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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明月何曾是兩鄉

  息國侯所呆的暖閣之中,有暖香有酒香,而我的暖閣,隻有那簡單的梨花木大桌,就連解渴的茶水都沒有備。


  我望著窗前大片的紅色海棠花,心想此等美景,若是沒有酒,還當真是索然無味了。


  絡腮胡子站在我的背後,盯著我的一舉一動,一直到拿著作畫題目的侍從走進了屋子,他這才上前,從侍從手中接下了長亭公主親手寫的絹布。


  “公主的命題是鳳棲海棠,合歡夫人可以開始作畫了。”絡腮胡子將絹布放在我桌前。


  我杵著下巴,悠閑地看著那絹布上的篆字,心想這長亭公主還深懂我心,方才見窗前的海棠美不勝收,心想著若是題目是海棠花,便能就地取材了,誰知這題目偏巧就給遇上了。


  “你莫要忘了,作畫的時長隻有三炷香。”絡腮胡子見我遲遲不動筆,好心地提點我起來。


  我自知他是好意,也沒有說話反駁他,繼續杵著下巴,看著窗外麵的海棠花。如今斜陽的餘暉將火紅的花瓣染成了金色,當真如同著了火一樣。


  “可否幫我個忙?”我側過身子問道。


  “打個架或許我還能出力,作畫這個我當真不會。”絡腮胡子背著手笑道。


  他以為我是個繡花枕頭,提出畫技比試,不過是緩兵之計。我笑了笑自當他是故意說笑來逗我開心。


  “幫我摘些海棠花來,用臼子幫我搗碎,搗碎的花汁子幫我盛在小碗裏拿來。”我拿起筆,將寬大的衣袖係在手臂上,開始勾勒起腦海之中的畫麵。


  絡腮胡子看著我開始作畫了,便如我說的一般,輕鬆一躍而出,踩在海棠花樹上,為我一朵一朵地采摘著新鮮的紅色花朵。


  三炷香過後,我停下了筆,看著帛紙上滿意的顏色,我胸有成竹地將它交給了前來收畫的侍從。


  在等待長亭公主評畫的時候,我見絡腮胡子為我搗碎的花汁子還剩下一些,於是便起身在暖閣的門口撿來了一塊平整的石頭,拿起筆用花汁子在上邊畫了一幅絡腮胡子的小相。


  “謝謝你幫我采花,做花汁。”我將畫好的石頭遞給他。


  “如今我這身上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可以回報你,唯有這畫技還說得過去,你可別嫌棄。”我見他詫異地挑著眉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手上的石頭。


  “我有這麽醜?”他緩緩地接下我手裏的石頭,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


  “都怪你胡子太多了,所以我壓根也看不清你的真容,隻能可著你這明顯的特點來畫了。”我無奈地攤著手,心想,你本來就醜,這難道還怪我嘍。


  絡腮胡子將石頭收好,與我一同等著長亭公主評畫的結果。


  沒過多久,有侍從來請我前去慕窈院六角方亭。我深知評畫的結果已經出來了,便沒有再做過多的停留,跟著那位侍從就走出了暖閣。


  絡腮胡子依舊跟在我身後,怕我伺機逃跑。


  如今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慕窈院的六角方亭周圍燃滿了燈火,在百花之中耀耀生輝。


  息國侯此時也從另一個暖閣之中走了過來,見我站在廊橋處,輕蔑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他心中,我已經是輸給他了一般。


  我接受著他的鄙視,畢恭畢敬地朝他行了小禮,然後隨著他身後走進了六角方亭之中。


  長亭公主怕有失公平,特意請來了平津城中十位有名的畫師來一同評畫。我與息國侯二人的畫被放置在方亭中間,由木架子支撐著帛紙四周,將帛紙展開.我走過去,細細地看著息國侯那平庸無奇的畫。他的畫兒中規中矩,整幅畫最出彩的地方也就是那隻有著金色瞳仁的鳳凰了,在息國侯的手中,所謂的鳳析海棠,倒像是一隻披著華麗鳳凰皮的雞,獨立在一枝花葉上罷了,他的這種小家子氣,還真符合他的性情。


  十個評畫師父站在我的畫前,全都是讚不絕口,慨歎畫此畫之人的匠心獨運與鬼斧神工。我想這些評畫的師父,一定是將我畫的這幅圖,當做了息國侯筆下的畫卷,大捧特捧的阿諛奉承之時,我見到息侯的臉都變綠了。


  我裝模作樣地走過去,摸著下巴,帶著欣賞的姿態去觀賞我筆下的鳳析海棠。所謂鳳,是神明,也可形做女子,我將姬窈畫作了鳳,棲身在開滿海棠花的樹枝上。畫這幅畫的靈感還要感謝於楚姬夫人的那幅桃夭。


  畫卷的中央盛開著一株絢爛的海棠,大片的紅色奪目,這片紅色的花朵裏坐著一位少女,少女的模樣與姬窈無異,畫中人眼睛正看著身邊的海棠花,眼角微垂,表情憂愁而柔媚,若是細看還帶著點悲切。少女的身上雖然不著衣裙,但是除了臉部和雙臂,其餘的全部被盛開的海棠花所遮掩,尤其是胸前心間的那一朵,開的特別鮮豔,還帶著陣陣海棠花的暖香味兒。


  這一陣一陣的海棠花香,還要感謝絡腮胡子相助,畫龍點睛的一筆,是最為重要。看著畫中的長亭公主,我便能回想到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滿身紅斑的場景。我記得君綾說過,她身上的毒沒有辦法祛除,可能會帶著滿身的紅斑過這一輩子。所以我更希望她如同這畫上的人一樣,將附加在身上的痛苦,全都當做是盛開的海棠,開出甜絲絲的花。


  我側過臉,看著燭光下,長亭公主那雙如同星河一般的雙眼,而她仿佛看懂了我畫中的意思一般,感激地朝我笑了笑。


  我自知勝券在握,滿心歡喜地走到息國侯跟前,依舊百倍恭敬地問道他:“一國之君可是要信守承諾的,你輸了,那便以後都不要再來讓我娘親跳舞了。”


  息國侯神情看不出任何不悅之情,相反他也笑著走到我那幅畫的跟前,點了點頭。


  我以為是息國侯信守承諾,答允了我的要求,興奮地想要磕頭謝恩。可誰知,他卻拿起桌子上硯台,朝著我的那幅畫,擲了過去。


  我的那幅鳳析海棠被他丟過去的硯台,染成了一半的黑色,漆黑的墨水順流而下,將畫中的姬窈全部掩蓋了去。


  “哥哥,你這是做什麽?”姬窈緊鎖著眉頭抱怨道。


  “其一,長亭公主豈是你這種低賤的塗山異族可以肖想的,其二,現在你的畫毀了,你就是輸了,你要按照之前說的那樣,孤讓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息國侯優雅將手上沾染的些許墨水擦了幹淨。


  我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心血被毀於一旦,心裏萬分不是滋味。我把這場比試想的太簡單了,認為單憑自己的畫技便能讓息國侯心服口服,甚至饒過我與娘親。可息國侯是誰,他是息國的國君,一個不愛惜才幹,並且心思狹隘的國君。他怎麽會輕易讓人越過他的頭頂,讓他失去了掌控所有人的力量呢?


  “是哥哥輸了,而非綏綏。”長亭公主企圖走上前,想要將我護在她身後。


  “來人,將公主送回繡閣中,沒有孤的允許,今夜不得出。”息國侯吩咐周圍的侍從將長亭公主拉走。


  “你們放開我。”長亭公主掙紮不過,漸漸被拉出了方亭之中。


  “哥哥,身為一國的君王,你如此不守信,怎麽對得起先王的悉心栽培,怎麽對得起我息國的萬千百姓。”長亭公主的聲音漸漸遠去。


  我垂著頭,看見息國侯的雙手緊握,想必此夜的血雨腥風必定是躲不過去了。


  “是我輸了,你且吩咐吧,我自會按照你提出的要求來做。”我識時務地跪在地上,心想著隻要不是為難娘親,其他什麽都好。


  許久,息國侯都沒有開口。他不開口,便沒有人敢先開口,所有人,包括長亭公主請來的那十個畫師,都似如坐針氈一般難受。


  我跪在地上,膝蓋咯得生疼,身體已經開始有些僵硬了。我小心地動了動脖子,望著站在一邊紋絲不動的絡腮胡子。


  “既然你將幺幺畫的這麽漂亮,不如你就學畫裏人一般,坐在海棠花樹上麵,讓我也能照著此番景象,畫一幅一模一樣的可好?”息國侯大概是想到了折磨我的好方法,這才開口說道。


  如同畫中人一樣,豈不就是讓我脫光了衣服,爬上海棠樹,任由他欣賞?我吃驚地抬起頭看著他,希望他說的話並不是認真的。


  如今這種天氣,尤其還是在太陽落下,深寒的月夜之中,別說脫光了,就是穿著寢衣在樹上待一會兒也要被凍成風寒,邪風入體自是比慢性毒藥更傷人。


  “來人,將孤作畫的事物從暖閣之中拿過來,再帶著合歡夫人去暖閣更衣。”息國侯並沒有在開玩笑,他說完便走到方亭的中間,坐在木椅上等著一切的準備就緒。


  慕窈院的一棵紅色西府海棠開得特別好,紅色的花瓣洋洋灑灑,讓我想起了蝴蝶穀小白住處的那棵海棠樹來。想著每日在樹下和小白下棋,拌嘴,練習山鬼劍法,心裏突然變的充盈無比。我發現有時候害怕,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小白來,可能我對於他太過於依賴,若是想著他喊著我名字那嬌俏的模樣,我恐懼著的心裏,就不會太怯懦了。


  絡腮胡子得了息國侯的令,將行至緩慢的我拎到方才畫畫的暖閣。許是怕我不聽話,還吩咐了幾位跟隨在息國侯身邊伺候侍女隨我一起。我雙手抱住胸口冷冷地說道:“別碰我,我自己會脫。”


  絡腮胡子知道我非情願,卻也不能違抗命令,他吩咐正準備擼袖子撕扯我衣服的幾位侍女退出了暖閣,讓她們隨著他一同,門外等候。而後回身看一眼硬著頭皮死撐著的我,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退出了暖閣。


  我站在暖閣之中,依舊望著那盛放卻在凋零的海棠花,緩緩地解開了腰間的衣帶,而後寬大的衣袍簌簌下落,僅剩下水紅色的肚兜與潔白的褻褲,我將頭上娘親送我的扇形玉簪拿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將它收進我脫下來的衣服裏麵。我將青絲散開,讓墨色的長發包裹住裸露在外的身體。


  長吸了一口氣,我雙手顫抖地打開了暖閣的門,裝作四下無人,想象著自己不過是走在浴湯的路上罷了。


  一步一步地朝著海棠花樹走去,感受到息國侯那雙貪婪的眼神後,我渾身上下開始不住地顫抖。我深知這顫抖並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羞恥。我緩緩地抬起頭,眼裏早已積滿了淚水。看著四周氤氳的霧氣,我慢慢地往海棠樹上爬去。海棠樹上,冰涼的樹幹咯得我身上泛起陣陣紅印。身上被樹枝刮的火辣辣地疼,可我卻不能將它們推開。我忍著疼,往花枝裏麵靠著,希望使我疼痛不堪的花枝,能隱去我的羞恥,溫暖我的身體。


  一炷香,兩炷香,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天已經完全黑透了,夜裏的涼風徐徐過花枝而入,讓我裸露在外的身子開始凍得發麻。我略覺喘息有些困難,胸口裏暗藏的熱氣也都全無,我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透過樹梢看了看稀疏的星空,隨著眼前的清明也慢慢退去,化為重影。我努力讓自己別閉上眼睛,再堅持一下,或許息國侯那廝不刻之後,就會讓我離開。我緩緩地靠在海棠花裏麵,卻再也感受不到片刻清明了,我身上的所有,仿佛已經都不是屬於我自己了。


  我望著越來越模糊的一切,終於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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