯榮真訣’與神宮另一門內用武學‘珈藍神功’,這三門武功並稱為當世最為高深的曠世絕學,而我所習練的,便正是‘枯榮真訣’。”


  我聽得一知半解,倒是在某些細枝末節間依稀猜到了幾分關竅。


  柯玥喝完最後一口湯藥,突然露出促狹似的模樣,“平素我精研‘枯榮真訣’,修為造詣已等同於你的‘冰魄琉璃功’第七重境界,之後便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魔障,等六脈盡數打通以後,才勉強算得功行圓滿,此後按口訣每日不斷苦練,即可日益精進,但如在六脈未通之前遭逢挫折,少說也得數十載苦修才能彌補回來。”


  我聞言不由一震,混亂的情緒瞬間湧入大腦,竟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柯玥寬慰淺笑,替我將一縷鬢絲掠至耳後,“早先一年前,我便已將六脈運行之法融會貫通,這才使得近日以來功力大為進境,眼下雖已練到第七重境界,可若再想寸進,已是殊為不易,除非遭受生死大難,方可脫胎換骨,集內外玄功之大成。”


  聽她功力並未受損,我總算鬆了口氣,“幸而如此,否則我真是萬死不得贖其罪了。”


  “呸呸呸!說什麽傻話呢!”她垂首輕撫裙膝,嗔怪似得剜我一眼,“我雖精研‘枯榮真訣’,可對‘冰魄琉璃功’的口訣心法也知之甚稔,那日見你身陷勁敵圍攻,又怕音律將你誤傷,一時心急,便佐以冰魄神功來吹奏霄漢神曲,如此一來,你我內功便係出同源,自然能在製敵的同時,又不會傷及同伴。”


  我恍然道:“那麽照此來說的話,當日你便是動用了冰魄神功的口訣,才會導致內傷?”


  她伸手敲了一下我的腦殼,沒好氣地道:“那二人被我蕭聲所惑,你卻不立時出手,害我情急之下使出七成心法輔助簫音,這才震斷他們的心脈,也是如此,才會傷及自身三脈,傻丫頭,這下你該懂了吧?”


  我被敲得一愣一愣的,平素柯玥舉端方持重,又何曾顯露過這般小女人的天真模樣,想象著冰山融化的樣子,臉上也不知怎的,突然燒紅一片。“那日是我執意要去惹麻煩,才造成如今這等局麵,你若要罵便罵吧,我絕無半句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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