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凋謝的雨櫻花
雨夜裏的海浪聲,澎湃而嘈雜,漆黑的波浪推著波浪,前赴後繼的撞擊著,風也化不了的岩石,鋒利的棱角,卷起,劃開,愈合,反反複複,重重疊疊,再次匯聚成滔天巨浪,向沒有盡頭的海夜裏奔去。
“暴露了。”彼得異常冷靜的帶著蘇櫻與方大首長匯合,準備從這片海,逃離。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帶著個女人?”隱有的怒氣,已經醞釀成型,他不願意放棄自己這麽多年,苦心經營起來的A市方家。
“不需要管她,準備好了,我們就走。”彼得的手覆上蘇櫻微冷的手指。
“雨夜裏的海邊,風大,忘了提醒你,多穿些衣服。”說著就將自己西裝脫了下來,披在蘇櫻的身上。
“她可信?”方大首長,不耐煩的問道。
“嗯,值得……”海邊的浪聲太大,蘇櫻僵硬著身軀,即使盡量靠近,也沒聽到最後幾個字,大概是一個字,也可能是兩個,再多不超過四個,嘴唇開開合合,次數也就那麽多。
“旁邊那群人,就推到海裏喂鯊魚吧。”那群人,說的不是別人,正是李勤勤,方書宇,方書雷等人。
“方家要留後。”一句話就否決的彼得的趕盡殺絕。
“那個女人,應該不是你的女兒吧,聽說是繼女。”
彼得從隨從的手裏接過雨傘,將蘇櫻手上的傘打落:“撐一把傘吧,我覺得兩把傘的距離,很遠。”
“隻是家裏養的閑人,方某從沒結過第二次婚,沈姨,那人殺了嗎?”方大首長的氣定神閑,仿佛早有充足的把握似的,站在遊艇前方,睨著眸子,看著前方不遠處的方家別墅。
“是的,首長,她死了。”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被叫做沈姨的婦人,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這就好,怡兒的畫像以及衣物都帶著了嗎?”
“帶了首長。”沈姨依然站在最後麵,低著頭,像是在聚精會神的聽著海浪聲。
“彼得先生,我們走吧。”
李勤勤慘笑的看著她的繼父,海邊不僅浪大,風也不小,夾帶著的雨滴,迎麵吹來的時候,有些戳人眼,所以,她的笑容看起來,總有一股奇特的殘破,扭曲感。
“在死之前,我想知道一個答案,就當是剛來方家時,你對我的憐憫。”李勤勤的頭發,像是自身後伸出來的黑色荊棘一般,抽打著蒼白的臉頰,所過之處,又是一片血紅。
“他死了。”
“在哪?”
“在他哥哥墓地那的山上,就是你們分手當天,他被追趕的時候,慌亂的滾了下去。”
“您可真夠殘忍的,殺人的時候,還這麽在意過程。”豆大般的雨滴,從她的眼瞼滑落。
“今天,我終於知道,孤家寡人是什麽滋味,謝謝您,對了,在死之前,為了表達我的感謝,不妨告訴你,她真正的名字叫什麽,這還是我從她的日記本裏看到的,聽說您一直以為,她名字裏的宜是怡然自得的那個怡?”
李勤勤看著蒼老的方首長,笑意更深:“您不回答,就是的確有這件事了,她的宜是形容詞,會意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因此,格外的會看人臉色,也分外的會知曉他人的用意。”
話音剛落,一口鮮血,如約而至,可惜死不了,李勤勤疲憊的閉上眼睛,任由風雨交織的冰寒,吹皺她的眼角,她的一生,仿佛都在這一刻,渡完
“在哪,東西在哪?”顫抖的聲音很大,可海浪的波濤聲更大,終究是能吹散他的祈求。
蘇櫻自始至終,沒有看方書宇一眼,蒼白的指尖,穩穩的挽住身邊的男人,高傲而又自負的神態,說不出的荒涼,比那無所求的海水,衝上沙灘上,還要漫無目的,原來能讓她視線聚焦的男人,是這般模樣。
“都死了,回憶也就碎了。”李勤勤仰著頭,看著隻有黑的天空。
風有多大,雨有多涼,海有多深,天空又有多黑,誰還想要去將痛苦拚接?引上心頭的不過是濃重的悔意,可要是都死了呢?這樣誰都不會痛了,為了一直陪著她複仇,那人舍棄了性別,甚至連回憶都是自己強加給他的,失憶了的人,依然如同初見他一般的相信她,他不該相信她的,你看,這次她不就敗了?就連唯一的一條命,都賠了進去,你說,都沒命了,拿什麽來一直陪著她?騙子,全是騙子?
“你該死!”誰也沒有想到,被簡單的一句話,氣的吐血的方大首長,又會因為更加平常的一句話,在這當下,開了槍。
李勤勤的身軀,就像破布娃娃似的,被礁石下的海風頂起,原是喂鯊魚的場所,此刻的高度,到是夠她嚐嚐那人滾落下去的滋味,該是很疼的,否則岩石的棱角,又該有何用處?存在即有意義,探求的多了,人也就累了,比如此刻的她,腦海裏居然全是他的身影,誰背叛了誰?如今她早已分不清。
海風很鹹,礁石很硬,天空很亮,身體很沉,她要走了,想要繼續追著天邊的那絲彩色,緋紅的淺粉,那是她鍾愛的顏色,因一人愛一色,因一色愛一人,這是她短暫而又甜蜜艱辛的一生。
“姐!”
方書雷與方書宇同時伸出手,去抓雨中的那抹黑色的倩影,是夜為她的衣服鍍上了相同色調,還是她的衣服給這夜換上了新裝?柔軟的紗衣,輕飄的弧度,優美的墜落,淒楚的笑意,最終通通伴著從海裏奔湧上來的狂浪,消失不見。
方書宇和方書雷,錯愕的看著自己抓住的半邊衣角,無聲的哭泣裏,夾帶著雨水的冷意,呼嘯而過的浪花,又卷來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蓋過風,覆過雨,卻叫不回人,果真應了那句,都死了,回憶也就碎了。
蘇櫻的指下一頓,蒼白的臉色,更加沒有色彩,唯有那深不見底的眼睛,還有一層幽黑附著其上,許是短發的緣故,海風一吹,就被衝到嘴角的頭發,勾勒出詭異而又瘮人的笑容來。
礁石上蜷縮的二人,在最後一絲星星點點的光亮消失後,決然的站起了身,今夜的雨,讓海水肆意的更加歡暢,聽不清對白的錯過,是悲哀的,看不清悲哀的錯過,是幸福的,方書宇和方書雷,同時相視一笑,很醜也很苦,其中包含的韻味,就像含在舌尖上,融化的黃連,苦絲絲沁入心骨,方家至此,終是坍塌。
“蘇櫻,我們走。”彼得摟著蘇櫻的腰肢,緩慢的扶著她登上遊艇。
“好。”蘇櫻回答的很幹脆,依然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方書宇。
“首長,我們也走吧。”被叫做沈姨的女人,上前扶住他,登上了另一個遊艇。
他從來不會讓自己沒有後路可退,同樣的,他是重視錢財地位,但是,相對於性命來說,他永遠堅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句箴言,說他是地痞流氓,無所不用其極的摸打滾爬,才有今天這樣的地位,應該是那種胸無二兩墨之人,可他偏偏喜愛讀些莊子,韓非子,這些聖賢書,就連有所啟發,藏有大智的小說,他也存在相當大的興趣,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外邊的那層皮,他包裹偽裝的很是成功就是了,內裏的腐爛,除了那個女人,誰又知道多少?
一時間,海浪就像沸騰的開水似的,滾滾拋著浪花,翻湧而開,蘇櫻站在遊艇的最外圍,背對著方書宇漸行漸遠,磅礴的海浪聲中,混雜著破碎,折斷的清脆聲,一股細微的血腥味,自方書宇的掌心內傳來,那是一個很小,不起眼的別針,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它其實是個通訊設備。
“這個饕餮盛宴,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可真多。”方書雷站在方書宇的身側,渾濁的視線,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麽,一種莫名的悲鳴,讓他們二人的四周,縈繞著無窮無盡的低氣壓。
那個上一秒在李勤勤墜崖的時候,還亮著的通訊設備,轉身就被方書宇扔下去,做了陪葬品。
“方家的事,自然要方家的人,親自了斷。”方書宇終究還是踏上了逮捕的行列,當然,方書雷也不例外。
廣闊無痕的幽黑海麵上,瞬間多了無數搜索抓捕的船隻,晃眼的燈光,時有時無的全方位掃射,方書宇靜靜的睜著那雙灼灼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盯著什麽都沒有的海看著,眼睛裏晃過的殘影,讓他柔軟的發,一順一順的貼著輪廓深刻的臉頰,向後飛去。
“好玩嗎,蘇櫻?”彼得將蘇櫻的頭發,攏在手裏,細細的看著她的眉眼。
“我像你的故友嗎?你的眼神總是讓人覺得,你在懷念著誰。”修飾完美的指甲,呈現出美麗的淡粉色,一如她名字裏的櫻花色,美的耀眼,尤其是它行徑過的痕跡,一點一點向著胸口劃去的弧度節奏,優美的就像貓咪引逗的步伐。
“你好像不怕我了,是因為愛上我了嗎?”彼得抓住繼續想要上滑的纖指,笑意十足的看著眼前的蘇櫻,一根一根放到嘴前深吻。
“你呢?短短幾天,愛上我了嗎?”蘇櫻並不收回自己的手,任由他擺弄。
“你頭發上的發鑽,好像不是我送給你的那個。”彼得伸手,想要摘下看看。
“一顆發鑽罷了,喜歡就買了,亮晶晶的異常閃亮,看著就喜歡。”蘇櫻側頭,看向別處。沒有碰到發鑽的彼得,笑著收回了手。
“你很愛紫色的衣服?”彼得站在蘇櫻的身前,迎著她的目光。
“不討厭,你喜歡嗎?”海浪很大,時不時就將遊艇,頂的七晃八晃,都是逃命的時候了,想厭煩都要憋回心裏,裝作無所謂,有時還能抱抱跌過來的美人,其實想想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蘇櫻臥在彼得懷裏,不掙紮,不拒絕,隻是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輕語的反問著。
“從前很討厭,現在可以接受。”掌心裏的觸感,讓彼得的心情,又好上了幾分,穩穩的拖起她的身體後,二人又恢複麵對麵站著的局麵。
“是嗎?要是因為我,倒是值得開心,你說,是不是因為我?”蘇櫻喜歡這樣的交談方式,她能看到他的後麵,他也能看到她的後麵。
“蘇櫻,你冷嗎?”螢火蟲般的燈光,自遠處徐徐接近,起初還是指甲蓋般的大小,不久就成了月亮般的大小,相信用不了多久,會越來越大。
“不冷,有你的衣服。”蘇櫻的脖頸有些發癢,他的指腹似乎很是喜歡這樣,她不轉頭,不錯開視線,就這麽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人,天邊的黛色,似乎越來越淺了。
方書宇的視線,忽遠忽近,有時能看得到漆黑的海水,深黑的天空,有時又什麽都看不見,即使睜著那雙耀眼的桃花眼,也無濟於事。
“左前方,三刻鍾的方向。”平緩的聲音,下達的指令,讓負責駕駛的人,很是信賴。
陽光下的鑽石發鑽是什麽樣的顏色?會擁有彩虹的寵愛嗎?也許會,也許不會,究竟如何,他見過,也沒見過,要是所有亮晶晶東西,都是她最喜愛的光輝,那麽今夜的色彩,她該是不會喜歡的,為什麽有那麽多的科技手段,在等著他采取,她偏偏就是要任性的用他給的東西,去打破一切期望,如果是報複,他該會有多欣喜,可她一貫心狠,獨獨對他做不出這般殘忍的事情。
“彼得,我生病了,你知道嗎?”蘇櫻的臉色更加蒼白。
“知道,調查過你。”彼得的手指,認真的滑過她的眼睛。
“你是因為活不了多久,才跟著我的”是疑問又不是疑問,蘇櫻辨不出他的語氣。
“想圓了一個執念。”遠處的燈光,落到眼瞼上,微微跳動,投下一片青黑色的陰影。
“需要我嗎?”彼得將蘇櫻整個人都攬進懷裏,單薄的衣裙之上,是被海風吹的鼓鼓囊囊的西裝擺。
“你不是就在這裏嗎?”蘇櫻看著他身後的燈光,逐漸靠近。
空蕩蕩的腰間,讓風鑽的滿滿當當,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風雨的緣故,彼得閉上了眼睛:“嗯。”
方書宇站在搜索艇的最前麵,看著最遠的地方,無論怎樣的暗淡,那人的身影,就像一道不可磨滅的光似的,一眼便進了他的心裏,無可謂失敗,隻因他從來就沒成功過,那個男人自始至終,一直在她的心裏,從沒遠去。
“蘇櫻,你是第二個讓我不懂的女人。”彼得將自己的頭,無比眷戀的埋入蘇櫻的頸邊,深深的嗅了一口。
“嗯。”蘇櫻什麽都沒有問,她忽然看到了天空在變藍,海水在變青,感受到的海風,在變暖。
“蘇櫻永遠不要後悔好嗎?”
話音剛落,緊隨而來的是爬上她心口的寒冷,蘇櫻嚐試要回頭,可惜脖子被對方緊緊按在懷裏,一聲槍響,一陣悶哼,同樣短暫的隻有眨眼的功夫,她終究還是太過心軟。
“恨我嗎?”他的氣息溫熱,撲在臉上,就像那夏天振翅欲飛的蝴蝶一般,輕柔柔的,她很喜歡的觸感,和那春雨裏,落入掌心裏的桃花瓣也很像,都很適合昏昏欲睡時,拿來擾眠。
“不恨了。”她覺得自己的血是冷的,否則怎麽會那麽的壞,至死都想要為自己留下一份存在過的證明?
彼得將蘇櫻身上披著的衣服,緩慢的褪了下來,穿到自己的身上,她的血很暖,味道也很香甜,也許和那最愛的紅葡萄酒,不相上下。
方書宇隻聽到噗通,噗通,重物掉進海裏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聽得見的,總之異常響亮,炸的他耳膜嗡嗡,嗡嗡。
蘇櫻用盡力氣,拽住彼得的前襟。
剛要轉身的視線,又遲緩的低了下來,憐愛的看著懷裏快要咽氣的蘇櫻。
“什麽?”
氣息微弱的蘇櫻,張合著嘴巴,笑意盈盈的看著那雙深藍色的眼睛,沒有聲音,但是彼得看懂了,所以,他笑了,笑的跟個孩子似的。
“他也知道你的原名嗎?扶笙。”今晚的雨,又變大了,她以為會越來越小的。
有風聲,有雨聲,還有海浪聲,隻是沒有懷裏人,一星半點的聲音。
“不知道,我知道的。”彼得彎腰,將她唇角的血漬,全都擦了個幹幹淨淨。
方書宇的雙手,不受控製的開始顫抖:“蘇櫻.……”他想,他的嗓子可能被海風吹壞了吧,否則他的聲音不該這麽羸弱。
“這樣也好……”彼得耳朵裏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可他並沒有讓自己的視線,離開過蘇櫻的身體,她的身體又熱了起來,滾燙滾燙的,連帶著他也熱了。
方書宇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前方冉冉升起的火舌,滾滾濃煙,帶著炸裂的聲音,在不近不遠處傳來,應該是要抓活的,這樣才能供出更多的人,難道他的想法錯了嗎?為何不斷撤離遠觀的人,越來越多?
“方警衛員,這樣的火勢,遊艇可能會爆炸。”誠懇的建議,可他仿佛聽不進去。
“哥,回來,回來!”
“方書雷,你過來做什麽?”在平常不過的訓斥聲,可在方書雷聽來,就如晴天霹靂一般。
“兄弟本就一體。”其他,方書雷什麽也沒說。
“方書雷,你可真是好樣的,全都在逼我,你們一個個安的是什麽心?我死了不好?如了你們意,不好?”喪失響亮聲音的嗓子,似乎又突然好了起來,嘶吼的力度,如同受傷的野獸一般困頓。
“哥,死了,都死了,這世上,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不知何時靠近的方書雷,一把抱住方書宇,將他牢牢的製服在艇麵上,視線裏的火舌,越舔越高,即使在場的所有搜索隊伍,全在遠離。
方書宇覺得蘇櫻在怪他,所以,從頭到尾,隻是在燃燒,重複不斷的冒濃煙,出火舌,間接不斷的小規模炸裂。
海水有多深?燃燒的巨物有多瘋狂,它一口便吞了個幹幹淨淨,什麽都沒給他留下,一晚之間,他失去了親情,愛情,友情,全世界都在背叛,失去所有的他,活著也便死了。
頭頂的天空,沒雨了,安靜了,悠悠的晃著身下的船,天要亮了,眼睛裏的黑暗,漸漸消散,澄澈的淺藍色,在海與天的接縫處,化開,不久,絢爛的彩虹色,將迎著朝陽,在天幕上塗染,他眼底的色彩。
浮生若夢,夢若浮生,他在浮生裏做完了夢,在夢裏度過了浮生,這一切都是夢,都是夢,方書宇要闔上的清明的眼睛,逐漸覆上了一層,淺灰的渾濁,那是櫻花凋謝時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