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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切骨之仇

  堂外喧囂如斯,賓客盡歡的聲音不斷的躍入耳際。廂房中,卻是一燈如豆,散發著淒冷黯淡的光焰。


  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恍然聽到有人放緩了腳步,在外輕叩門欞。


  “是誰?”


  “弟子峨眉門下洛冰,特來依警傳訊。”


  我低聲道:“有何警訊,在外麵說便是。”


  “陸師姐已收拾好兵刃行囊,隻差林姑娘,我們便可立時動身前往洞庭湖。”


  “眼下我還有些瑣事須得料理,無法隨你們一同入島。”


  那女子似乎有些意外,“此事若成,我峨眉會在盟主麵前澄清姑娘的身份,但望林姑娘體諒大局,莫對弟子們生了嫌棄之心,咱們還是精誠合作,與其他各派攜手共搗魔教奸計為好。”


  我兀自冷笑,未曾想到她會先以江湖名聲作餌,繼而搬出魔教來激起我的敵愾之心,“江湖虛名,本是身外之物,我縱不要,也算不得什麽,但與十大門派攜手,卻是萬萬不可!”


  那人語調驟變,急道:“莫非林姑娘瞧不起弟子們的武功?但我峨眉若有其他武林前輩為助,聲勢也不算小,入島後大可分作前後幾隊,以便呼應,總比姑娘單人獨馬來得保險些。”


  “眼下江湖三大勢力糾結之處,表麵看來雖然簡單,其實內情之複雜,卻絕非你我所能想象,隻怕人越多,反倒越不好辦,此番多說無異,你去吧,我會在子時之前準時趕赴島中。”


  門外女子靜候半響,終是未言隻字,聽動靜,似已轉身離去。


  乍聽“嗯……”的一聲,沫兒輕斂了眉頭,穴道到時間自行解開,我一怔,忙退開。


  “林姐姐……”她扶著榻沿起身,流蘇墨裙籠住羸弱的身軀,廣袖隨著皓腕順勢滑下,露出蒼白的指節,燈光映襯下,仿佛連兩頰都是病態的潮紅,“是你麽?”


  我默然頷首,話到嘴邊,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她盯著我瞧了半響,突然一個用力,如貓兒般鑽進我懷裏,輕輕笑了起來。


  “好姐姐,你說,我用那種奇妙又惡心的法子報仇,居然比拚死爭殺還管用,天下還有何事,能比女色誘殺更容易呢?”


  我一怔,雙手箍住她的肩頭,強迫她抬起頭來,“你什麽意思?”


  “白龍門香主,穆萬裏……”沫兒支起身子,忍不住噗哧一聲,嬌滴滴地白了我一眼,“那老頭已是半截入土的人,瞧見我的身子竟雙眼放光,也多虧他如此,否則要宰了此人,還真不知道要費上我多少工夫,但我更明白魔教那群老不死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要隱藏得恰到好處,才能使他消除疑心。這件事,可是真不容易。”語聲方落,又咯咯笑了起來,“幸得姐姐武功超絕,否則身為殺手,就算想潔身自愛,隻怕也有所不能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嫣然含笑的沫兒,我突然揪緊了心,腦中有一萬個念頭呼之欲出,偏生那些畫麵如同雪崩般無情地撞擊著五髒六腑,全身血液仿佛滾沸,又一點點從末稍凝結成冰。


  “縱算你不願將大好年華俱都浪費在練功上,但如此做法,當真值得麽?”


  她抬眸對我瞧來瞧去,眼神說不出的奇怪,“江湖傳言,都說姐姐殺人無算,是當世武林中最傑出的女子,不想你竟也是如此兒女情長。不過……倒當真是好一個漂亮的人物,難怪宣哥哥喜歡你!”


  似乎察覺到我臉上嘲譏的微笑,她眸中突地湧現幾許森寒,驀地,反手連扇自己兩個耳光,尖銳笑道:“都是我不好!若非那日拖你們的後腿,咱們也不會落得今日之局,但姐姐放心,我一定會補償你們的。”


  她望著西窗銅鏡,又扭頭看了看我,突然探手自床櫃中抽過一把剪刀,反手衝自己臉上劃了下去。


  我不假思索,五指穿空下掠,牢牢扣住她細瘦的腕,不由分說便將利剪劈手奪下,遠遠扔在一旁,“事到如今,你該隻想著如何去報仇,這番失心之舉,也不怕被仇人見了笑話!你若真想將仇人親手誅絕,好得也該留下這副容貌,否則天底下的男人,還有誰能看得起你!”


  沫兒十指無聲收攏,暈亮的液華自眼角失載而下,撲簌簌地滑落臉頰。


  我不由輕歎,一股難言的失望在胸臆中翻湧不休,“你隻當自己一點都不在乎貞潔,可到頭來捫心自問,仍會追悔莫及,縱然你裝得多麽冷血,但莫要忘記,自欺欺人,隻是弱者選擇逃避的一種手段而已!無論你是否想找毒聖複仇都已嫌太遲,魔教為永絕後患,還是會將你追殺個不停,你便是想停手,隻怕也不行了。”


  “我錯了麽?我真的錯了麽?”


  我坐在床沿踟躕良久,終是探手伸向了沫兒沾滿淚痕的側臉。驀地,手腕被突如其來地緊緊握住,那張桃花般的粉臉轉而化為一片狠厲之色,“這件事就算不是他親手做的的,無論如何,總是他下令殺了我一家四口,我若不將他的弟子也殺得精光,就算對不起他,帶我去,讓我親眼看著他死!我沒能耐殺他,好得也得讓我看他血債血償!”


  “你身體尚未複原,若水神宮又是江湖中第一凶險之地,我答應你,將毒聖首級帶回便是。”說話間,我迅疾出手,再次讓她沉沉睡去。


  替沫兒仔細掖好錦被,我輕輕一瞥房門,冷道:“你還打算在外麵偷聽多久?”


  門“吱呀”一聲輕響,喧鬧聲和著冷冷的微斥驀然而止。來人反手扣落門閂,瞧模樣,正是昨日茶樓中代為引薦的峨眉弟子,“小妹無意偷聽,隻是堂外花廳太過狹小,我又不願待在大堂,這才跑來門外相侯的。”


  “適才傳訊過後,你也早該走了。”


  “師姐不放心林姑娘孤身暫留客棧,是以才令小妹在前廳靜候,此刻咱們若立時便動身,想來還能趕得上她們。”


  我搖搖頭,“你我若就此一走,卻將她如何是好?”心念微轉,複又對上那少女征詢的視線,“不如我先行一步,此間便有勞姑娘照拂了。”


  她噘了噘嘴,似乎有些不大情願,但轉瞬間目光一瞥熟睡的沫兒,旋又抿嘴笑道:“如此也好,隻是記得要多加小心,這客棧雖然看著安全,可也不是什麽久留之地。”


  我頷首相應,自半開的鏤窗翻身躍出,一路向城陵磯碼頭掠去。


  幾許冰瑟拂過指尖,晃晃悠悠地沾到裙裾。低了頭,滿眼都是垂蔓的碎雪,厚厚的,積了一層。遲疑著,眼光還是忍不住向湖岸瞥了幾眼。


  此際夜霧淒迷,寒意漸重。水波倒映在岸邊孤船的紗窗上,篩下安靜的疏影。我看著湖岸奚落的炬焰,足尖輕輕一點,悄無聲息地落在岸前。


  那岸口僅以浮橋權充碼頭,盡頭有半頂茅草遮篷,篷後除了一條輕舟以外,再無其他船隻。守在船頭的兩條粗獷大漢,似乎已瞧得怔住,有人手中卷著一團粗索突然重重落地,蹙眉斥道:“九江水龍舵的船,豈是閑人隨意便能上的,你要做什麽?”


  那壯漢話未說完,艙中已有人掀開帷幔,一閃而出,“姑娘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見教?”


  我借著舟頭斜挑的紅燈略略一瞥,亮出早以備好的青銅令牌,“我此番前來,與教中密令相關,煩請閣下速速開船。”


  那人捋著短髯,似乎十分為難,“但教主今日率領四位護法入水之前,曾嚴諭屬下不得再番引人渡湖,不瞞姑娘,便連方圓數百裏內的的漁船,此刻都已盡數被神教征用,姑娘縱使手握聖令,屬下也不敢逾矩行事。”


  我不願同他廢話,左掌曳起半抹圓弧,輕飄飄地印上對方麵門,那人顯然未想到我會突施殺手,如同紙鳶般倒飛而出,嘭的一聲摔在蓬柱上,碎裂的頭骨沾著些許液態狀的紅白漿漬,令人怵目驚心。


  輕飄飄躍上舟頭,我睨向已被嚇傻的兩個大漢,寒聲道:“你們還是不願開船麽?”


  那抱著粗索的大漢駭得牙齒上下直打架,此刻突然如蒙大赦,抄手撈起船竿,放掉啟行。另外一條漢子眼見大好的機會被人搶了去,愣在船舷上不知如何是好,見我正一瞬不瞬地瞧著他,突然跪了下來,顫聲道:“小的狗眼不識泰山,求姑娘饒小的一命!”


  我噗哧一笑,鄙夷道:“魔教水舵都是像你們這樣的蠢才,難怪會誤了我的大事。你回去也不好交差,不如死了更痛快些?”


  那人麵容一陣扭曲,哆嗦著頻頻後退,“小的身上又髒又臭,隻怕會弄髒姑娘的手……”一語未終,竟突然轉身跳下湖去,等到撐船的壯漢兩竿點下,那人已遠在數十丈開外。


  “專心撐你的船,少時若被暗哨發現,我便要你的命!”


  那大漢衝我陪了個笑臉,又緊張地偷瞥了一眼躍湖逃遠的同伴,諂媚道:“姑娘莫急,最多兩袋煙的工夫便可到了。”


  我好整以暇地坐在船頭,心底難免有些擔心起島中的情勢來。


  毒聖江湖聲望如日中天,他隻要一日不露出馬腳,便永遠頂著正派的名號藏在暗處,隻消若水神宮露出些許端倪,他便可以利用九派的精銳力量對其展開最終討伐。更何況毒聖行事素來謹慎,絕不會主動出擊,以致落人口實的嚴重後果。


  而若水宮主與司徒霜,就目前表麵上分化勢力來看,真相隻怕遠非如此。以‘姑姑’在不久前所展現的手段,很難想像在眼前盡處劣勢的情況下,她將會是何等的雷厲果決,此外,司徒霜將數百高手盡數控製在手中,絕無可能估不準毒聖真正的意圖,也許她們兩人表麵針鋒相對,暗中卻在有意無意的相互配合,‘姑姑’成功轉移毒聖對前任教主的注意,說不得亦是故技重施誘他入彀,司徒霜則有意借此一舉誅滅九派,繼而輔佐‘姑姑’坐擁武林。


  我恍然抬首看向前方,眼前一片煙水迷蒙,所有的景物都如在湖波中搖顫不絕,晃出影影綽綽的疊影。對岸鬆濤如浪,山坳裏依稀浮動著浮靄似的暈焰,宛若海市蜃樓,遙遠得半點也不真實。


  “到了麽?”


  那大漢正專心撐著竹篙,此刻見我開口,突然就地跪倒,偷偷瞟了我靴尖一眼,顫聲哀求道:“小人但求姑娘高抬貴手,饒小的一命……”


  “饒你一命?”我唇角微揚,笑得冰冷殘酷,“便是將魔教中人盡數誅絕,也未能泄我心頭之恨,你叫我饒你一命?”


  “小的隻是多生了兩膀力氣,未在教中掛名,如今江湖中討生活已是越來越不容易,況且姑娘若是早半日出發,便不會有這等情形出現了。”


  我笑得愈發張揚,輕輕在他麵前蹲下身來,“真的麽?”


  血紅衣袂迎風一挑,在船舷邊激起幾聲梟鳥似的怪鳴,那大漢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忙不迭地道:“但小人卻有一個方法,能幫姑娘在上島之後不至被暗哨發覺。”


  “既然有辦法,還不快些說出來?”


  “教中之人同十大門派掌門入島之後,俱將三根鬆葉縛在隨身兵刃之上以示身份,兵分五路直奔煙籠山,至於落單弟子與善後之人,除了兵刃上的鬆葉之外,每經暗哨,還需得平持兵刃表明來意,如此以來,便再無人會出手阻攔。”


  似有什麽壓抑已久,不吐不快,我嫣然一笑,反肘撞在他中庭穴上,右掌縮指間,又連點他天突,華蓋,玉堂三處重穴,不顧那人絕望的神情,忽如輕羽沾花,輕輕巧巧地掠至對岸,信手折下三根鬆葉壓在劍柄上,大致辨認出煙籠崖的方向,才上馬狂馳而去。


  抵達山腳時,正是天光褪盡的當兒,半青半黑的夜空中月澤初升,雲氣混著水色交織成淡薄的煙絲,鎖住眼前幾許新碧,遠遠望去,仿佛隻餘一片霧溶溶的雪雲。


  風停片刻,朦朧的月光破雲而出,如冰映般穿拂而下,眼前的玄門正殿,燈火通明,杯盤玉盞分桌而席,氣氛卻透著十二分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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