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心魂盡死
冰塌中人如此安靜,似乎不曾感覺到我的腳步。她的臉蒼白如紙,雙眼緊閉,還未曾醒轉。
三天,我不眠不休守著她已有三天……柯玥她離開我,也已整整三天。
這三天裏,我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也不清楚聶宣跟沫兒現已如何,心中已是下定決心要忘記與她莫不相關之人,怎知,越想忘卻越忘不了。
手,不由自主撫上她的臉頰,漸漸地,指尖沿著她的素眉、瓊鼻,輕柔的滑至唇珠。我貪戀的描畫著那完美無瑕的線條,一遍又一遍。眼前的眸子,曾流溢了無盡溫柔的纏綿……她的氣息,曾層層包裹糾纏了我,美好得讓人眩惑。隱然中,一股針刺般的疼痛吞沒了腦識,塵封的記憶終於蠢蠢欲動,破繭而出——
迷蒙中的我,依稀還是個九歲的孩子。我站在古老雄渾的殿宇外,忽地,聽到一縷輕柔的蕭聲自梅林中迤邐而至,循聲扭頭,看到一個身穿白裙的少女正掩映在繁盛群芳中,手持洞簫,兀自鳴奏。
等我好奇地又靠近些個,她突然轉過側臉,衝我盈盈一笑,也許是晨曦太過耀眼,滿目薔薇都因為她的婀娜多姿,倏然失了顏色。星眸中的淡淡哀愁,似乎也在看到我的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覺得自己的心跳了幾下,我卻不願多做停留,轉身要走。
“霏羽?”她小聲輕喚,似乎注意到我停下腳步,迅速跟了上來,“才剛來,怎地急著要走,師父昨日傳我一首明月賦,想來你也定會喜歡,讓我為你吹奏一曲如何?”
“姑姑曾說修德忘名,讀書深心,此刻吹奏這曲子,難以繪意,又難融景,你這等功法本就怪異,我可不想大清早起來聽鬼哭。”
她噗哧一笑,走近幾步,雙手熟練地把玩著洞簫,“竹不語,而人解竹語。竹不言,而其韻自現。曲子也是人編的,我願意怎麽奏,就怎麽奏,你若聽了不合心意,我再改便是了。”
我負手轉過身子,玩味一笑,“那便吹來看看。”
她歡愉的頷首輕應,在吹口邊倒了些清水,用手帕擦幹,湊在唇邊,奏了幾個低音,卻不料,蕭嘶角音尚未轉圓,一道尺許光華,挾著猙獰的破空聲,不偏不倚擊中在她右肩。
眼前花朵似的少女發出聲負痛慘呼,可怖的衝進耳膜,我驚愕回身,見身前一抹纖影肅然而立,抬起頭,卻正對上一張白玉色的麵具,以及麵具上那雙陰氣逼人,仿佛可以攝人魂魄的雙眼。
“本宮昔日告誡再三,此吟蕭之術速成章法,不諳神功者勿練,旁有閑人勿練,練必走火入魔,輕則成殘,重則喪命,才半日不到,你便將本宮的謹言權作過耳之風嗎?”
我望向輕咳不已的少女,臉上未顯露一絲異色,可當視線碰觸到她肩頭那道猙獰血痕時,心口卻倏然一沉,思緒還未成型,已探手撚了裙角,恭恭敬敬跪在那麵具人身前,“姑姑有所不知,適才柯玥淺奏蕭曲,早已向羽兒說明已自行篡改,未注內力,深諳曲法,除去大致聽來同霄漢神曲無甚區別,卻已是將樂典嚴習歸納入內,至於蕭聲中的震律,倒可解釋為習武之人久而久之養成的習慣,正有如高手遇敵拔劍,夜聞宿鳥驚飛下榻之理。”
麵具人目光一沉,冷聲道:“當真如此?”
不見柯玥有所應答,我轉過目光,焦急地給她打著眼色,好在她及時發現了我的暗示,正色道:“不錯,如果屬下傳了少主馭蕭之術,成事不足,反而害了她。”
“但你方才又何必提起吟蕭曲法,可是存心吊她胃口?”
“不!”柯玥倉皇抬頭,“少主殺性太重,便是前日因好奇練了霄漢神典所載武功而起。所以我在想,解鈴還需係鈴人,如果屬下能幫少主將此種不適宜的功夫拋棄,恢複純真本性,仍然大有可為。”
“但此刻木已成舟,你能改變得了這既成的事實?”麵具人發出兩聲古怪的輕笑,語聲卻緩和了許多。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音律足以致命,同樣也可用來醫病。如得宮主應允,屬下決定以編篡神曲一試,如此一來,便等於以毒攻毒。”
麵具人默然不語,雙臂寬袖倏然背負在身後,大有深意的望了柯玥一眼,旋又轉身離去。
我暗暗鬆了口氣,盡管心中既驚又愧,又是憐惜,偏生咬在齒間的言辭,卻又透著著幾許僵硬,“此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會給姑姑一個滿意答複,近幾日,你隻要安心養傷便是了。”
盡管痛得冷汗迸流,她卻仍衝我綻放出一抹清麗絕俗的微笑,直到眼前的背影越來越遠,淹沒在連綿的花海盛景中,我仍定定凝望著她駐足過的地方,矛盾得不發一言。
朦朧中,悄悄地睜開了雙眼,好奇怪,為何那麽久遠的事會在幻境中重現,居然當時的對話、神情,甚至‘姑姑’指風的森森寒意,我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撫上了沾滿冰屑的秀發,我幽幽一歎,閃著嫣紅的冷冽似乎還在眼前,柯玥的笑顏總不時地蕩漾在我腦海。春波碧草,曉寒深處,兩抹白色的身影,自漫天嫣紅中,執手相凝。
有晶瑩的雪花飄落,我怔怔地抬手去接,卻不料那抹瑩白在手心裏微微一觸,悠然落地。曾記得,聶宣問我為何會固執的守在她身側,那時我默然不答。可雪花在我手心的細微一觸,我便已知曉答案,我會固執的留在這裏,因為還是想守著她,希冀著某一天,能再見到她。
不記得幾度昏厥,再番幽幽醒轉的時候,還未睜眼,便發現臉上沾滿了淚水,似有一種火灼般的絕望肆虐在身體的每個角落,綿綿的,無法抽離。
伸手摸向胸前,平滑硬冷的觸感讓我安心的複又閉緊了雙眼。七日晨昏,懷中玉簫的嗚咽因了雪嶺的冰寒,顯得有幾分滯澀,由於荒塚與夜色,又憑空沾上了幾許詭異。等經曆這麽多周折輾轉到我身邊時,由自己奏出的簫聲,早已不成曲調。
飛雪不歇,裙已汙濁,我癡癡望著已然闔上冰蓋的寒塚,那一瞬,恍惚是相遇的當初,眼神交匯,卻從此再不願移開。
柯玥長睫彎彎,雙眸深邃生動、流光溢彩,即便透著千年玄冰,仍然顧盼生輝,直叫人打心底讚賞。
可伊人的笑靨,忽而自我眼前湮滅了。
一睜眼,映入眼簾的已是滿目黯淡的火光。怔愣中轉過視線,這才發現自己正睡在氈毯上,從頭到腳隻穿著內衣,左肩至腋下纏裹著重重白布,卻沒有絲毫疼痛的知覺。
懷疑自己猶在夢中,我抬起頭,看到旺盛的篝火上搭著一口藥罐,滿鼻濃厚的藥氣熏得人喉頭發癢。勉強定下幾分心神,目光聚焦的當口,才恍然發覺自己被安置在一處半壁露天的石洞內,漫天飛舞的碎雪,如同被利劍絞碎的血肉,夾帶著氣旋,翻飛在深沉的夜色中。
回想起適才被我推稱為夢的情形,心裏不覺一陣悶堵,我想起身順著來路,尋回安葬柯玥的雪峰,不料身子剛剛離地稍許,突然聽到轉角處傳來三兩下微弱的低語。
我愕然閉眼,雙手死死地撐在地上,卻怎麽也止不住全身的顫抖。
岩洞另一側,依稀有人冷笑道:“在下雖奉師命協助貴派,但並不受姑娘約束,你神宮重重門規,卻是管不了我。”
一把嬌滴滴,仿若天籟的女聲淡笑接口,除去語聲中不加掩飾的殺機,聽起來隱隱有幾分耳熟:“但你本非貪戀女色之人,我如偏要除了此女,看來非得翻臉不可了?”
“你我心知肚明,姑娘說出此話,是想威脅我嗎?”
“公子言重了,賤妾也隻是實話實說,談不上什麽威脅,咱們江湖兒女,素來不重什麽世俗禮法,你既然傾心此女,我自然該割愛相贈,不過她武功甚高,不宜留作後患。所以不如先廢了她一身武功,然後再交由你處置,如此以來,往後她便成了你的禁臠,如此香豔之事,隻怕別人要求還求不來呢!”
我牙冠輕咬,已大致判斷出來人的身份。那男聲似乎沉吟不語,片刻才道:“她已身受重傷,脈中仍有殘毒未淨,你若再廢了她的武功,怕是鐵人也承受不了。”
“你我同為宮主效力,豈能為這叛徒翻臉動手,我之所以好言相勸,是怕她功力恢複後不好對付,你既執意如此,旁人自然不便再費口舌,隻是……”那女子咯咯嬌笑著,嗓音不覺拔了尖兒,“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之法,不知公子是否願做考慮?”
“姑娘不妨先說出來聽聽,再作計較。”
“你要是真喜歡她,便該早作遠慮,先挑斷她的手筋腳筋,免得日後平添煩惱。屆時她功力全失,便喪失了報複能力,唯有任你擺布,待生米煮成熟飯後,心中縱有怨恨,早晚也會消散一盡,你若同意,我可以用陰陽和合散,助你們一夜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