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血淚盈襟
柯玥身形未停,步法更是快得驚人,掠過癱軟在地的穆老頭身側,徑向陣外掠去。
透過冷冽的寒風,隱約聽到柯玥的語聲攜著一絲歉然,淡淡躍入耳際:“此法全然是不得以而為之,若不帶你走,仍執意在陣中鏖戰,隻怕四人絕無一人能夠生還,羽兒,你若是我,又當如何?”
抬眼看著她,胸臆間似有什麽沉甸甸的,山風卷雪,吹得玄絨絲絛獵獵作響,不時拂過臉頰,仿佛在催促我一定要回答。
“可你我武功一流,那自是另當別論……”
“你身份非同小可,決不能落入魔教手中,何況江天戟對聶小公子存有袒護之心,眼下你該擔心的是自己才對。”
我淒苦一笑,看著腳下飛速放大的雪地,不覺闔緊了雙眼。此番魔教精銳盡出,在雪域中埋設暗樁,顯然已是有所防範,若無十成的把握,毒聖決計不會冒險爭先,平添無謂犧牲。從伏樁情形瞧得出來,今日之局隻怕已有了相當的時間來做準備,並非臨時草草布置,因是之故,我們才會落入這般田地。
少時風聲驟停,似已安然落地,兩側夾峙的雪峰飛速後退,柯玥的懷抱香澤幽細,平穩安全。我埋頭在她胸前,看著發帶軟軟蕩過眉際,清淺的唇色,卻因她無意之中伸舌一舔,瞬間潤出瑩瑩光彩。襯了兩頰嬌豔盛放的紅雲,美得令人心碎。
我心頭一陣怔忪,正待輕喚,意外的,察覺到環抱著我的雙臂突地收緊,驀然間,隻覺腰上一痛,已被柯玥撒手拋出,身形滯空的瞬息,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無力墜落在地,全身鋪天蓋地的痛,狂襲而至。耳畔靜謐無聲,眼前隻有她蒼白的臉龐,朦朧得如同霧裏看花,每一瞬,都似暴雷鈍刀,不留餘地的淩遲著我的神經。
無數支離破碎的殘識,隨了強烈的恐懼感,呼嘯著湧入大腦,我惶急地想爬過去,卻因為全身清淺不一的傷口,疼得直冒冷汗,怎奈重傷乏力,冰雪又難以抓實,一番掙紮隻是徒勞無功而已。
我死咬住唇不出聲,五指深深陷入雪地,每爬一段,驚恐便如同洪水猛獸,愈發強烈,眼淚滑過,浸的臉上傷口痛如刀割。混著血的淚絕望刺眼,順著鼻翼落入雪中,一股激靈靈的痛楚襲遍全身,卻遠遠不及胸臆中的驚惶猛烈。
柯玥的臉越來越近,我緊咬牙關,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掙紮著撲向她身側,眼前腰肋殷紅刺目,我一時間竟慌了神,不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玥玥……玥玥……”搖著手臂,慌忙地拍著柯玥的臉,喚著她的名字。
“別看……”她蒼白一笑,無力地覆上我的手腕,“適才那劍刺我倉門要穴,足足偏了一寸有餘,我若躲開,勢必無法發出暗器,此刻真氣尚能匯聚,決計無大妨礙,羽兒莫慌,讓我歇息片刻,少時再走如何?”
抽泣著拭去滿臉的淚水,我傻傻回應,“真的?”
她淺笑不語,一切好似鬼使神差,迅速扣緊我的腕子,幾許暖流緩緩透入經脈。我茫然一怔,隻感覺到有股暖流湧入體內,靈台瞬間變得一片清明,心緒也跟著緩緩寧定了下來。
我震驚無比地轉過視線,寒意如冰箭穿胸而過,涼徹心肺,“你……你都做了什麽?”
柯玥泛起一絲苦笑,“那銀槍之上附有巨毒,見血之後無藥可救,若非你功力已入先天之境,隻怕早已喪命,我適才所用之法,是道家吐納之術,要想化解你體內毒素,倒是十分輕易之事……”
眼淚無聲滑落,順著下顎滴在她唇邊,我微微轉頭,瞪著眼前猙獰的凶器,咬牙道:“那傷口……”
她搖搖頭,頸間晶瑩的汗珠閃耀著本不屬於人間的光輝,夢囈似的開口,“羽兒放心,讓我睡一會兒,一會就好。”
“你等等,我找個暖和的地方……”輕輕將她馱在背上,抬眼茫然四顧,透過模糊的視線,全然看不清楚十丈開外的景物,我急得眼淚直淌,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感受著身後的嬌軀逐漸變得冰涼。
不記得在雪地中跑了多久,眼前突然現出一抹掩體,被雪積壓到幾欲折斷的枯樹上,還蜷縮著三兩隻宿鳥,漆黑猙獰的羽翼,仿佛融入夜色已久,對於不速之客的到來,顯然動了戒備之心,不滿的立在枝頭聒噪嘶叫。
小心翼翼地將柯玥放在地上,我褪下玄青色的鬥篷墊在她頸下,火急火燎地折了好幾條樹枝,急急忙忙敲打起火石來。
須臾間,溫馨的火光四散流溢,我湊近火堆,摸出幾個隨身攜帶的瓷瓶,將柯玥緩緩擁在臂間,她似在竭力忍下痛楚,倔強地沒有發出半絲聲音。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絲線狠狠勒緊,每呼吸一下都是窒息欲死的痛。我雙手禁不住一陣顫栗,力道輕了不少,臨末,才小心地將藥丸喂進她口中。
柯玥忽而淺笑若迷離煙嵐,悄聲道,“羽兒用不著為此事自責,試想你我一生當中,僅用過那七孔飛羽針三次,而且所殺又盡是些十惡不赦之人,縱使咱們走不出這雪山,卻也怨不得他人。”
雙眸中,似有什麽酸酸的難忍,我盯著她蒼白的下顎,淒聲道:“生死有命,算不得什麽大事,隻要你別拋下我,去哪我都願意陪你。”
一聲幽幽的歎息過後,柯玥撥弄著我的長發,柔聲道:“你我雖無姐妹之名,卻比至親骨肉仍要親密三分,若其中一人身死,剩下的一個,決是難以獨活……”
“你為何說這些……”
她輕斂了眉,聲音低的似有若無,“羽兒聰慧絕倫,定可洞悉我的苦心,你且想想,以江天戟等一派魔門長老的身份肯屈尊追尋數千裏,定然是得到了確實消息,追訪門下叛逆,隻是做做表麵功夫,而真實用意……咳……卻是在你借以成名的玉簫劍上……那江天戟似對你成見甚深,言辭之間,早已認定咱們手攜神兵,而此種神奇寶劍,卻是天下所有武林中人夢寐以求之物,不管落在誰人手中,都很難原壁歸趙,他既然對你動了疑心,在未尋到玉簫劍之前,隻怕難釋腹中野心……”
“攢些力氣,不要說話了……”
她不安份地晃動了一下雙肩,卻惹得額間冷汗簌簌而落,目光一陣黯然,“我早料到武林中十大門派,和魔門在近日內俱已傾盡高手,兵分兩路追討玉蕭劍下落,此刻途中遇劫,證明你身份的秘密早已泄露。羽兒借以玉劍修羅之名行走江湖之日,想必那時你還不知自己身負武學,世無匹敵,連同美貌與不世神兵,會引得武林中人如瘋如狂……而當日離島追尋拂塵下落,我便以看透此點,擔心賊人略動心機,使你跌入謀算,是以才將玉簫劍藏在落星殿中,一來往後行動變化,尚可向宮主複命,二來手持神兵,足以震懾棘手之輩,除去這兩點,此物留在身上,雖然利弊兼顧,卻也是萬不得已之舉。”
“所以……你便不惜惹火上身,為我背負這些?”我怔怔垂眸,胸口仿佛有柄鐵錘重重擊下,痛感仿佛冰裂般遍及全身,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此事於我之外,隻有秦方一人得知內情,你日後要尋寶劍,盡可信任與他……隻是如此一來,羽兒雖然身負上乘武功,縱有絕代聰明,卻也難防江湖上的陰惡鬼謀。何況,你還帶著人人覬覦的寶物,即便我放不下,卻……卻也陪你走不了一輩子了。”
她雖神態如常,但唇色如殘月蒼白,顯然是失血過多所致。一時間,排山倒海的心痛洶湧而至,我竟說不出話來。
聽得她焦急的輕喚聲,我勉強定了定神,喃喃低語:“不會,不可能,有我在,怎麽可能會讓你死。”剛說完,清淚灼灼,已刺得眼眸生疼。清絕的身影明明便在眼前,卻虛緲的好似月光,仿佛不經意一捧,便會悉數化作淚水,飄然而去。我難過的無以複加,素日相處的種種瞬間堆滿了心頭,隻覺無奈、悔痛、憤怒翻湧著充滿胸中,撞得整顆心都在打顫。
柯玥斂眉淺笑,卻惹得身體一陣戰栗,“你曾說我穿白衣好看,可自你雙眼被灼傷那日,我便換了黑袍……”她咳出幾口血沫,星眸迷濛,瞳孔微微有些渙散起來,“我……我擔心白色加劇你的眼傷,更不想讓你看見身上的血跡。此番你孤身一身,已是難以成事,記住,天亮之後往東走,萬萬不可逗留,你要走得遠遠的,回到中原,隻要時限未到,宮主絕不會責難於你,從今往後,沒有我在身邊,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吞下喉頭的哽塞,連缺失的那部分記憶,也在枷鎖的空隙處,紛紛揚揚地湧入腦識,“我知道,我都知道……乖乖的,不要說話,等睡一覺,什麽都會好的,我們還有好多好多地方沒去,好多好多事情未做,等你痊愈的那天,我還要你陪我去嶽陽城,咱們說好的,要一起去吃珍珠腕子,大蒜鰱魚……”
柯玥無力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含著笑意,深情而短暫的對視,終於溫順地闔上,瞬間,閃爍的流星滑過,一如她深邃的雙眸。瑩白雪光,美似夢幻。那隻為我拒敵無數次的手,順著裙裾頹然滑落,像一把尖錐,刺破了彩虹的影子,泯滅了所有的夢幻。血,瞬間凝滯。徹骨的寒意,自腳底竄至心頭,流遍全身,我怔怔垂眸,捧著那張近在咫尺的容顏,渾身止不住地開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