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碧玉佛珠,小和尚
曾黎叔言下之意,乃是狐襲男子不該招惹李溪揚,他本欲置身事外,無論對方行何等惡事,自己頂多撇嘴一笑。
狐襲男子有了些懼意,他深知自己不是白衣道袍的對手,若今朝處理不當,不但之前所做之事會功虧一簣,自己亦在劫難逃,到時候別提什麽榮華富貴了,都將成為泡影。
“道長,我一路行商途經句容,你是不是認錯人了?若有什麽得罪之處,還望見諒……”
白衣道袍見對方仍在偽裝,就如跳梁小醜一般,平淡道“廢話少說,你可敢將腰間百納袋打開?”
眾人看著與狐襲男子一身華貴格格不入的百納袋,都起了戒心,逍遙生暗歎百密一疏,他沒有料到今日會有此等高手到場,便沒有將“拘魂囊”掩藏起來,此時若打開百納袋,這些年所拘之魂魄不但會竄逃而出,自己亦會穿幫。
狐襲男子輕輕搖了搖腰間百納袋,那布袋幹癟癟的樣子,確實不像裝了什麽東西,他言道“道長,這袋中空無一物,不知你究竟想要作甚?”
曾黎叔揚起了嘴角,對方這招數騙騙小輩還差不多,但要想在自己眼前瞞天過海,那斷然是不可能的。魂魄雖虛,但亦有重量,“子不語”中記載過一篇小篆,其中提及魂魄約有四錢重量,那百納袋定是法器無疑,就算拘禁千魂百魄,都不會有太大變化。
白衣道袍言道“既然你不想打開,那我便來幫你一把!”
曾黎叔淩空探手,一股真意湧動,百納袋碎裂而開,狐襲男子猙獰畢露,怒道一聲“不!”
陳玉知倒是有些意外,沒想到曾黎叔恢複的如此之快,當日在茅山紫竹林之上,他可被王束殿傷得不輕,後者也說了,再有一拳便能了結白衣道袍,而今日曾黎叔所展現出的氣勢與風度,隻能用明鏡止水來形容,完全看不出前幾日才受過重傷。
百納袋裂成了一地碎布,原本深秋的夜晚就有些寒意,此時深巷中陰風四起,哀嚎厲嘯之聲回蕩於此,曾黎叔冷笑道“你還有何話說!”
佛經中記載,魂魄離體久了便會成為孤魂野鬼,每月初一十五亦要遭受陰風洗滌的痛處,時間久了便會忘記前世今生,在人世間作惡為禍一方。
深巷外有個小和尚肅立合掌,頸間一串碧玉羅漢珠懸到了腰間,他呆呆萌萌的樣子看上去頗為可愛,小和尚抬頭看著漫天冤魂,輕聲誦道“南無妙法蓮華經……”
合掌間有六輪梵文浮動於四周,晦澀梵音漸漸包裹住了冤魂。
巷中小院,逍遙生見這些年的心血毀於一旦,猙獰道“有朝一日,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曾黎叔置之一笑,他沒有去理會漫天冤魂,在他眼中,整個句容百姓的生死與自己並無關係,而巷外似是有人在誦念超度亡魂之法,他言道“你以為今日還能逃出句容?”
狐襲男子突然癱軟在地,見他雙眸無神,嘴唇發紺,全然與義莊裏的屍體一般僵硬。
曾黎叔冷笑道“雕蟲小技,下三濫的奪舍寄靈之術也敢到江湖中丟人現眼?”
白衣道袍抬臂便將李溪揚的桃木劍喚到了手中,他正欲朝虛空劃出一劍,起勢已現,卻久久未見落勢……曾黎叔眸中流出了一條血線,漸漸垂落在了衣襟之上,白袍之上又染上了紅斑,男子將桃木劍擲回了李溪揚跟前,而後消失在了屋簷之上,任憑李溪揚如何呼喚,都沒有任何反應。
曾黎叔內傷未愈,本就是強弩之末,如若不然,興許那狐襲男子剛入句容時,自己便將他隨手抹殺了。武當王束殿的金光咒實在太過強橫,一身打穴之法遠勝於他,當日自己險些死在對方拳下,這一身內傷,沒個十年八載怕是再難恢複了,但渾身的劇痛並沒有讓白衣道袍有太多波瀾,他今日並不後悔出手,隻要李溪揚能夠走出陰鬱往事,重拾那份自信與從容,受些傷又有何妨?
句容之事水落石出,聖女與葉綰綰從土裏拉起了深嵌其中的孟聽,手持紅綾的女子一臉歉意,柔聲道“先前多有得罪,是我等心眼太多狹隘,還望諸位莫怪……此等大恩桑稚銘記在心,來日必定攜綰綰與師兄登門賠禮道歉!”
深巷內梵音彌漫,小和尚閉上雙眸緩緩走入了小院之中,眾人默不作聲看著他在一旁誦經念佛。許久後陰風消散,小和尚睜開了雙眼,朝天言道“芭蕉燈一盞,笑往輪回間,願忘此世遺憾,願來生無苦難!且去吧,莫要回頭……”
碧玉羅漢珠串十八有一,而此時眾人都沒有發現那原本翠綠的佛珠中,有一顆漸漸黯淡了下來。
小和尚的音色有些稚嫩,但話裏行間透著的滄桑如同得道高僧,夜間漸漸亮了起來,魂歸塵土化作斑斕,如五彩螢火般暖人心脾。
侯岑顏扶著後背襤褸的少年,以防他腳軟站不穩丟了顏麵。陳玉知正想問問小和尚的來曆,院中又走進了一位大和尚,他悄悄走到小和尚身邊,一把揪住了他的小耳朵,言道“你這小家夥,偷偷取了我的碧玉羅漢珠到處亂跑,快跟我回去!”
話語間小和尚吐了吐舌頭,一副你能拿我怎樣的清閑神態,大和尚取下了對方的羅漢珠,突然哭喪著臉,隱有“熱淚盈眶”的態勢,碎道“你這敗家子,我是造了幾輩子的孽啊,竟會碰到你這樣的弟子,罪過罪過!”
大和尚又揪著小和尚的耳朵,與眾人施了一禮後,朝院外走去。小和尚似是不覺得疼一般,笑著喊道“諸位施主,小僧法號四少,後會有期!”
小和尚的名字倒是別具一格,這“四”與“死”字諧音,尋常人避之而不及,這小家夥的法號竟以四字打頭,真是前所未見。
四少與師傅居於揚州寶華山之上,乃是百姓眼中的佛門高僧,但家家都有本難念之經,佛門也不例外。這寶華山上廟宇如林,共有一千六百餘座寺廟,大小不等,廟與廟間皆是互不來往,有些金光熠熠的古刹十分氣派,故而香火也會更旺盛些。四少與師傅所居之處,偏偏有些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味道,乃是小門小廟無撞鍾,無香無火無人蹤。若不是靠著每月到句容開壇講經的營生,隻怕連果腹都會成為難題。
四少對師傅的羅漢珠甚是眼饞,時不時便會趁著大和尚打盹的功夫,偷偷將他頸間的那串碧玉佛珠給取下來,好幾次都在當鋪門口被師傅逮了個正著,若不是小和尚年幼,不太會與人溝通,隻怕早就將羅漢珠給當去了,到時候換成堆積如山的饅頭,也不用為糊口而煩惱了。
小和尚有這番舉動,皆因平日裏師傅常說得一句話而起,他總是言道“四少,你可別小瞧了咱們這小門小廟,師傅這串羅漢珠可比整座寶華山加起來還要值錢,出家人一切隨緣,莫要去嫉妒別的寺廟香火如何鼎盛,隻是師傅願意,明天就讓這小廟變寶刹,你信不信?”
四少有自己的想法,他從不說沒有把握的話,就像自己的法號一樣,“四少”!這是師傅給起的,意思是讓自己少言、少行、少吃、少想。四少一度認為是師傅在告誡自己,廟裏揭不開鍋了,一定要留存體力,免得肚子餓了沒有饅頭吃。
句容才歸於寧謐,黑暗出便出現了一道身影,他不緊不慢朝著那條深巷走去,似是想湊湊熱鬧一般,如此長夜,怎可虛度?
陳玉知換上了一身道袍,正在小雜毛房中行氣運昆侖療傷,李溪揚看著他碎道“換上道袍瞧著羅衣紫煙,還真像個道士……果真不能以貌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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