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接頭暗樁
坐在臨湖而建的水榭橫欄上,我盯著手中魚杆拋出的長線念叨個不停,習慣性地一轉眼,突然見到聶宣掛著滿臉無害的笑容坐在我身邊,“你方才在說什麽?”
“我說,願者上鉤……”我撐著下顎,將魚杆卡在鏤空的圖縫中,信手拉過腦後的男子發髻,思緒一時有些恍惚,以至於聶宣說了些什麽,也沒聽清楚。
他撓撓下巴,奇怪地轉移開視線,“這水深還不足兩尺,你拿著巴掌大的鉤子,是想要釣鯊魚?”
我白他一眼,回頭瞥見躺在湖底的魚鉤,不由失笑,“你我此刻不都是困在兩尺淺水的鯊魚,隻能任由小魚蝦米蠶食一淨?”
聶宣聞言瞪大雙眸,突然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般狂笑不停,見我麵色不善,又立馬止住笑聲,肅然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你我費時三月複又相見,尚不算白忙,再說此刻東西到手,暗中又有若水神宮高手接應,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十分心折這般至理名言,素來奉行不誤,偏不信當今武林之中會有人瞎了狗眼,敢將咱們逼上絕路。”
“一時任性,便要遺憾終生……你如此選擇,當真不後悔?”
他眸色略見動容,眉心卻蹙得更深,“我聶宣說話,向來如白染皂!再說愁多焉得玉無痕,你是羊脂白玉,我怎麽忍心看你為那勞什子破玩意弄得自己美玉微瑕?”
心頭“突”的一跳,我雙頰竟像著了火似的滾燙,胸臆中忽而升起一絲慌亂,我心虛地偏過頭去,“既然早已有所決定,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名震武林的妙手無影,莫非隻會整日背後算計麽?”
“什麽背後算計!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我這是責任感強的表現,隻是希望保護好一些人而已……”他不由揚聲反駁,話到此處,又改換了一臉滿不在乎的懶憊模樣,“聖教遭劫算是天數,咱們往後不再提它,我跟沫兒丫頭已犯了叛教之罪,依律隻怕難免一死,縱算他們格外施恩,卻也難逃終身監禁的下場,如今我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死,另一條便是遠離中原,永不回鄂北寒龍潭去。”
看他說得如此輕巧,我心中忽而湧起一股苦澀,無以排解,“經過這場變故,隨之而來的,便是一番門戶生死大戰,我被夾在其中,勢難做出兩全之舉,隻能掃清一切對咱們有威脅的人。”
聶宣沒聽出我話中的深意,淺笑著安慰,“你該知道,如今神教所能應戰的人物,實是寥寥無幾,五大堂主中,妙手無影叛變、龍金飛負傷,曹映紅被你就地格殺。袁慧芳受挫回教,月餘之內不會再受教主重用,是以跟隨江天戟下山追擊的隻有冷麵鐵劍沈不凡,以及江上飛花曹梁,其餘都是教中侍寢弟子,單打獨鬥,根本就派不上用場。”
“江上飛花曹梁,位居玄火門分舵堂主,原為昆侖派門下弟子,在六年前被魔門教主以美色誘入噬天教。因昆侖派對其緝拿甚緊,故而極少在外展露形跡。論本領,沈不凡不在四護法與各堂主之下,尤其是機關消息,奇門術數之學,更有其獨到之處,魔門弟子的各種陣法,均由其所教授,我說的可都對嗎?”
他微微一怔,點頭稱是,“話是不錯,但你想想,聖主老謀深算,定會將錯估若水神宮實力的可能性計算在內,他們若輕舉妄動,便會鑄成大錯,終則弄巧成拙,變生肘腋之間。”
不得不承認,聶宣分析得很有道理,倘若事成之前不慎敗露了行蹤,單是魔教的追兵也足以對我們三人構成性命上的威脅。唯今之計,隻有盡快主動聯絡到司徒霜,轉而將拂塵易手,接下來的事情便會方便上不少。
“我若將拂塵交給宮主,以後的日子,你可有想到如何自處?”我淡淡接口,卻如何也掩不去辭色間的黯然。
聶宣回頭望著我,瞳澈如流,“雪若,能否告訴我,如今還有什麽是讓你放不下的?”
呼吸間,刺痛絲絲縷縷地湧上心脈,一時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我搖了搖頭,無意識地盯著水麵發怔。沒想到,他卻替我開了口,“你還在念著莫風?”
平淡的聲聲字字,刻進心裏,卻仿佛火烙,我勉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眸應道:“如今我掛念的,隻有在神宮中的姐妹,若咱們能得到她的相助,必可如虎添翼。”
他神色略有幾分古怪,卻很聰明的沒再多問。
用過晚飯後,我喚來隨侍的小婢打聽了嶽州城內數十個錢莊的大致去處,出門前思量再三,還是忍不住將自己的計劃告知了聶宣。
“這麽說,司徒霜是有意相助與你,咱們之前都猜錯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再去追究人家的來曆,不過聖教已然大舉發動清查,此非善地不宜久留,能盡快將事情辦妥當然最好,不如讓我跟你一起去吧?”他帶著些玩味看過來,尚不等我回答,突然牽了我的手一腳邁出東廂拱門,側頭微笑,溫暖如春。
我忍不住暗笑,這家夥,分明是這幾日在院中待得膩味了,還將話說的如此冠冕堂皇。乖順地跟在他身後,我微黯的心情似乎也因為這次出行有了些興味。一路上,都是我在饒有興致的低喚:“買這個泥人!那邊還有雲吞,我要吃雲吞!”而聶宣始終含笑不語,隻是默默地遵照著我的吩咐。
不多時,城西的碼頭已然遙遙在望,我不由得凝神細看,幾抹淺青映著波光在霧氣中隱隱綽綽,有些晃眼。靴尖踏碎了回清倒影的積水,冷不丁地一聲脆響,如夢初醒,眼前已然出現了良宅固有的雕鏨,隻是四下裏暫無別戶,襯著攀上窗欞的絡繹桐影,乍一看好似怨婦的眼睛。
聶宣輕喚了幾聲,不住叩響門上的銅環,少頃,沉重的朱門突然輕啟一線,有人從門裏探出半個頭來,盯著我們看了半響,“兩位公子來此,意欲何為?”
我上前兩步,張口便是早先暗定好的江湖暗語:“意在尋得桂枝香,不知掌櫃的存貨中,猶剩幾何?”
“是在下失禮,二位請進!”
不等他扣緊門戶,我已亮出了若水令,那人方一回頭,登時跪倒在地,“屬下在此久候已有多時,少主英明如斯,竟趕在此刻駕到,如此倒可省去姑娘現身的不少麻煩。”
我不明白他何出此言,“怎麽?”
那人伸手一指前廳,恭聲應道:“我家姑娘前日聞聽魔教生變,料想少主目的已成,便於前日兼程趕赴城中,一來要給少主做個接應,二則看那些魑魅魍魎除去追尋少主之外,到底還有什麽圖謀……”
我吩咐那人先去通報,扭頭瞧向低頭沉吟的聶宣,正色道:“我要見的人是司徒霜的心腹,你若出現在她麵前,恐怕有些不便,不如先去附近的茶館待會,少時我再去尋你?”
他略略抬頭,惑人的黑眸中泛起一絲狐疑,“有些事情我不大明白,此番她覥顏拜受你厚賜,先前又暗中施毒以求控製,顯見是對你極不信任的表現,此刻又安插副手前來接應,嫌疑更甚。坐擁島主之位,縱算製下手段嚴苛了一點,也尚不至於如此周密,莫非,若水宮中有兩股勢力有意在暗中一較長短……”
思及到那張白玉麵具,幾許莫名的壓迫感瞬間湧上心頭,我暗暗深呼吸幾下,故作鎮定道:“事成之後,所有謎團自然會浮出水麵。”語聲剛落,見侍從已側身掀開吊簾,當下不再多言,獨自轉身跨入正廳。
憑窗背對著我的女子,裝束十分詭異,麵上似是戴著織錦黑紗,全身上下除了兩隻纖巧的柔荑之外,幾乎不見一絲雜色,站在傾窗而入的陽光下,直似一抹黑色魔影,愈發使人望而生寒。
我兀自站在玄關,躊躇不前。那女子轉過頭來,忽而微微一怔,含笑道:“屬下幾日前回稟之日,便料定少主此行定不辱命,刻下東西到手,想必也是照柬行事為前提了?”
察覺到她話中赤裸裸的譏諷,我不悅的皺眉,“撇去此計不談,莫非我便沒有別的良策嗎?”
那少女笑容未減,頗為知趣地轉移開話題,“昨日距城北十幾裏外,我曾在暗中截獲消息,得知除了魔門數百追兵以外,道上各路高手均已經秘密趕赴鄂南,隻怕此間附近數裏的要道之內,都被九大派安置了伏樁,這次所來之人俱是各門各派中的精銳,少主要早謀對策才好。”
“眼下正如行軍打仗,主帥如不明下屬的策略,下屬又不便明言,兵臨城下之際,隻要有一點照顧不周,便會功敗垂成。”我徑自落座,繞著彎來暗喻眼下之事。
此人不愧為司徒霜的心腹,一點就明,“少主的想法不錯,此番須得做的滴水不漏,方可成功,你是指,希望有一個徹底了解全盤計劃的人輔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