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秦會之道破千秋計(上)
十方聽秦牧訴說根源,就聽秦牧說道:“我本出身青州蘭陵的釀酒世家,蒙祖上積蔭,倒也算的是家富殷實,如果沒出什麽意外的話,我應該也會跟著父輩習學釀酒之法,日後繼承酒坊,成一沽酒的掌櫃。”
“那意外是什麽呢?”十方問道。
秦牧一笑,“這意外就是我天生飲不得酒,別說滴酒必醉,縱然是聞一聞酒氣,也會醺醉,故而自幼就被父親不喜,也被酒坊中的大小夥計看不起。再加上青銅王朝行商坐賈本就地位低下,士農工商排在末尾,為人所不齒,沽酒賣酒的一般都被蔑稱為酒勺子,而我,更是被叫成了漏勺子。”
雖然秦牧臉上一直保持著笑容,但聲音卻頗為苦澀,十方也能明白,秦牧小時候必定是受了不少的冷嘲熱諷,畢竟釀酒世家的孩子不能飲酒,就跟書香門第的孩子不認字,武學大家的孩子不會武一樣,必定受盡冷眼。
“雖然我不能飲酒,但好在另有兩樣天賦,一是之前跟公子說過的,我耳音極佳,六尺之內,飛花落葉,皆能聽見。”
十方點了點頭,這一樣在歇馬店他已經領教過了。
“而另一樣,就是博學強記,倒是個天生讀書識字的料,因而我自幼立誌,就算真當了酒坊的掌櫃又有什麽出息,尚且不如一耕地的農夫,一補底兒的鞋匠,要做就要做人上人,正所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因而我寒窗苦讀,皇天不負,以童子科和鄉試雙頭名的成績點了解元,進京參加會試,算來,我可比董解元中解元時還小了幾歲。”
秦牧說著,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自傲之情,雖然十方不太懂具體的科舉流程,但也知道,這鄉試第一名可不是容易的事,隻要中舉,那別人見了都要尊稱一聲老爺,讀到白胡子白頭發都沒中舉的大有人在,更甚者,雨後村的張秀才一輩子還隻是個秀才而已。
“那一年大比之年,我雄心勃勃,欲與天下才俊試比高,會試三場,題目盡在掌握,自認為必定金榜題名,進士及第,自此就能邁入公門,哪知道放榜之日,卻是名落孫山,我本以為是我才華不濟,這才落榜,哪知根本就不是如此,直到後來我才知道,當日我本應是金榜頭名,金殿麵君,卻隻因我出身商賈之家,這才被劃去了名姓,可憐當時我還懵懂無知,還想在下次春試重考,便暫時寄身於書院,繼續苦讀。”
十方這才明白,心說憑著秦牧的才華,就算點不了三甲,混個同進士出身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原來卻是因為出身問題,才名落孫山。
“那你後來是怎麽知道你名落孫山是因為這個原因呢?”
“我寄身書院正是當朝宰輔小李相公開設的,恰逢那一年中秋夜,小李相公在書院設家宴賞月,眾學子都題詩作詞進獻,我也題詩一首,進獻小李相公,當夜,小李相公就將我喚進書房,問我姓字名誰,家鄉何處,可曾參過會試?”
十方倒也清楚,必定是秦牧那首詩才華橫溢,博得小李相公的青睞了。
“但當我說出名姓家事,小李相公卻驚聲問道,你就是秦會之?今年大比有一篇策論,言白銀興起,非我青銅之福,實則我青銅之禍,可是你作的?我拱手稱是,這才聽小李相公說他本想點了我為進士頭名,但向天子奏金榜時,當時的內監總管關山銅言說我乃賤賈之子,哪有資格金殿麵君,這才將我名字劃去了。”
“關山銅?”十方微微一愣,轉瞬就明白了,關山銅和白銀帝國早有勾結,哪可能讓秦牧直達天聽。
“先生的策論正中關山銅的軟肋,他的確不會讓先生高中的。”
秦牧也點點頭,“這時我才明白了,非是我秦牧沒有才華,而是報國無門啊,當時我渾渾噩噩,瞬間不知前路何方,這時小李相公也說了,其實就算我沒寫那篇策論,單憑我一酒商之子,也不可能做的了官,青銅王朝自開國至今,還從無一商賈子弟當朝為官先例,但他惜我才華,想留我在他書房裏做個起奏折的代筆侍曹,問我可好?當時我已走投無路,隻能答應下來。”
十方也不禁心生同情,心說憑秦牧之才,卻當個代筆的,的確是大材小用了。
秦牧繼續說道:“自此之後,我報國無門,又無顏回鄉,就隻能寄身相府,本以為此生就此寥寥,哪知有一日,小李相公上朝後急匆匆回府,命我速起本章,言說天子病體日沉,卻膝下無子,尚未指定皇位繼承人,榮憲王乃天子同母胞第,性情仁厚,按照祖例,當襲大統,因而命我速速起草奏章,好奏明天子。”
十方神經登時一緊,“原來當時是小李相公讓先生起草奏本?怪不得呢。”
秦牧回道:“不錯,當時我一聽,瞬間猶如撥雲見日一般,已不顧尊卑,冒死向小李相公進言道,此本如今可萬萬奏不得。”
十方點點頭,“奏了也是白奏,皇上的奶奶和親媽婆媳不和,太皇太後必定不準。”
因為十方已經聽丹杏講過這皇位之爭,故而說道。
哪知秦牧卻搖搖頭說道:“我想公子也應該聽杏仙子或者王妃說過這事了,隻不過我說當時奏不得卻並非這個緣故,太皇太後雖然不喜榮憲王,但她畢竟一介女流,又常年居於深宮,隻要先帝一崩,眾臣即刻保著榮憲王登基,太皇太後也無力改變,隻不過,當時榮憲王可並不在京城,而是正在為選購宮廷貢品而遠下江南,一旦先帝晏駕,之後再通告榮憲王回京繼位,這一段時間內,那可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十方這才恍然,“不錯,當時之計,自然是即刻派人去通知榮憲王,讓他快馬加鞭進京才是。”
秦牧這才點點頭,說道:“當時小李相公聽了我言,沉吟半晌,便對我說,讓我當個代筆侍曹的確屈才,他也想抬舉我一步,問我是否願意作為信使,即刻出京招回榮憲王,真要榮憲王繼位大統,那我就是輔位第一功臣,但太皇太後,尤其是關山銅必定也不會毫無動作,這一行恐怕凶險重重,就問我敢不敢去。”
“先生潛龍日久,自然是當即應下了。”十方說道。
“不錯,這是我當時唯一翻身的機會了,哪能放過,因而我便帶著小李相公的密信,連夜出城,尋榮憲王火速進京,小李相公自在京城準備。我星夜南下,躲過數次關山銅的殺手,最終在金陵府見到了榮憲王。”
雖然秦牧不過短短數語,但十方早知道關山銅手段非常,就連白袍張君佐都著了他的道兒,想必秦牧這一路必定是險象環生。
說到這裏,秦牧臉上露出一絲憤恨之色,繼而冷聲說道:“我是九死一生,所幸最終不負使命,見到了榮憲王,遞上小李相公的密信,結果榮憲王看完之後,卻搖搖頭說,天子之位應由皇兄下旨指定,如今並無聖旨宣我回京,如這般不宣私自進京,豈不等同造反嗎?”
十方一聽,也愣了半晌,繼而忍不住搖頭說道:“這東南王不知道該說他是忠呢,還是該說他蠢呢?皇上明顯都是彌留之際了,哪還可能親自指定接班人?就算指定了,皇宮內院都在太皇太後和關山銅的把持之下,聖旨哪還能出得了宮門?”
秦牧也歎了口氣,“如果司徒似能有公子一半的見識,如今早就金殿高座,麵南稱孤了,也不會落得個這般下場。”
十方一聽,嘴上沒說,心裏卻說道:“你秦牧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就算東南王不想當皇上,至少也是個親王,富貴不愁,結果如今卻死於非命,而這親手害死司徒似的不正是你秦先生嗎?”
秦牧似乎看出來十方的心思一般,微微一笑,又說道:“的確,最終是我用絕戶計取了司徒似的性命,但這二十年來,要沒有我,他恐怕早就死了,雖說我並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但對他,我也說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十方低著頭沒吭聲,繼續聽秦牧說道:“盡管當時我百般勸說,但司徒似就是不同意跟我回京,結果拖來拖去,直到有一日,聖旨傳來,先帝殯天,傳位與徽王,繼承大統,天下大赦,公子知我從不飲酒,但那日我卻孤酒對明月,大罵豎子不足與謀,之後一連數日,醉的是人事不省。”
十方點點頭,心說秦牧的心情我也能理解,眼看著心機費盡,最終卻功敗垂成,沒投河自盡已經算不錯了。
“等我酒醒之後,才細細一想,如今我連京城可都沒辦法回去了,徽王繼位,關山銅必定被重用,他出身武者兵家,素與儒門不和,必定要與小李相公兵戎相向,而朝堂本就兵儒相爭久矣,但因為之前兵家一直被儒門壓製,才一直沒什麽動作,如今關山銅上位,朝堂之爭必定如火如荼,恐怕小李相公不久後就會失勢,這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最終沒辦法,我也隻能屈身於司徒似的府中,之後便跟著司徒似一起去了青州軍。”
“也不知道該說是天無絕人之路,還是世事無常,福禍難料,恰好這時候方萬秋帶著平安姬到了青州軍,讓先生你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隻不過,先生當初就能算到方萬秋會墜海一去不回,而平安姬也已經身懷六甲了?甚至,更能算到平安姬肚子裏還是個奇貨可居的寶貝?”
十方忍不住問道。
秦牧淡然一笑,搖搖頭。
“秦牧並非神仙,哪能未卜先知,我自從到了青州軍,更是連門都不敢出,畢竟我故鄉蘭陵府就在青州軍治下,自古都道富貴榮歸,衣錦還鄉,富貴不歸,如衣錦夜行,但我卻落魄至此,哪還有臉見家鄉父老?每日隻是在府內讀書寫字,聊以度日,根本就不知道方萬秋和王妃之事,直到有一日,司徒似驚慌失措跑來,向我問計,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既是如此,那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讓先生起了這奇貨可居的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