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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蘇城泛舟,入青樓

  九龍山,孟聽帶著弟子們將淒淒白綾歸於一處,搖曳了四十九天的惆悵,終成火焰一團。


  九龍殿外,每個人都披著孝衣,有少數人心中不屑,但表麵功夫還是得像模像樣,畢竟死者為大的老話沒人敢去隨意違背。


  青衫、道袍、布襖,三人坐在大殿外的石階上,看著遠處火堆不以為意,方之鑒覺得這些山門的規矩就是麻煩,若是放在十八連環塢中,也就刨個小土堆,埋了便算完事兒。若是感情好,那也不會吝嗇,流上幾錢眼淚一夜風吹,待朝陽升起,便離開墳前,繼續忙活那些活人該做的事情,這才叫理所應當。


  李溪揚言道:“陳玉知,我們何時下山?總覺得除了桑稚、葉綰綰外,別人都不太待見咱們……”


  陳玉知也覺得渾身不舒服,就說那孟聽吧,當日帶著弟子率先圍殺自己,一點沒有留情的意思,那自己順水推舟還上兩劍還有錯了?難道要站在原地任人宰割才算個善人?而沈括乃是咎由自取,惡事做盡總會有報應,曾黎叔讓他償命也不為過……隻是如今那些食古不化的山門弟子,似乎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到了自己和小雜毛頭上,這可有些不講理了,無論是句容出手相助,還是老君閣搶親,幾人都可謂是不遺餘力,不求回報,今朝卻遭人白眼相向,孟聽更是眸現殺意,一副吃人模樣兒,令人厭惡不已。


  不過如此也好,救人之事全憑本心,隻要自己覺得有所收獲,就算兩手空空又如何。


  青衫笑道:“小雜毛,就當是磨練磨練心誌,俗話說送佛送到西,再過幾日確認此處安寧後,我們便下山去,如何?”


  李溪揚撇了撇嘴,他心中也與青衫想法一致,隻是嘴上抱怨一下而已,可聽他這麽一說,就顯得自己小氣了,這怎麽能行?他言道:“不著急,要是你放不下聖女和葉綰綰,在此處定居也沒問題,反正你紅顏知己多的數不清,再添幾個也無傷大雅。”


  方之鑒插上一句,“陳玉知,不得不說,雖然我有四個媳婦兒,但在紅顏知己這方麵,我甘拜下風!”


  青衫無奈,怎麽好端端說著話,突然都把矛頭指向了自己,仔細想想自己也沒說錯什麽,但嘴上費些唾沫不比真刀真槍,傷不了體魄,他怎會認輸,當即言道:“小雜毛,當日你說想去逛窯子,莫不是急不可耐了?如此怎對得起為你擋下一矛的朱姑娘!”


  李溪揚立起了身子,瞪了青衫一眼,本欲與之爭辯一番,卻長歎了一口氣,繼而坐回了原地,雙眸失神,言道:“為何世上苦難如此之多,為何江湖爾虞如此之詐,苦難人往往難以善終,做惡人卻可高枕無憂,世道如此,何來安寧……”


  陳玉知有意提及朱辭鏡,乃是想看看小雜毛的反應,若是他方才與自己辯駁一番,那應該算是釋懷了。隻是憑自己對小雜毛的了解,他斷然不會如此容易翻篇,一試之下果不其然,但好在這家夥不鑽牛角尖,心裏有什麽疑惑都會說出來,如此便可。


  “小雜毛,你站在高處俯覽山河,所見低窪與泥潭便是苦難,爾虞我詐的不是江湖,乃是人心。此生苦難若能解脫,來世福緣尚可齊天,善終一說若隻以一生為尺,說起來終歸太短了些……而我們浪跡江湖,不單是為了煉心煉道,更要讓那些似朱合之輩輾轉難安!”


  李溪揚咧嘴一笑,打趣道:“小師傅,您這道行一天比一天高,若是閑來無事去找座名山開宗立教,估計香火一定鼎盛,且不說別的,女香客絕對少不了!”


  方之鑒賊兮兮地笑了起來,誰也不知他為何樂得如此開懷。大殿外火勢漸漸散盡,孟聽走過石階橫眉冷對,輕哼一聲後離去,方之鑒言道:“你們倆脾氣也太好了,若是讓我遇上這種家夥兒,賞他幾刀總是要的!”


  葉綰綰走到石階下,問道:“方大哥,你要賞誰幾刀啊?”


  小魔頭一臉訕笑,言道:“沒有沒有,我們正說笑呢……”


  青衫與道袍相視一笑,他們發現方之鑒這家夥有個弱點,那便是對女子狠不起來,葉綰綰這般古靈精怪,且帶著三分嬌蠻,對付起布襖得心應手,一物降一物的老話真是所言非虛。桑稚在曾婆婆的幫助下,控製住了九龍山的局麵,已是名義上的山門尊主,此時她緩步走來,將眾人迎進了大殿內。女子並未坐上紅氈高台,而是一同鄰肩而坐,這份出生入死的情誼,她永遠不會忘記。


  陳玉知打趣道:“桑稚,這一宗之主的滋味如何?”


  她莞爾一笑,搖搖頭,伸出玉手,大拇指與食指微微分開,言道:“有這麽一點高興吧……不過桑稚誌不在此,若日後有合適人選,自會退位讓賢。鑽研機關鬼斧之道,才是我心向往。”


  葉綰綰有些不舍,這些天的經曆,危險中伴著精彩,勝過了往日枯燥太多,一下子歸於平淡,小丫頭還有些不習慣,她攥著手指言道:“師姐,人家也想去闖蕩江湖……”


  “胡鬧,你這丫頭忍心留我一人在山門?”


  葉綰綰搖了搖頭,歎道:“那自然是不忍心的,哎……”


  眾人大笑,小丫頭尚且年幼,來日必能替桑稚分擔一些責任,聖女立起身子,言道:“陳玉知,下山後幫我一個忙,可好?”


  “我們之間還需要客氣嘛?但說無妨。”


  桑稚從懷中取出了幾張符籙與幾顆陷山雷,言道:“麻煩諸位幫我將懸山升降梯炸毀,九龍山避世不出,如此便可韜光養晦,省去許多麻煩之事。”


  青衫點了點頭,疑惑道:“九龍山無人深耕細做,若真要避世,你這聖女豈不是得帶頭插秧了?”


  桑稚頷首一笑,又從懷裏取出了一個小錦匣,言道:“你忘了有機關鳥的存在?避世隻是為了自保,機關鳥腹中空間極大,出去囤積些物資歸山不成問題……對了,這顆避風珠是從沈括房中繳獲的,並不是九龍山之物,不知其從何處所得,就當是報答你搶親的謝禮了!”


  陳玉知也不客氣,伸手便接過了小錦匣,繼而塞入懷中,隻是那“搶親”二字說得有些奇怪,叫人想入非非,他打趣道:“你莫不是在怪我壞了你成親的好事吧?這機關鳥可是個寶貝,桑稚……若以後你也能打造出這等鬼斧神工,送我一尊可好?”


  幾人已有過命交情,熟絡不已,桑稚一拳錘在了青衫胸前,無奈道:“你這家夥,平日裏總是沒個正形!那叫小葉子的黃杉姑娘可禦劍攬月,你還要機關鳥作甚?”


  說起葉湘南,陳玉知一陣無言,他沒有把情緒流露出來,笑道:“有些風花雪月禦劍總是施展不開,機關鳥卻可以……”


  兩個女子有些納悶,並不明白青衫的言下之意,而小雜毛與方之鑒卻是聽懂了,但都裝出糊塗不去點破,畢竟這話裏還是有著幾分調侃之意。


  日落西山,陳玉知坐在房簷頂上,瞧著手中避風珠,時而歎氣,時而搖頭。小泥鰍盤在肩頭不動,似是在打盹一般。


  陳玉知記得這顆避風珠,乃是某一年氏族進貢的寶物,傳聞佩戴可避狂風沙暴,不知真偽,隻是一直收藏於皇族寶庫中……而今日它出現在九龍山,隻有一種可能,陳玉知心思縝密,將前因後果相連,便猜出了大概,此前沈括想奪靈旗是真,想殺自己也是真,這些定然都是陳景行在背後推波助瀾,而老君閣的逼婚亦是如此,那儒生最先出現在句容,目標是九龍山,想來應是覬覦此處的機關之術……


  青衫無奈,想不到遠走江湖仍是逃不開命運枷鎖,那家夥已獲封地,卻仍不滿足,真不知曉這江山有什麽魅力,反正自己對此不感興趣,整天呆在皇城,與籠中的金絲雀有何區別?一聲長歎,李溪揚不知何時也上了屋簷。


  “陳玉知,之後有何打算?”


  他將避風珠收進小錦匣,轉了轉眼珠,笑道:“陪你逛一趟窯子如何?”


  小雜毛臉頰有些紅潤,不知是不是夕陽映襯所致,他笑得眉眼都擠到了一塊兒,重重點了點頭,言道:“在句容瞧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與你有緣!”


  “小雜毛,你怎麽這般市儈了,一聽到逛窯子便說出這般肉麻的話語,去去去,別打擾小爺清淨。”


  道袍上前,一人坐,一人立,一蛇打盹。李溪揚安慰道:“怎麽說我也是個修道之人,旁觀者清,你那些小心思、小哀怨,我瞧得通透,靜可化躁、和可化凶、善可治惡、慈可求吉,你包羅萬象,如孤夜明燈,螢火飛蛾自然會前赴後繼,想那麽多作甚?若有良策可解,想了也就想了,苦費心神且無益,豈不是浪費了思緒……沒想到你這般灑脫之人,也會愁容滿麵,倒是讓我有些意外,哎,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李溪揚躍下了屋簷,青衫怔了怔,莞爾一笑。如今時勢動蕩,首要目標是提升境界修為,如此才能尋得伊人,接下來得去江東一趟,他有許多問題想找陶天明問清楚,自己九品的枷鎖該如何打破,而那西鳳酒又為何會有如此神效,竟能讓自己在短時間內突破到通幽境。


  又過幾日,冬雨颯颯,桑稚與葉綰綰撐著油傘送青衫一行下山,臨別時,葉綰綰希望能有重逢之日,桑稚言道:“陳玉知,來日定送你一尊機關鳥!”


  伴隨著轟隆炸響,懸山升降梯七零八落,墜於山野之間,這浩大工程炸了實在可惜,多少人力物力毀於一旦,而曆史長流便是如此,縫了又拆,拆了又縫,縫縫補補便是百年光景,周而複始,從未改變。


  方之鑒回了十八連環塢,家中有四位美嬌娘作伴,他可不想去逛窯子,而青衫欲前往江東,而他卻想去一趟西涼,瞻仰甲子刀客的遺跡,故而在山腳下分道揚鑣,小魔頭火急火燎,隻是說了句有麻煩就到十八連環塢找他的話語,便匆匆離去。


  小泥鰍興許是在盤龍玉中呆久了,這幾日要麽盤踞在青衫肩頭,要麽去找小雜毛比試誰不眨眼的時間久,樂在其中。


  江東又稱江左,乃是九江與建業一段朝東北的統稱,江東文化繁榮、經濟富庶,會稽、丹陽、豫章、廬陵、廬江、五郡中以蘇城水鄉最為突出,興許是氣候濕潤,此地的小娘子最是細皮嫩肉,如花苞嬌豔欲滴,含羞中還帶著些許典雅,乃是比肩揚州之地,文人雅士最喜登舟夜遊蘇城,再邀上幾位紅顏知己,瞧一瞧人家盡枕河的美景,甚是風流愜意。


  青衫與道袍一路朝東,登上了小舟,穿過了蘆葦蕩,終是泛入了蘇城之內,船夫是個老大爺,已顯老態龍鍾之色,使上半炷香的勁兒,便要緩上一緩,陳玉知索性接過了船杆,不斷在河中攪起層層浪花,翻湧間推進如梭,小舟疾馳於水麵,快過了那些有三四人一同撐杆的大船,老大爺扶了扶鬥笠,笑道:“還是年輕好,老頭我當年也是把好手,端午日伏龍舟從未輸過,隻是歲月催人老,一轉眼連這小舟都撐不動了,若不是閑在家中無所事事,也不會想著出來透透氣……”


  陳玉知一邊攪著長杆,一邊問道:“大爺,您沒個老來伴在身旁共度晚年嗎?”


  船夫笑了起來,笑意中有些得意,臉上卻是無奈,言道:“還不是嫌那老婆子太嘮叨了,這才出來避避風頭,你們還年輕,不懂這些柴米油鹽的瑣事,年輕時覺得情比天高,可以付出一切去相愛相知,可是等時間久了卻會發現,你所珍惜的愛情不知在何時,偷偷變成了相敬如賓的親情,那才最叫人唏噓……哎,泛舟也好、生活也罷,老頭我就是希望可以不忘初心,歲歲年年催人老,雖如山嶽般不可撼動,但脊梁可不能被壓彎嘍,我這出來一趟,便會想念自家老婆子,如此便好。”


  蘇城不負典雅之名,劃船老大爺隨口一言,便讓青衫與道袍頗有感觸,老大爺問道:“年輕人,這裏就算是蘇城內了,不知你們要去何處?”


  小雜毛不好意思開口,陳玉知大喊道:“老大爺,不知青樓怎麽走!”


  船夫愣了許久,笑著接過了長杆,言道:“嗬嗬嗬,老頭子是年紀大嘍,要不然也陪你們走上一趟!”


  蘇城青樓遍布,記得陸小音曾經說過,當年建業一戰舉國男兒死傷過半,那些沒了依靠的女子隻得淪為娼妓,久而久之漸漸成了氣候,水鄉也成了個煙花之地。老大爺介紹,這城中的瀟湘樓最是有名,雖無花魁,但清倌、紅倌都有幾分姿色,若是運氣好還能遇見梳辮倌人,隻需花上些許錢銀,便可“梳攏”一女。


  兩人踏上了沿河石階,小雜毛袍中小腿有些顫抖,陳玉知瞧出了端倪,言道:“不要慌張,誰都有第一次,放鬆一些,好好感悟一番!”


  蘇城小道鄰水延伸,青石、碎石、灰石板比比皆是,婦人蹲於河邊石階淘米洗菜,萬家炊煙嫋嫋,頗有些寧靜祥和的味道,兩人踏入了瀟湘小巷,兩邊人滿為患,擁擠異常,陳玉知對周圍那些男子再熟悉不過,巷子內擁擠,若有老鴇和小娘子經過,這些人便會故作擁擠,上前揩油一番,使勁朝前頂去,瀟湘樓中那個姑娘早就習以為常,隻是莫名其妙被人揩油,心中總會有些不悅。


  一襲道袍入青樓,也算是小小奇觀,老鴇當年也算個花魁,靠著人脈與諸多手段使得瀟湘樓水漲船高,見青衫氣宇軒昂,一陣香風迎了上去,風韻猶勝伶人清倌的老鴇領口露出大片春光,挽著陳玉知手臂,笑道:“這位俊俏公子,可是第一次來小樓尋歡呀?”


  小雜毛如木頭人一般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等香豔場景,陳玉知順手摟住了老鴇依舊纖細彈性的柳腰,平淡道:“今日領兄弟來見識見識,可莫要讓小爺失了臉麵!”


  瀟湘樓中的常客都知道,這半老徐娘喜歡吃嫩草,若是玩兒得盡興,倒貼錢銀都不成問題,見老鴇將兩個小哥迎上了樓中廂房,小娘子們有些嫉妒,這麽英俊的少年郎她們從未見過,如此便宜了老鴇,實在可惜。


  廂房之中,老鴇坐在青衫腿上,姿勢十分不雅,小雜毛瞧得直搖頭,她在陳玉知耳畔吹著香風,言道:“公子,可想試試奴家的十八般武藝……”


  陳玉知本想推開這煩人老鴇,但為了讓小雜毛折服,索性一把將徐娘抱上了桌,而後輕捏她的下巴,笑道:“不急不急,先幫我安頓好兄弟,如何?”


  老鴇款款而笑,裝出了一副羞澀之意,拙劣演技有些不堪,她向青衫拋了個眉眼,緩緩走出了廂房。


  小雜毛鬆了口氣,歎道:“陳玉知,這地方有些恐怖,要不我們撤吧……”


  陳玉知斂去了笑意,怔了怔神色,說道:“都是逢場作戲而已,今日你可不能臨陣脫逃,說了要紅塵煉心,怎能出爾反爾?”


  小巷外人馬開路,那些蹲著等待揩油的男子紛紛避讓,有個錦衣華服的男子步入樓中,侍從堵住了大門,隻許出不許進,頗為豪橫。老鴇見狀迎了上去,她並不認識這位大爺,隻是觀其言行,便知是個大人物。那錦衣華服的男子也沒有多言,直直朝著老鴇半露的領口中,塞入一疊銀票,笑道:“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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