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無長
又與慶美人籌謀了幾句,我才與她相互道了別,回了椒房殿。
桑桃自知說出了話,忙慌慌跪下,向我請罪道:“奴婢當真不是有意要挑起娘娘與慶美人之間的嫌隙。奴婢隻是……”
經了陵兒的背叛,我倒真有些害怕。但我依舊微微一笑,道:“你且起來罷,今日之事並非你的過錯。有人既苦心孤詣設了局,說與不說,我都難以周全。”
突的,見穀公公又惶惶而來,神色很是不好。我知道又出事了,問道:“怎麽了,又出了什麽事麽?”
穀公公喘了兩聲,道:“宋司膳……宋司膳溺水死了。”
“宋司膳?她方才在宏政殿裏不還好好的麽?”我大驚,道,“皇上讓她先回去等候傳召,怎的才過了這麽一會子,突的便死了?”
穀公公道:“就是剛才,尚食局的女使聽見一裏開外的暗池那邊似有動靜,過去一看,卻發現宋司膳溺死在了那裏頭。”
我不由得蹙了眉:“暗池?”
桑桃回道:“那暗池原是為六尚供水所用。後來因著地方偏僻,又有幾個小宮女因失足落水無人營救而沒了,所以尚宮下令將那地方廢掉,再不得用。算來那裏已經荒了許久了,平日裏都是沒人打理的。”
穀公公接道:“正是如此。一日之間便去了一尚一司,尚食局已是人人自危,亂作一團了。”
“幸而這宋司膳之死與我無幹,我倒也能鬆一口氣。”我歎口氣,道,“宋司膳這一去,想了結此案卻是越發困難了。”轉而又想起什麽,我問穀公公道,“你可還記得昨夜見到那李公公的確切時刻麽?”
穀公公想了一想,道:“似乎是亥時三刻——總之沒過三更就是了。”
我不由蹙眉:“你肯定?”
穀公公死力點了點頭,道:“他剛走,外頭便敲三更了。我記得清楚,不會錯的。”
“果然是她。”我一聲訕笑。昨日我與王公公碰麵時早已過了三更,李公公又怎能未卜先知,預測到胡尚食會在城門口自盡呢。果然是她一早便給我布的局。看穀公公疑惑的模樣,我又有些無奈,“隻可惜你是我椒房殿裏的人,為避嫌疑我不能以你此話為證。以防打草驚蛇,往後若李公公前來尋你,你還是一如既往待他,不要讓他發覺了什麽。”
“娘娘是懷疑李公公?”穀公公會了意,瞪大了眼道:“說起來,奴才打昨夜起便再也不曾見到李公公了。”
我不願多想,隻輕輕閉了眼,按了按太陽穴:“這些也都罷了,但願皇上能真的信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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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本就懷有身孕,又經了我坐在椒房殿的榻上,也不說話,隻覺得如坐針氈。
看這椒房殿,紅牆黃瓦,金碧輝煌,好生華美嗬。隻可惜,世人皆知其金玉其外,引得無數女子覬覦;真正進來了,卻是暗箭難防,時時刻刻都有人想將自己扳倒下去。每走一步,都將是如履薄冰。
突的聽外頭唱喏一聲“皇上駕到——”,我一驚,回過神,忙迎上去,見禮道:“賤妾參見皇上。胡尚食一事皇上調查的怎麽樣了?”
皇上扶起我,與我雙雙坐下道:“朕派王公公細細詢問了尚食局的每一位女使,卻再無旁人見到所謂的‘蒙麵女子’。眼下宋司膳亦沒了,除了那物證,此事就此成為了空頭懸案。”
本想將自己的猜測告訴給皇上,想了一想,我卻收了口。隻因人證物證樁樁指向的皆是我,我正身處劣勢;且又有曾經呂禎兒之事作為前車之鑒,我若貿然開口,皇上以為我是極力在為自己開脫,便不好了。
大是見我猶豫,皇上的眼中閃過一些別樣的神色,道:“如煙當真與此事無關?”
突的聽了這話,我一怔,直直看向皇上,卻看他也正看向我。對視的那一瞬,我隻覺得有五百年之久,久到我說不出話來,他也別無他話。
終於,我開了口,道:“如煙不敢欺君。”
皇上的目光這才柔和了些,道:“朕相信如煙。隻是未解之謎眾多,又僅在朝夕之間便去了一尚一司,確是事關重大,朕不得不懲前毖後,以安定後宮人心。”
我悻悻的低下頭。此事確是我處劣勢,我亦不願見到皇上為難。懲罰便懲罰罷,也好叫我今後在這後位之上更加小心謹慎。我道:“人證物證皆是指向如煙。如煙身為皇後,未能打理好後宮諸事,讓皇上操心,確是如煙的不是。若皇上懲戒如煙能平後宮人心,如煙甘願受罰。”
皇上閃過一絲訝異的神色,旋即道:“如煙深明大義,朕心甚慰。你還懷著朕的孩兒,朕亦不忍對你懲戒太過。自今日起,六尚諸事便皆交由尚宮肖姑姑管理罷,也省去了你過於操勞的辛苦。”
我頷首,口中道著“謝皇上”,心中卻何嚐不知皇上這是真真切切疑心我了。
又聽皇上道:“朕還有一句話要交代與你。天下萬物皆自有他應有的所在,如煙不要將他們放錯了地方。”
我知道皇上是暗指我將簪子贈與慶美人之事,道:“是,如煙記下了。”
皇上這才泛起了笑,擁住我道:“其實朕今夜來,並非隻是向你興師問罪,也是來看看咱們的孩兒的。政務繁忙,朕許久不曾來你處了。”
這樣熟悉的懷抱,我卻突的感到有一絲的陌生。一瞬的,我竟生出了逃避之心,但轉而還是消失的無影無蹤,笑道:“哪有許久,不過三四日罷了。皇上雨露均沾,是大央國之幸。”
“即便如此,朕還是更喜歡來你處的。”
窗外,月色綽約而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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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了此事,我倒是越發放不下我腹中的孩兒了。
惠昭儀這一次動手隻是讓我失去了掌管六尚之權,卻沒有離間掉我與慶美人之間的情義,沒有奪去皇上的寵愛,也沒能傷害到我腹中的孩子,想來她不會善罷甘休。我不知道她還有怎樣的計謀,是否還能被我如此幸運的躲過去。
一想到此,我便不由得有些害怕。這些日子除了早晨請安,我並不再與這些妃嬪們過多來往,隻一心為著腹中胎兒的安康著想,倒也風平浪靜。越是這樣的平靜,我卻越是覺得要有大事發生。
惠昭儀倒與從前一樣,請安時總是格外安分謙和。大是因著這緣故,聽聞宮中之人對胡尚食一事偏向惠昭儀一方的越發多了起來,讓我有苦難言。
春日的氣息越發濃烈。椒房殿院子裏的那一片妍生花開的越發滿了,金燦燦的很是可人。隻是我憂心忡忡,看著倒也察覺不出美感來。桑桃采了幾枝進來,插在花瓶裏。一回頭見我悶悶不樂的樣子,道:“娘娘這些日子足不出戶,小心翼翼的辛苦。”
我瞧著窗外那片妍生花,道:“為了我腹中的孩兒不遭人陷害,足不出戶又哪裏算得上辛苦。”
“娘娘在看那些妍生花?”桑桃上前道,“雖說椒房殿裏的妍生花生得極是好看,又是皇上的一片心意,但終究單調的很,覺不出春日的好來。昨日奴婢與穀公公去內務府領月例銀子,路過禦花園南角的時候,看那裏栽的花朵千姿百態,一株株盛開的是姹紫嫣紅,好生漂亮,奴婢正與穀公公商量著今日也讓娘娘同奴婢去一看呢。”
我搖搖頭道:“禦花園人多眼雜,隻怕不是個安全的。”
桑桃笑道:“平日裏或許如娘娘所言,但今日卻並非如此。娘娘忘了,皇上曾告訴過娘娘今日會在禦花園北角宴請鄒將軍。想來尋常妃嬪自是要避嫌,不會過去的。”
我這才想起確有此事。因著前段時間前朝徭役繁雜,皇上能平息此事多虧了鄒熙儀將軍的相助。所以今日皇上邀請了鄒將軍在禦花園北角飲酒賞花。南角離皇上處不遠,卻又能夠很好的避嫌,想來該是安全的。
思索再三,我方才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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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來到禦花園南角,隻見這裏綠樹參天,花紅遍地,好似天上地下皆是開著花朵兒似的,令人沉醉。
“果然是個不錯的地方。”我不免看的入神,探頭細細嗅了嗅,花香撲鼻。
“賤妾參見皇後娘娘。”
冷不防的一聲,我忙回過身,隻見在我麵前的是一張陌生的麵孔,正恭順的向我行禮。我穩了一穩,虛扶一把道:“不必多禮。”
那女子方才平了身,抬起頭來。我突的怔住了:眼前這位女子約莫二十歲,本應是花容月貌的,左臉上卻有好大的一塊傷疤,看著觸目驚心,叫人有些瘮得慌。
這女子一臉無奈,道:“嚇著皇後娘娘了。”
我搖搖頭。聽她方才自稱賤妾,想來該是皇上的嬪妃。隻是看她的著裝並不奢華,該是位分不高的,且每日早晨椒房殿請安的時候我也並不曾見過她,我不免疑惑道:“怎的我不曾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