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背錯語錄的李二歪
決定離開這裏的時候，這個流浪鬼突然對這個風沙彌漫的地方，有點戀戀不舍。天一亮他破例從他床上（一堆玉米秸稈）爬了起來，走到橋上，伸了伸懶腰，用髒兮兮地手，胡亂地抹了抹同樣髒兮兮的麵孔，對著太陽升起的地方，禁不住打了兩個噴嚏，“一定是父親還有哥哥知道我要回家了，這不開始念叨起來，但願在回家之前，能仔細地看看這個給我溫暖的村莊，還有善良熱心的村民，是他們給我送來了熱湯熱水，是他們給我送來了棉被，可恨自己竟然裝瘋賣傻欺騙他們，離開了，也許就是永別，我要把這些，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他想著，不由地流下了眼淚，他心懷感激地看著讓他難舍的村子，他多麽想走進村裏，向幫助過他的好人，真誠地說聲‘謝謝’。可是他不能這麽做，在善良的村民眼裏，穀立勢隻是一個瘋子，村邊上的楊樹被春天裝扮成了朝氣蓬勃的小夥子，那些嬌嫩的葉子，貪婪地吮吸著溫暖的陽光，那些梧桐樹舉著粉紅色的喇叭花，嘮叨著春的語言，低矮的草房被五顏六色的春天賦予了生命與活力因繁華而美，美的虛偽，貧窮的美卻是那樣真實，穀力勢麵對著這個村莊，慢慢地跪了下來。當他站起來的時候，突然改變了主意“我一定要到村裏走走，哪怕送給曾經有恩自己的人，一個微笑，一個感激的眼神。”他猶豫了一會“但願在村裏不要遇見李二歪。”
李二歪是李莊的保衛，這個穿著高跟鞋也不到1.65米的家夥，擁有一身結實的肌肉，一個又大又胖的鼻子，倒立的三角眼、高聳的眉毛點綴著他那張堆滿橫肉的臉，這張臉偏偏喜歡拒絕笑容。李二歪海拔最高處，一撮頭發堅守著陣地，有地位的人，總是想法設法自救，任憑這撮頭發在這顆厚實的腦袋上瘋長，在頭皮上跑了一圈，前些年，大風總是出李二歪的醜把這撮頭發肆意掀下來，拉扯到腦袋後邊，就像一個孩子刻意留的‘怪毛’一樣，很是滑稽。有一天公社革委會主任發現了李二歪的秘密，把這個留著‘怪毛’的老小孩，著實的讚揚了一番，笑了一陣，給他出了一個絕妙的點子，用白糖液，塗抹頭發，這樣頭發及可以被固定下來了，到了夏天，喜歡糖的蒼蠅和蜜蜂總愛圍著李二歪的頭發轉來轉去，有時候，糖水加的多了些，個別頭發倔強地直立起來，近視眼的蝴蝶，總喜歡站在立起的頭發上棲棲。想不到這個老光棍，年老了做起引蝶招蜂的生意來。村裏人暗地裏叫他“蒼蠅哥。”
蒼蠅哥做夢都想當官，每次上邊領導來了，他就暗地裏琢磨當官的走樣，以及說話的口氣，雖然他模仿的有模有樣，可是領導一直沒有發現他這顆金子。因為他的勇猛，很榮幸地當了村裏的保衛。平常穿著一身退了色的軍裝，常常不聲不響地突然出現在人群裏，眯著那雙小眼睛，仔細地聽著村民談話的內容，渴望著現行反革命的出現，把自己的威風發揮的淋漓盡致。
“蒼蠅哥”沒有老婆，可在他心中有自己一廂情願的情人，王寶玉的妻子——高二妮。
“高二妮啊，高二妮想當初，你像踢皮球一樣，把我一腳踢開了，你遠嫁，我李二歪沒有什麽意見，可你偏偏嫁給了空有一副好麵孔膽小怕事的王寶玉。高二妮，你這個臭婊子，這不是故意羞辱我麽？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老子早晚要收拾你，狐狸再狡猾，也有露出尾巴的時候。”蒼蠅哥一想到高二妮，心裏就有些疙疙瘩瘩。蒼蠅哥時時提高警惕，力求抓住王寶玉兩口子反革命的把柄來，讓不識抬舉的高二妮見識見識他的厲害。可惜他一直沒有這麽幸運。
“我笨還是他們太狡猾？人家都說，聰明絕頂，我的頭上的頭發沒有幾根了，笨是不可能的，可是毛病出在哪裏呢？”可憐蒼蠅哥冥思苦想，一直沒有想出頭緒來。更讓他可氣的是，王寶玉這小子因為多讀了幾天書，背主席語錄比他還要多。他下決心一定要超過他，可憐小學3年級的文化蒼蠅哥，有很多字不認識，不得不念偏旁部首，有時連偏旁部首也很陌生，這難不倒他，不認識的字，他自己給起個名，不就解決了麽？他為自己的聰明而高興，甚至他悔恨，為什麽不提前2000年出生，說不定自己造字的本領不知要比孔夫子高多少倍呢！可惜這些聖人之舉，都被孔老夫子獨占了。
春節前的一天，大隊裏給全體社員放了3天假，人們習慣於在這個時間，籌備點年貨，在通往集市的道路上，公社裏設立了檢查站，凡是路過的人們必須背一首主席語錄，走在蒼蠅哥前麵的是高二妮還有他的丈夫王寶玉，蒼蠅哥看了看高二妮，又看了看王寶玉暗暗得意“我要用語錄震震你們。”他猛走幾步趕到高二妮與王寶玉前麵。
“背語錄”3個紅衛兵攔住了蒼蠅哥的去路，蒼蠅哥自信地笑了笑，大聲背到“暮色蒼茫看力公，舌雲飛渡乃從容。”
“什麽？”學生娃對這個語錄顯然很陌生，“你在胡說些什麽？”
蒼蠅哥急了從那身軍裝的口袋裏掏出《毛主席語錄》“小子你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不是毛主席教導我們的話？”
學生娃接過《毛主席語錄》輕聲地念到“暮色蒼茫看勁鬆，亂雲飛渡仍從容。”他看了看盛氣淩人的蒼蠅哥“你是不是背得這個語錄，可是這裏沒有你所背的力、公、舌雲、乃從容啊，你存心不良，竟敢篡改毛主席語錄。”學生娃一把抓住蒼蠅哥的衣領“走，你這個存心不良的家夥到革委會講清楚，頭發沒有長幾根根，壞點子可不少。”
“我我”蒼蠅哥猶豫了一會，很快振作起來把三角眼一瞪“你們這些毛孩子，睜開看眼看看，我是誰？——我是誰？我是無產階級的保衛者，革命的闖將，生在紅旗下，很榮幸的被任命為——李莊村的保衛李二歪！”
“李二歪？”其中一個學生娃仔細地看了看李二歪“哦——，是李二歪，大名鼎鼎的蒼蠅哥。”
“那是”蒼蠅哥神氣地高昂著頭，鄙夷地看了一眼王寶玉。心裏說“小子，讀書識字不是本事，真正的本事就是提起名字，嚇到一片。”
“對不起，李大保衛”學生娃笑著看了看蒼蠅哥。
“哼—”蒼蠅哥神氣地從鼻孔裏擠出一個哼字來。
“哼什麽哼？”學生娃一拍桌子，指著蒼蠅哥“給你鼻子，你就要上臉。不錯，你是無產階級的保衛者，你是革命的闖將，可你也是篡改毛主席語錄的現行反革命分子，你的狡辯，你的神氣，說明了你存心不良。”
“這…這…”蒼蠅哥做夢也沒有想到學生娃會說出這樣話來，臉一下子變得焦黃，他身子晃了幾晃，用手理了理僅有的一綹被白糖水固定的頭發。臉上很快露出笑容來
“小兄弟，我是貧下中農，苦大深仇，沒有讀過書，感謝毛主席，給了我上夜校的機會，識了幾個字，讀白字、錯字，不是故意的，今後我一定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哼”其中的一個學生娃冷笑著說“你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看你是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子淺，山上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李大保衛，去革委會說說你的理由。”
“我…我”蒼蠅哥搓著手，可憐兮兮地看著站在一旁的王寶玉。
“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李二歪是我們村裏的保衛，覺悟高，雖然大字識不了幾個，但他很愛學習，毛主席著作不離手，語錄不離口。就是經常讀錯字，這是革命的闖將不小心常常犯的錯誤，您就原諒他一次吧，今後他一定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李保衛你還不趕緊謝謝人家”。王寶玉向紅衛兵使了個眼色。
“我錯了，紅衛兵小將們，今後我一定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蒼蠅哥不住地點著頭，那綹長頭發在他頭上顫動著。
“哈哈哈”紅衛兵小將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個年齡較大的點了點頭說道“‘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提高警惕保衛祖國’，‘打擊與教育相結合’暫且放你一回，今後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蒼蠅哥連連點頭，轉過臉去，惡狠狠地看了看王寶玉和高二妮心裏想“小子不要得意的太早，老子早晚要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