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回京
雲南的天空密密麻麻地飄了兩天的小雨,城市裏的硝煙和塵土漸漸被衝刷得一幹二淨,透過一扇玻璃窗她她隻看得見開得正是茂盛的榕樹枝頭,和著絲絲小雨沁涼了手掌心的溫度。
她來了雲南後被偷得衣服都不剩,盛樂陵翻來翻去也沒有翻到什麽可以帶走的東西,她手臂上還綁著一個紗布,穿了一件臨時在地攤上買的T恤鬆垮垮地掛在身上,看不出什麽異常。代明洋從李信的閃爍其詞中不知道得到了什麽信息理解成了什麽,看著她的眼光中,愣是多了一份欽佩和尊敬。
她還在猜度代明洋到底是聽說了什麽,代明洋就在她邁出病房等著南度辦理出院手續的空隙,甩掉了李信跟在她後麵悄悄問了一句,“你真和那些人打架了?為了信哥?”
正在聚精會神地望著南度背影的她被代明洋問得滿頭狐疑,竟然也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為什麽和那些人打架?人都拿刀子往自己的脖子上逼了,她也不能坐以待斃不是?更何況當時小胡就死在自己的眼前,換誰能鎮定?小胡死得慘,也死得冤,換誰都鎮定不了,她來北京,南度沒有如同小胡一樣每天出現在她的生活,小胡是每一次她出事兒的時候唯一一個拚命護著她的人,作為下屬,小胡對得起南度的交代,作為朋友,小胡也是盡力而為。當時那情況她能冷靜下來周旋已經算是不錯,也不能說她發瘋打人。
她白了代明洋一眼,“誰?李信?”
代明洋點頭。
“他告訴你的?”
“信哥沒說,我瞎猜的。”
“那你甭管。”
代明洋大約是怵她那凶惡的眼神,愣了一下,再沒出聲兒了。
李信比她先一步出院,跟著自己家裏派來的助理走了,走的時候麵色凝重,她想起上一次他對自己說的家庭的特殊情況。代明洋嫌棄對方的氣氛過於低沉,又加上盛樂陵要陪著她,就留了下來跟著牧落一道回去,離開的時候很是不舍,一直念叨著她的家鄉這麽漂亮,該旅遊該吃的該喝的的全沒幹,盡在擔心兩個人的安危。
南度開著車,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相較於李信家的助理,代明洋和盛樂陵顯然是不怕南度的,嘰嘰喳喳地帶動著整個車廂的氣氛,她翻遍了整個車,沒有找到一張光盤,抬起頭問南度,“你沒有音樂光盤嗎?”
“你家執行任務的時候聽音樂?”
她閉嘴了。
果然是不能指望南度對自己溫柔的,上次自己做的夢還沒醒過來呢,就自己平時蹭著南度沾點兒便宜,摸摸手都是奢侈,還……
自己腦子裏都想的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她轉頭去看後座的兩個人,正打情罵俏得熱鬧,她默默地轉過頭,看著南度,“回北京你得開兩三天的車呢,能行嗎?”
“換條路走大概一天左右。”
他來的時候也和事發沒有偏差多少的時間,她遺憾的是南度沒能快一點兒來,沒能快一點兒救下她保住小胡。她心懷愧疚,滿腹心事,好一半天都沒說話。
回了北京,以後再看不到小胡了。
她連小胡叫什麽名字都還不清楚。
她撐著腦袋看向窗子外麵,躲過了南度看過來的視線,一轉頭,眼睛就徹底被模糊,窗外花花綠綠的世界她都看不到了。
她輕輕吸吸鼻子,盡量不被發現,偷偷地低頭抹了抹臉,放空了眼神觀望著外麵的景色。
雲南,不見。
她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身磊落光明,站在這片故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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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的時候天剛亮,深藍色的幕布上晶瑩的幾顆還未退卻,代明洋抱著已經熟睡的盛樂陵下了車,道過別後進了大院子的門。
這個時間段的大馬路上已經開始漸漸喧囂,有早起晨跑的人喘著氣和他們擦肩而過,也有早起買菜的大媽踢提著一袋新鮮的蔬菜和其他人笑談而過,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出現的高樓潛移默化地推動著這個城市的經濟發展,直到平凡安靜的小胡同深處傳來了幾聲公雞的鳴叫,這個城市才開始慢慢地恢複生機。
沉默的氣氛蔓延在兩個人之間,車內沒有開燈,就停在門外麵,她也沒有開門下車,攥緊了安全帶。
“你要回部隊?”
南度給自己點了一支煙,點點頭。
她還想問,那些問題在南度出現在雲南的時候她就一直在不斷地強忍,那些讓她難過到隻身回雲南的事兒,問不清,就放不下,和南度相處的時候,也總覺著有個疙瘩在那兒,可思來想去,到了最後又覺得沒什麽好問的,於是開門下車,迎接她的,是隻屬於清晨時分露水濕潤的新鮮空氣。
汽車開走後她才發現自己沒有鑰匙,鑰匙在那個包裏,包被偷走了。
她坐在階梯上,旁邊是自己辛辛苦苦種的花花草草,都是小胡買的花種子,那些花她每天都會在放學後打理一番,可是她跑回雲南,南度又不愛打理這些,那些花草沒人打理,幾乎全都枯萎了。
她心疼地摸摸那些花草,起身去找水龍頭,給它們澆了水後,才突然想起,南度的房子有一層是可以直接翻窗進去的。
這個發現讓她看到了希望,她扔下水管就走到了那個陽台,陽台上因為防盜地基修得比較高,她試著跳了一下,心下有了個把握。
她後退幾步,盯準了陽台的邊沿,衝刺,跳躍,抓緊,搭上一條腿,腰部用力,再用力……
她喘了一口粗氣,一個翻身,直接給翻到了地上。
她吃痛地悶哼一聲,手臂上的傷口像是被撕扯到了,生生地疼,她仰臥在地上,笑了。
這點兒難題還能讓她屈服不成?
歇息了片刻,她掙紮地站起來,當她站穩在地的時候,腳踝處一陣鑽心的疼向她撲過來,她鬱悶地靠住了牆,低咒一聲。
崴腳了。
她拖著一條崴了的腿走進屋內,屋子裏有塵埃的味道,黑漆漆的,安靜得可怕。
她癱倒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因為很累,她的大腦很快進入了休眠狀態,混混沌沌之中,耳朵對周圍的聲音開始敏感了,丁點的聲音也能放大在耳邊,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終於聽見了屋內來自於另一個人的呼吸。
她睜開了眼,意識歸體。
對方沒有動,她也沒有動。
那個陽台她能跳得上來,那麽換作任何一個成年男人,都能翻得上來。她走的時候太倉促,沒有關上這一道門,給了別人趁虛而入的機會。
她摸起了桌子上的水果刀,憑著自己強烈的第六感朝著那個方向走去。曾經無數次麵對過這樣的情形,她不是靠著較於對方更為靈敏的身手,也不是更加嫻熟可觀的槍法,她也因為疏忽而受過傷,在槍口下逃過命,她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怕過這種因為無知而導致的恐慌,對她來說,似乎這個世界上隻有她一個人,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她笑了一聲,在靜謐的屋子裏麵尤為詭異。從陽台外麵反射進來的路燈和天空的光亮,她就踩著那些光亮停在了黑白交織處,“是要我逮你出來,還是自己走出來。”
刀光閃爍,照亮了黑暗裏的角落。她看清了一雙簡潔精致的高跟鞋。
她明了,斂眉笑道,“你知道我在緬甸的時候是怎麽對付這類人的嗎?”
她又微微上前了一步,挑釁地揚起了下巴,故意惡劣地說道,“找到他們,然後不顧一切地解決他們。”
“我現在找到你咯,”她笑著晃了晃手裏的水果刀,輕佻著話裏的尾音,“我要怎麽做,都取決於你。”
對方在她說完後開始有了反應,高跟鞋硬質的鞋底磕在地上的聲音“噠噠噠”地傳來,猶猶豫豫地走了出來,緩慢,帶著優雅,接著就是輕靈的聲音傳來——
“牧落,你好。”
她偽裝的笑容因為對方的招呼而消失殆盡,扔掉了手裏的水果刀,她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沙發上,“天還沒亮呢,許小姐就擅闖私宅,實在是有失身份。”
話裏帶著她慣有的散漫,這種態度不經常對人,了解她脾性的人都知道,要麽來者讓她看不上心,要麽就讓她覺得煩心。而許笙恰恰是個心理醫生,又怎麽會讀不懂她那滿臉的不耐和冷漠。隻是許笙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同一個小孩子計較,自己同南度這麽多年的感情不可能是一個黃毛丫頭就能撼動得了的,一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打亂不了她的生活。
許笙素來是嫻雅端莊大方得體,今日在這一片初陽的光芒之中卻看清了這個小姑娘眼裏隱藏的妒忌和羨慕,還有厭惡。
許笙在她的麵前坐下,笑得無懈可擊,“你誤會了,南度給我的備用鑰匙,我也算是大大方方地進來,才進來沒走幾步,就看見有人翻窗進來,我剛開始還以為是鬧賊呢,躲了起來,看見是你才鬆了一口氣,還以為南度這個房子長久沒人住,給賊盯上了呢。”
她幽幽地看著許笙,眼睛裏是漆黑不見底的淤色,她雙手交握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著許笙滿臉無辜的笑容,她的眼神忽然就冷冽了,“許小姐,您一個成年人,這說話的水準,可得好好練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