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君為袖手旁觀客,我亦捧場做戲人
梅鳳鳴獻唱《穆侯傳》,在場之人,除了十方以外,都聽的是津津有味。
雖說梅鳳鳴風華絕代,唱的更是字正腔圓,但十方本來就對戲曲不太懂,更沒什麽興趣,再加上明知道梅鳳鳴本身是個男人,故而在下麵看的是嗬欠連連,就如同聽催眠曲一般,差點都睡著了。
本來梅鳳鳴的意思是自己唱幾句,好讓丹杏也學上一學,哪知道一段唱完,所有人都喊聽得不過癮,喊著要梅鳳鳴和白蓮花一起先唱個全本,丹杏更是看的如癡如醉,也是極力要求,因而梅鳳鳴和白蓮花盛情難卻,便一起演起了這《西廂記諸宮調》。
因為蘇祈恩也精於此道,自告奮勇,來演張君瑞,便上前和梅鳳鳴白蓮花一起咿咿呀呀,演了起來。
這西廂記本就是才子佳人的文戲,無論唱念均是文縐縐的韻腔,十方是一個字都聽不明白,再加上看著上麵三個大男人,扭扭捏捏,十方是真有些撐不住了,連最開頭的楔子都沒看完,就趴到桌子上,眼看就要夢周公去了。
正這時,秦牧起身到了他身旁說道:“看來十公子是發了酒勁兒了,不如隨在下一起去梅林中賞一賞這夏日梅花,也好醒醒酒氣。”
十方本來坐的都渾身難受,一聽秦牧說話,當即說道:“那自然好,說實話,我根本也看不懂戲曲,倒不如隨先生溜達溜達去。”
其餘眾人都正癡迷戲曲,故而也沒人在意,十方便隨著秦牧離了席,溜溜達達往梅林深處走去。
隻有董解元和靈福女王望著他二人的背影,一個心中暗笑,一個卻麵帶愁容。
秦牧一邊走,一邊跟十方說這梅林中都有哪些名貴的花種,這一株叫什麽,那一株叫什麽,又各有什麽典故。
十方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就覺得越往裏麵走,寒氣越勝,都忍不住想打寒顫,這時,就見秦牧指著一株病懨懨幾乎全禿的梅花問道:“公子可知此花叫什麽嗎?”
十方搖搖頭,但嘴上卻回道:“梅花!”
秦牧哈哈一笑,說道:“這一株名叫河間瑞雪,別看如今是這般模樣,但其本是河間地名種,而整個青銅王朝,如今也隻有這靈隱半山上才有這麽一株,是株孤種,可稀罕的很那。”
十方這才瞅了瞅這名叫河間瑞雪的梅花,見這株梅花禿了吧唧,枝頭上隻有稀稀拉拉幾朵半枯不枯的梅花,還遠不及旁邊的梅花圓潤繁茂,不禁問道:“這還是名種?我看這樹都快要死了吧?”
秦牧點點頭,“的確是快死了,本就是孤種,哪能養的長久,其實這河間瑞雪啊,本就隻能在河間地種植,開花時,枝繁葉茂,花朵不僅大而嬌潤,香味更是悠長濃鬱,隻可惜百年前,河間地被镔鐵強占,青銅已百年未曾有這河間瑞雪怒放的奇觀了。”
十方聽秦牧突然把話題扯到了河間地,微微一愣,眼珠微微轉了轉,說道:“原來如此,不過如今河間地不是已經被廣陽郡王關大人收複了嗎?先生若想觀梅,大可等到冬日,去往河間地,不就能看到了。”
“嗬嗬。”秦牧淡淡一笑,“等到冬日?恐怕青銅王朝連秋天都不一定能撐過去了,又何來冬日?”
十方臉色一變,“先生此言何意?”
秦牧搖搖頭,沒吭聲,繼續往前走去。
十方也隻能後邊跟隨,又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已然出了梅林,到了望峰探梅的山崖邊,在山崖上有一處小亭,並沒有匾額,也沒有名字,十方便跟著秦牧進了小亭,登時眼前一亮。
原來這小亭就建在山崖邊上,在亭中放眼一望,整個錢塘府是盡收眼底,此刻天近正午,就見這座恢弘大城在陽光下是熠熠生輝,縱橫阡陌,氣象萬千,天邊一道大江天水相接,無邊無際。
十方也心胸大開,忍不住說了句:“當真好景致!”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秦牧卻站在亭中,眼望錢塘,但和十方不同的是,是一臉愁容。
“先生何故發此李後主的哀怨之詞?”
“原來十公子也知道這首詞是前朝後主國滅家亡,被我開國太祖虜至京城,感懷故國的絕筆詞,正所謂天道有輪回,恐怕不久之後,你我也都像這後主一般,成這亡國之人了。”
“天道有輪回?”十方神情也一變,他可沒心思跟秦牧在這兒一直打啞謎,索性直接問道:
“我知道先生並不是真的要帶我觀梅醒酒,而且,我也有一肚子話想問先生,尤其是,先生你究竟目的何在?”
秦牧微微一笑,卻反問道:“那在公子看來,在下的目的何在?”
十方略一猶豫,秦牧又說道:“此處隻有你我二人,公子有話但講無妨,如果猜的對,無論對錯是非,在下皆會承認,如果有所偏差,在下也自會為公子釋惑。”
十方倒是很清楚秦牧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自己能否猜出他的心思,也知道像秦牧這樣自命不凡,滿腹心計,精於權謀之人,到任何時候,恐怕都不會直抒胸臆的。
十方又略微想了片刻,突然撩衣跪在了秦牧麵前,躬身叩拜。
秦牧看著十方跪倒叩拜,臉上並無任何神情,也一動沒動,隻是默默地看著十方,等十方自己又站了起來,秦牧這才說道:“如此,在下和公子相互間再無勾欠。”
十方也一點兒沒驚訝秦牧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回道:“前日十方受了先生一拜,今日拜還先生,你我之間,的確再無相欠。”
秦牧這才點點頭,說道:“看來公子已經自認為能和在下平起平坐了,那在下就洗耳恭聽,看公子到底有沒有讓在下失望。”
十方這才望著秦牧,說道:“先生的真正目的,是想將世子扶上皇位。”
“哦?”秦牧微微挑了挑眉,“公子何以見得在下是這個目的?”
十方也沒廢話,直接說道:“十方曾聽過一個故事,名叫奇貨可居,說的是有個精明的生意人,家財萬貫,但卻一心仕途,隻因出身於商賈,無法走仕途之路,故而心生一計,尋到了一個在別國做質子的落魄王子,不光用無數金錢幫助這王子回國登上王位,甚至還把自己已經懷了孕的妻子贈給王子為妃,等王子繼位之後,這個生意人也自然就位極人臣,這時,再用一杯鴆酒毒死王子,如此一來,自己的兒子就成了名正言順的大王,那麽,這個生意人最終就成了這無冕的太上皇了。”
秦牧聽十方說完,笑著拍了拍手。
“好精彩的一個故事。但不知公子這故事中,這生意人指的是誰,這落魄的王子指的又是誰?而這生意人的兒子又是誰呢?”
“先生又何必明知故問?盡管世子並非先生所出,王妃也非先生之妻,但東南王卻是名副其實的落魄王子,這些人可全都是按照先生的意思一步步實現了先生在二十年前就定下的驚天大計,而方乞王之所以最終選擇了死,不正是明白了,真要有一天,世子登上大統,那他的存在可就成了對世子最大的威脅。”
秦牧露出一副津津有味的神情,又問道:“難道公子的意思是,在下就是那個精明的生意人?為的是日後好能挾天子以令諸侯?成為這無冕的太上皇?”
十方卻搖搖頭,“不,在這個故事裏,那個生意人的兒子,也就是最終登上王位的繼承人,是比他的親生父親還要厲害的多,如果說這個生意人隻是精明,那這個兒子可不僅僅是精明了,而是有著吞食天下的雄才大略,千古皆難有人與之匹敵,像這樣的人主,豈會將大權旁落,故而上演了一出父子爭權的大戲,正如先生方才所說的那句話,天道有輪回,最終父親敵不過兒子,也被兒子賜下了一杯鴆酒,先生可遠比這個精明的生意人還要精明的多,豈能不知世子的為人?”
秦牧聽十方說到這裏,臉上再沒有任何笑容,而是眉頭一皺,沉聲說道:“世子的為人?”
“一個明知道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卻還能親手將他們置於死地的人,一旦執掌了大權,恐怕也不會將大權置於他人之手吧?”
秦牧聽完,臉上露出一絲輕笑,“公子果然沒有讓在下失望,隻不過,世子可沒有害死任何人,至於方萬秋和王妃,那都是他們自己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而已,又於世子何幹?”
十方卻冷笑一聲,“不錯,的確是他們自己選擇了這樣一條路,但我卻想問問先生,你真給他們留了其他的選擇嗎?”
“公子這說的是哪裏話來?他人如何選擇,難道也是在下能控製的了的?”
“先生當然能控製的了,其實不光方萬秋和王妃,上到東南王,世子,下到我十方和杏兒,包括如今還剩下的錢塘三王,以及董解元,哪個不是被先生牢牢操控在掌中?隻不過,讓我想不明白的是,憑先生的能力,一個小小的錢塘府還不是垂手可得?就算放眼天下,恐怕都找不出來能和先生勢均力敵的人了吧,那為何先生還要如此大費周章,更是讓杏兒來學戲曲,好能在萬花會技壓群芳,一舉奪魁?”
秦牧聽十方說完,一時間未置可否,沉默片刻,卻突然問道:“不知公子可曾去過京城洛陽?”
“京城洛陽?”十方搖搖頭。
“公子不愛戲曲,又沒去過京城,那想必也不知道,在京城洛陽,有一處曠世花園,名叫金穀園,在金穀園中,有一座天下聞名的高樓,名叫綠珠樓,相傳當年有一名叫綠珠的天下絕色,為恪守貞潔,墜樓自殺,故而得名,如今是天下第一等的大戲樓,而在這綠珠樓前,立有一副千古楹聯。”
“千古楹聯?”
“不錯,這上聯是,君為袖手旁觀客,下聯是,我亦逢場作戲人。”
“君為袖手旁觀客,我亦捧場做戲人!”十方略略咀嚼了這幅對聯的含義,臉上不禁露出一絲驚恐之色。
“公子,這幅楹聯貌似冷語無情,但卻道盡了天下蒼生,試問青史有幾行名姓,北邙又有多少荒丘,縱然今時龍爭虎鬥,片刻間興亡過手,但千百年後,也不過是他人茶前飯後一談資爾,正如公子方才講的那個故事一般,無論生意人,王子,兒子,哪怕最終吞食天下,也不過是台上一逢場作戲之人,至於你我,也不過就是台下的袖手旁觀之客,縱然如公子所言,這一切都是在下謀劃,但其實,在下也隻是當今這場戲中的逢場作戲之人,隻是為了,讓那台下的袖手旁觀客一觀而已。”
“台下的袖手旁觀客一觀而已?”十方愣了愣神,突然顫聲問道:“這袖手旁觀客究竟是誰?”
秦牧仰麵望天,卻微微搖了搖頭。
“時機未到,不可言,實不可言啊,不過,公子如此精明,難道就從沒想過,如果在下真的隻是為了扶世子上位,那如今公子已經知道了如此多的隱秘,在下卻為何不除掉公子以為滅口,反而要和公子在此,望山而談呢?”
“嘶……”十方倒吸了口冷氣,其實這個問題他也想過無數遍,但卻找不出一個可以解釋的通的理由來。
“既然時機未到,公子倒不如聽在下一言,先安心在台上演好這逢場作戲之人,待到曲終人散,到時隻需向下一望,自然就知道誰是這袖手旁觀之客了。”
十方低頭想了想,最後點了點頭,說道:“先生所言有理,那現在就該十方洗耳恭聽,先生這出五王大戲,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最終要演成個什麽結局?”
秦牧點了點頭,回道:“其實方才公子那個故事裏的生意人,倒也和在下有幾分相似,這一切,都要從那一年,在下離家進京趕考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