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秦會之道破千秋計(下)
秦牧聽十方問他何時起了奇貨可居的心思,微微一笑,說道:“當時我還沒有起任何心思,隻不過以為司徒似貪慕美色,竟然昏了頭,也就告訴他,自古女子本柔弱,然為母則剛,隻需承諾待其子視為己出,自可高枕無憂。”
十方聽秦牧此言,心中猛然想起雨後村的郭大娘來,心說的確,這天下女子皆是一理,隻要為了兒子,哪怕殞命也會在所不惜。
“隻不過,之後不久,世子降生,青州軍天降異相,赤光衝天,紅雲壓頂,驚濤駭浪,鯨吞龍吟,此乃古書記載的天子之像,我這才知道,世子日後必定貴不可言。”
“這個……”十方翻著白眼瞅了瞅秦牧,“就因為這個,你就認定世子日後必定是九五至尊?”
秦牧搖搖頭,“倒也不是,雖然古書上說,凡真龍天子誕生,必定天有異像,但世子本身並非出自皇家血脈,縱然姓了司徒,但也隻不過是榮憲王名義之子,究竟是不是真龍,尚需驗證!”
“驗證?如何驗證?”
秦牧微微一笑,說道:“很簡單,自然是看他能不能活下去。”
“活下去?”十方微微一愣,但轉瞬間盯著秦牧說道:“難道說,這質子之事,也是出自你的手筆?”
秦牧未置可否,隻是說道:“敢問公子可知道自古帝王皆稱寡人或孤是為何嗎?”
“不知!”
“因為這至高無上,俯覽眾生的九五之尊隻有一個,正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無論父母兄弟,師友親朋,妻女子孫,皆要臣服腳下,為君者,必定要斷六親,絕恩義,這古往今來,被自己父母師友,妻子至親害死的帝王還少嗎?尤其是生於這亂世,如果世子做不到這一點,恐怕活下去都是一種奢望,更別提日後還能南麵為君了。”
“所以,你還故意在京城散播謠言,甚至散播世子生帶異像,日後必定龍登九五的說辭,才使得天子下詔命世子進京為質?”
“公子也見過司徒似其人,難道你覺得他真能誠心對待這不是己出的世子嗎?就算他能誠心,但這等優柔寡斷之人,又哪能培養出一個日後能救我族於危難之間的千古帝王呢?”
“救我族於危難之間?”十方一臉的迷惑,“先生方才就說青銅王朝恐怕挺不過秋天了,難道是說不久之後,白銀帝國就要大舉南下了不成?”
秦牧此刻神情極為嚴肅,沉聲說道:“在我看來,一旦過了炎熱的夏季,白銀帝國必定舉傾國之力,度雁翎,跨燕山,萬馬奔襲,直取京城!”
十方聞聽不由得是大驚失色,“先生何以見得?”
“雖然公子聰明絕頂,但恐怕於這家國大事的判斷,還尚不及在下,如今青銅王朝表麵上歌舞升平,但實則已是內憂外患,風雨飄搖,這內憂,是朝堂之上的兵儒之爭,因儒門壓製兵家日久,如今關山銅好不容易翻了身,自然不想讓儒門再有翻身之日,他出身兵家武者,所依仗之根本,是沙場征戰,建功立業,如此一來,必定要不停地挑起戰事,而天子本就貪慕奢華,這些年大興土木,征發徭夫,國庫已然告急,哪還有錢來打仗?隻此內憂一項就足以讓帝國分崩離析。”
十方的確從沒有想過這些問題,畢竟那是朝堂之上,似乎遠在天邊一般,但此刻一聽秦牧所言,不由得滿麵驚愕。
“但更危急的還是這外患,如今镔鐵五京均已被白銀攻破,殘部遠逃西域,白銀帝國生而狼性,上到君王,下到士兵,無不以殺戮掠奪為本,如今已坐擁馬步精兵不下百萬之眾,這些兵將自打生出來就是上戰場,殺戮劫掠,公子覺得這百萬虎狼,真的在镔鐵國滅之後,立刻就能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像我青銅百姓那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織桑,辛苦操勞嗎?這辛苦一年,哪有殺人劫掠來的快,來的多呢?如此,縱然白銀皇帝有息兵免戰的想法,但這輛戰車已經全力奔襲了數十年,已經不是一兩個人,就能讓其停下來的,一旦強行終止戰爭,這百萬虎狼不是自相殘殺,就要反噬其主,更何況白銀君主也根本不想停戰,他早就看到了青銅的富饒和腐敝,試問世上真的會有不吃這已經送到嘴邊羊的狼嗎?”
十方聽得已然是冷汗淋淋,在他看來,白銀帝國就是因為受不了镔鐵國的欺壓,這才揭竿而起,隻要滅了镔鐵國,就如同拔劍斬了仇人,既然仇都報了,那還有必要再上戰場玩命嗎?
但此刻聽秦牧所言,才發覺自己之前的想法天真的近乎於白癡一般,如今的確如秦牧所言,如果镔鐵國尚在,白銀還無暇南下,但一旦镔鐵國滅,白銀必定南侵,這戰爭的巨輪已經馬力全開,隆隆轉動幾十年了,已經無法停下來了。
秦牧等十方略微消化了一下,這才又說道:“這對內,關山銅為保兵家掌權,必定要對外挑起戰爭,對外,白銀帝國為防止百萬虎狼作亂反噬,同樣也要再挑起戰事,所以,這才有了雙方共打镔鐵的海上之盟,而如今镔鐵已然國滅,那下來會如何,恐怕就連瞎子都看的明白,但如今青銅國內,卻連瞎子都沒有幾個,泱泱大國,萬千臣民,閉目塞耳,全沉浸在收複河間地這彈丸之地的榮光之中,全醉生夢死於已經恢複前朝大國的美麗幻覺之中,卻不知國破家亡已近在眉梢!”
“這,這個……難道青銅北擁三大雄師,八萬靜塞騎兵,十萬關寧鐵衛,十五萬雁翎兵卒,都無法抵擋白銀帝國嗎?”
秦牧冷笑一聲,道:“公子可曾親自到三軍數過人數嗎?實不相瞞,潘溫乃是我的嫡係,靜塞軍名八萬,實六萬,但真正能上陣交戰的,僅有兩萬不到,關寧衛恐怕尚不如靜塞軍,至於雁翎軍,如果雁翎侯韓文忠尚在,也頂多與靜塞軍持平,但如今,恐怕連關寧衛都不及,收複河間地時,竟然被已經滅國的镔鐵流軍打的大敗而歸,最後還是白銀帝國先占領了河間地,將所有民眾盡數掠走之後,隻給關山銅留下了一座空城而已,這就是所謂的廣陽郡王收複故土的彌天大謊。”
十方越聽心越驚,越聽冷汗越冒。
“也就是說,隻要白銀帝國一南下,就如入無人之境了?”
秦牧點點頭,“自燕山往南,是一馬平川之地,白銀鐵騎隻要過了雁翎關,不出三日,就能兵臨京城,三天時間,縱然各地駐軍想要勤王救援,也根本來不及,隻憑那幾千禁軍,又能撐得住幾時?而如今,舉國上下,一片歌功頌德,醉生夢死,縱然尚有有識之士已經看到危機,但又哪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點醒聖上和世人呢?”
“有識之士?”十方這才恍然說道:“原來潘少帥這時來錢塘見先生,蘇寶卿父子也趕赴錢塘,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而根本就不是因為這五王之爭?”
秦牧微微點了點頭,“其實倒也不完全是這樣,想必公子也能明白,倒時白銀帝國真的百萬鐵騎南下,大江以北根本無險可守,唯一能阻擋白銀鐵騎的屏障,就隻有這條滾滾大江,而沿江重鎮,不外乎金陵,姑蘇還有錢塘府,但金陵被秦淮燕家所把持,而其先祖正是被太祖滅國的後裔,而姑蘇雖然前有大江,但背後就是太湖,一旦有變,則無任何退路,故而也隻有錢塘府才能最終阻擋住白銀鐵騎,從而保存青銅的半壁江山,但如今錢塘五王紛亂,這五王背後又各有後台,如果不把五王先鏟除,則錢塘恐怕也無法據敵。”
“也就是說,先生早在數年前,就已經選定了錢塘府作為日後抗擊白銀的根本,所以司徒似才能從青州軍改封到錢塘府?”
秦牧點點頭,“這是我最終確定世子日後必定是存我青銅血脈的君王後,就製定的計劃,而這計劃還要有幾個前提,一是世子要先能活下來,如果連活命都活不下來,那一切都是空談,故而我必須將世子送到京城,如果在那樣刀光劍影,處處受敵的環境下還能活下來,方才有掌控天下的帝王之才,而世子果然不負我望,雖然受盡屈辱,九死一生,但最終還是咬著牙活了下來。”
此刻,十方不用問也清楚,司徒構這十來年在京城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就不說秦牧有沒有暗中動手腳了,單是他名為榮憲王世子的身份,就足以讓他每天踩在刀尖上了,假如再有秦牧故意動手腳加大難度,說是地獄一般的日子恐怕也絲毫不為過。
“所以,你為了要把世子變成一個孤家寡人,為了達成目的,就連親生父母也能毫不猶豫地犧牲掉?”
“公子,要成大事者,必定要忍非常人之忍,受非常人之苦,如果有一天世子振臂一呼,天下響應,但卻因為方萬秋和平安姬的存在,結果如何,想必不用我再給公子解釋了吧,而且,世子要想成為力挽狂瀾的天下之君,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殺死本來的自己,那個想要在母親懷中撒嬌,那個遇到危險想要躲在父親身後,那個覺得就算天塌下來,還有父母頂著的自己。”
秦牧一邊說,眼睛卻一直盯著十方,“而且,這不光是對世子,對公子也是如此,當有一天,公子真要去麵對那個袖手旁觀之客的時候,如果不能比世子做的還決絕,恐怕……”
秦牧說到這裏,眼光一轉,望向山下的宏偉的錢塘府。
“恐怕這千裏錦繡江山,萬裏蒼茫社稷,也會化作一場過眼雲煙,湮滅於漫漫的曆史長河之中。”
“我?”十方被秦牧這話驚的險些沒坐地上,“我不過就是個無名無姓的要飯花子,哪可能會導致這江山社稷化為過眼雲煙?”
秦牧微微一笑道:“公子,這世上最不起眼的就是像公子這樣名不見經傳的芸芸眾生,一生無名無姓,雖名不見史,事不見典,甚至來沒來過這世上,都無人知曉,但往往真正能改變曆史長河走向的,卻恰恰是像公子這樣從沒人知道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