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北涼北詩
她和他都住在那個四季開花的小城，不大，卻很美麗。小小的院子，像是多年以前，那個洛國的小院子裏一樣。種著竹子，曲水流觴，小花開放，沒有是與非，沒有權利，沒有勾心鬥角。如果一開始就是這樣，那該多好。
老人看著北涼忙來忙去，他直起身子想要上前幫忙，可是北涼卻趕忙讓他坐下，然後一臉的嗔怪。無奈，他隻好搖了搖頭，笑了笑，好好的坐在那裏，捧著一杯水，看著她忙來忙去。
"老人家是不是覺得無聊，這裏是比較忙。"北涼好不容易忙好了，得到了空閑坐在旁邊也喝了一口水，然後放下杯子看著老人問道。
"不無聊。"老人擺了擺手，然後提起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水，那麽的自然。"看著你……們，覺得自己也年輕了不少，這樣也挺好的。"
"不知道老人家家裏還有什麽人？"北涼想了想然後問道，她或許猜到了什麽，但是還是有些不確定。
"沒有了。"老人怔了怔，想了想，像是發呆一樣說了句，然後看著北涼，又突然溫柔的笑了笑說道，"或許還有一個……妹妹吧。"
"有親人就好了。"北涼舒了一口氣，老人不是一個人就好，哪怕還有一個人也是好的。隻是為什麽他這麽遲疑，是那個妹妹對他不好嗎？不過看著老人現在這個年齡，估計那個妹妹年齡也挺大了的。"怎麽不和她住一起？是關係不好？"
"以前挺好的，隻是我那個時候有些事情離開了，現在回去，她估計也不願意認我了。畢竟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老人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不過她身邊有人陪她了，她也不孤單，看著她過得好，我也就開心了。不必要再去打擾她了，她大概會生氣的。"
"我想她一定不會生氣的。"北涼微微一笑，看著他說道，眼裏甚至有些淚光，然後看著老人說道，"一定不會生氣的。"
"不生氣嗎？"老人怔然，然後看著北涼問道，蒼老的麵容上有些害怕，他直直的看著北涼，就怕她嫌棄。
"不生氣。"北涼搖了搖頭，然後溫柔的說道，她一定不會生氣，她也在等她的哥哥回來，她希望他回來。
"那就好。"老人看了她許久，然後歎了一口氣，然後笑著站了起來，走了出去，邊走還邊搖頭，"那就好。"
"你明天還來嗎？"北涼看著老人離開，怔然。然後才反應過來，問他，她不希望他就這樣離開。
"還來。"老人也呆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步伐有些慢，走起來沒有什麽力氣，卻又堅定的離開了。他的眼角有些濕潤，她不能一個人呆在這裏，他知道，他或許應該做什麽。她的日子還長，不能一輩子就在這個小城中，一個人，不行。他離開了，還有別人可以陪她，她還有很久很久。
"怎麽了？"鳳華進了小院子，看見正在發呆的北涼，不由的覺得有些好奇，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向她輕輕的問道。
"你說有沒有什麽毒讓人變老？"北涼看到來人，然後說出了心裏的懷疑。她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個老人給她的感覺，和二哥很像。而且，北詩的確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裏？
"為什麽這麽問？"鳳華疑惑的問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手指已經捏白了。然後看著旁邊的茶杯，知道她想問什麽，這才搖了搖頭，"沒有。"
"沒有嗎？"北涼怔然，然後忽然又笑了，看著老人離開的方向。"沒有就好。"她站了起來，又向著外麵走去，該去看看新來的病人了，她可不能偷懶啊。
"老人家，請問你知道聖手醫女居住的地方嗎？"老人走在外麵，不久有一個人問道，帶著迫切。聖手醫女正是北涼，因為北涼的師父是聖手，而她是醫女，所以名號傳了出來。而且這座小城的人都知道這個名號，隻要一問，肯定就會知道她的位置了。
"知道。"老人抬起頭，有些混濁的眼睛看著來人。一男一女，都很年輕，麵上帶著一些疲憊，但是還有一些喜悅，大概是聽到她的回答所帶來的。"就在前麵的那個小院子，外麵的梨花樹，開的特別漂亮。"
"謝謝老人家了。"問路的男子聽到這裏，開心的道謝，然後拉著女子向那個院子走去。
老人看著兩人欣喜的離開，隻是笑了笑了，然後向前接著走去。好像，很多年前他也遇到過這種場景。那個時候，他還很小，還隻是一個小孩。
他本來就是東國的皇子，隻是身體有些不好，後來那個皇帝帶著他來到一個小城。然後，他就看見自己的父親很是開心的對著一個女子問好，女子很漂亮，也很溫柔，笑容卻是燦爛，如同陽光。他不是皇帝最喜歡的孩子，但是他被帶來了，因為他身體不好，而這個女子可以治病，他是一個借口，真實的借口。
他的腦袋上的放著女子溫暖的手，女子溫柔的聲音傳到耳朵裏，很是舒服。那幾天，他躺在那裏，女子時不時的看他，喂他吃藥，而他沒有看見自己所謂的父親。再到後麵，他的病竟然好了，但是他不想離開，他沒有看到自己的父親，他在想或許他們父親不要他了呢，這樣或許再好不過了。
隻是後麵他還是被帶走了，而那個小城裏的女子竟然也要被他的父親帶走了，那個時候他第一次看見那個小女孩。小小的，在那個女子的懷裏，溫柔的躺著，毫無戒備。他知道那不是這個女子的孩子，因為他沒有見過。
後來他幫助她們逃跑，他自己也逃跑，跑到了一個叫洛國的地方。女子進了皇宮，好像洛國的皇帝也是她認識的，但是他不抱什麽期望，他知道人大多不能相信，而那個女子就是太容易相信了。他被關在牢裏，依舊是那個女子救了他出來的，聽說她用自己換他出來，他就覺得她怎麽那麽傻。
果然，那個洛國的皇帝也不是什麽好人，他竟然要殺了那個女子。那個孩子被托付給了北府，她成了北涼，而他正好碰到有人殺了北府的二公子。而他，成為了她二哥，從此他就是北詩了。
他看著她長大，他沒有告訴她，她的母親究竟是誰。他希望她好好的活著，而他終究有一天會回到自己的國家，從自己的父皇手裏奪下那個皇位。他沒有告訴她，那個當年的那個女子為他擋了一劍，所以才拋下她，再也沒有回來。長劍穿過胸口，如果他不是任性的想要直麵那個洛皇，或許她就不會離開北涼了吧。
他陪著她一起生活在那個北府裏，一起掙紮著。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北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身份，而對於她，卻是不怎麽好。他參了軍，他想要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而又或許因為，他害怕麵對北涼的疑問，她的母親去了哪裏？
他後來知道她成為了洛玄澈手下的殺手，他真的是覺得心痛的。他希望她可以快樂的活著，而不是為了某個人而失去自己。隻是他已經做不到了，隻能任由她的手上沾滿鮮血。
再後來，他終於可以回到東國了，隻是北詩這個身份要放棄了，於是他就要離開了，隻是為什麽，他有些不舍，好像他心裏少了什麽。丟棄這個名字，好像丟了太多的東西。
當他回到洛國，她卻已經嫁給了洛玄卿，他不希望她被他騙了。他知道他沒有多久可以活，唯一活命的機會，就是喝了她的血。於是他想讓她離開，去東國，他一定可以保護她的。於是他開始說她得手裏有解百毒的藥，這個所有的人都會開始惦記她，而她應該可以看到洛玄卿的麵目了。隻是他沒想到，洛玄澈會因為害怕洛玄卿病好，直接下令殺了他。而她竟然要陪著她一起死，等他到達那裏，他帶人救下的隻是她沒有體溫的屍體。而他們卻擁抱在一起，他分開都不行。
後來他得到一個東西，隻要付出代價，一切就可以從新開始，讓她重生。他沒有後悔，他願意，當他醒過來，再次看到北涼的時候，他知道她重生了。他很開心，他以為這一次會變得不一樣。隻是他沒有想到，她依舊愛的是洛玄卿，隻是她看的清楚了他的做法，卻依舊也是死了一次。他後悔了，為什麽一開始不回來陪著她，他為什麽不陪著她呢。這樣她就不會愛上別人了，也不會覺得孤單了。
她終於放下了一切，一個人來到這個小城，他的代價也來到了。他開始快速的老去，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但是索性終於可以陪著她了。她活過了十八歲，她依舊活著，擺脫了上輩子，她終於還是活著了。
他感覺自己時日無多，但是依舊年輕的她，他終於覺得後悔了。他不是後悔付出代價讓她重生，而是後悔讓她一個人，因為他知道她愛的還是落玄卿。
他看著手裏的信，然後親手交給了一個人，這個人會把信交給洛玄卿，那個時候他們應該會再次見麵了。所有的一切應該會改變的，她也應該不會孤單了。
這樣真的很好，真的很好。他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梨花開的正好，一陣陣的清香。他覺得有點困，於是閉上了眼睛，如果就這樣睡過去，那就這樣吧。她大概會幸福了的，因為她是他的妹妹，應該得到幸福的女孩。
"吱呀。"北涼推開了門，看到躺在躺椅上睡著的老人，她緊張了一下，然後走近查看，發現隻是睡著了。她立刻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氣。
她看著頭發有些淩亂的老人，久久的無話，最後無奈的笑了笑，用手理了理他的頭發。她看著他手裏紅色的發帶，最後將東西放入他的衣服裏，又將手裏的衣服蓋在他身上，然後到旁邊整理食材，準備給他做一頓飯。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和他都還隻是小孩子，他抱著她坐在房頂上，看著月亮。他說著笑話，女孩笑著，不經意的回頭，嘴唇擦在他的臉上，溫暖而又柔軟。
"妹妹，我愛你。"他輕輕的說道，怕驚擾到她一樣。
女孩卻好像聽到了，然後在他的懷裏笑了，然後說道，"哥哥，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