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暫寄嶺梅清絕處
四周一片混沌,唯一的清明也是因小白入夢。他在四周灰暗的迷霧中發著光,我與他相隔一水對望。
“綏綏,綏綏。”他溫柔地輕喚著我的名字。
我無法發聲回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從明亮到黑暗再到虛無。
我知道這是一個夢,也知道我醒來也不會有他在我身邊,可我仍舊要醒過來。
張開眼睛盯著床幔上繡著的幾隻彩蝶,我動了動手腳似乎是恢複了一些力氣。緩緩地坐起身子環顧四周,發現身上的衣服被穿戴的很是整齊,包括腰間的流蘇帶子都係的很完美,屋子依舊是公主府裏麵我最常住的那一間西暖閣。我側過身子下床,發現口幹的要命,隨即走到桌子前直接拿起茶壺往嘴裏灌著水。
門打開的時候,我身形一頓,隨即放下茶壺擦了擦嘴。絡腮胡子正立在門口看著我,他今日依舊是一身黑色的勁裝,腰上的玉石帶勾勒出線條完美的身形,這使他看起來略帶著俠客一般的灑脫,不由得讓人眼前一亮。其實這樣看他,除了臉上遮擋了半張臉的胡子讓人排斥一些,其他的都還不錯,尤其是因為常年練武而使得肩膀雄厚,讓人看著就會生出莫名的安全感來。
“身體好些了嗎?”他突然開口說道。
我環顧一下四周,確認了他是在跟我說話。
我點了點頭,用剛剛被水滋潤過,卻還帶著嘶啞的聲音回道:“活過來了,並且覺得餓了,想吃東西。”
絡腮胡子大笑了幾聲後對我說道:“知道吃了,就說明已經緩過來了,走吧,帶你去吃飯。”
於是,我隨著絡腮胡子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公主府,並且跟著他一路走到了東街的集市,麵對麵地坐在一個攤位裏吃起了陽春麵。
我一邊吃一邊想,這大胡子跟息國侯是什麽關係,為何這樣帶著我,一路暢通無阻,無人阻攔地就隨意就出了公主府的大門。若是說絡腮胡子隻是個守城將軍或是息國侯貼身的護衛,也不能有這樣大的權力。就在我一邊思考,一邊吃到第五碗麵的時候,絡腮胡子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我略有些尷尬地看了看麵前,已經疊羅四個吃完的空碗,可胃裏還是覺得空蕩蕩的。
“你這姑娘倒是能吃。”絡腮胡子摸著下巴,直言直語。
我將碗裏的麵一股腦地吸進了嘴裏,吞咽下去之後開口問道:“我睡了多久?”
“很久。”他回答的模棱兩可。
“很久是多久,三天還是四天?”我抬起手,又朝著煮麵的師傅多要了一碗麵,繼續將麵前吃空了的第五個空碗,羅在了那四層空碗之上。
“我隱約地有些記憶,那夜海棠花樹上,我似乎後來撐不住了,從上麵摔了下來,可我這身上如今卻沒有一絲摔傷的痕跡,你那夜在場,後來發生了什麽,你可知道?”走場的小二將我新叫的麵端了上來,我同絡腮胡子講完了話,便又開始吃起了第六碗。
絡腮胡子那雙如同深潭一般的眼睛盯著我看,仿佛是欲言又止。我莫名其妙地吸著麵條,更是毫無畏懼地看回去。
兩個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段時間,絡腮胡子突然起身,從懷裏掏出幾兩碎銀子放在了桌子上,並且朝著店老板喊道:“這桌結賬,順便把這位姑娘碗裏吃剩下的丟掉。”
絡腮胡子說完便轉身大步離開。
我連忙吞了兩大口麵,擦了擦嘴巴,快速跟在了絡腮胡子身後。他這一舉動來的莫名其妙,使我完全摸不透他此舉的目的是什麽,若說是奉命來繼續折磨我,倒也不會好心地請我吃麵。他背著手走在我前麵,時而走的慢時而走得快,我也隨著他的步子忽快忽慢。終於他不再前行,在集市最北的對角街頭停了下來,回過身一步一步朝我走近。
我隨著他的腳步本能地往後退著,待退到無路可退的時候,靠著牆角站定。我盡量將頭向後仰著,生怕他的絡腮胡子紮到我的臉。
“你就不能自己跑嗎?”絡腮胡子突然開口說道。
我詫異的看著他,心想莫不是折騰這一早上,他是想讓我趁機逃出息國?
“我要往哪跑,我娘親還在公主府,我若是跑了,我娘親怎麽辦?”我沒好氣地說道。
“媯翼,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抓住,現在的你連自保都難,還擔心其他人,真是笑話。”他握緊拳頭捶打我身後的石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縱然是覺得他今日古怪的很,跑不跑是我自己的事情,何來他給我機會,更何況這是息國,他隻是一個看門的將軍,未免把自己太當回事兒了。我盯著他滿臉的胡子,不禁細思,莫不會是息國侯故意讓他使這樣的手段來,故意詐我的吧,若是逃了抓回來暴打一頓,若是不逃,便更加心安理得地來折磨我。
我越想越氣,抬起手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胡子。
他並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對待他,自然是毫無防備,連連後退。
手上多了幾縷彎曲的胡子,我看著他捂著臉,眼神詫異的看著我。他眼睛瞪的如銅鈴一般大,讓我有些後怕。他武功甚是高強,更何況那雄厚身板,還不一掌就把我劈成肉餅。我撲落了手中那幾根被拔下來的胡須,而後抬起腿就跑,拚命的跑,不回頭也不停下。
一口氣跑回了長亭公主府,繼續向娘親住的屋子跑去。我推開門見幾位正在打掃房屋的侍從。他們見我氣喘籲籲,便連忙上前為我順氣,斟茶。
我一邊喝著茶,一邊在屋內尋找著娘親的蹤影。可是來回走了幾個屋子,甚至連淨房都尋遍了,卻怎樣都尋不到娘親的一絲氣息。
我心裏咯噔一下,連忙問道收拾屋子的侍從,住在這個屋子的女人去了哪裏。
侍從們都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放下茶碗,又跑了出去,在府內尋著長亭公主,我想她一定知道娘親在哪。
臥房,繡閣,慕窈院,這些長亭公主時常呆著的地方,皆不見她的蹤影。我更加慌亂,四處張望。鼻尖傳來一陣又一陣熟悉的花葉淬香味,我循著味道,走到了公主府最南的一處茶亭。那茶亭的後麵是一座巨大的怪石,怪石上皆是針眼一般大的窟窿,我躲在怪石後麵,隱隱約約地聽到茶亭傳出了說話聲。
“早聞長亭公主是個蕙心蘭質的女子,沒想到憑這股聰慧,居然能在息國侯的淫威之下,存活的這麽久。”聽這聲音倒像是絡腮胡子。
“將軍也不差,悄無聲息地隱藏在息國甚久,若不是前幾日合歡夫人從樹上落下,致使將軍救美心切,亮出了身份,我那愚鈍的哥哥怎可能知道,一直在身邊保護他的護衛,居然是暗影閣派來監視他的暗影衛。”姬窈的聲音有些沙啞,好似剛經曆過一場大力的哭喊。
“彼此彼此,我原本不過是潛伏在雅安關,鎮守蔡國與息國地界的普通士兵而已,因著一次意外,救了陷入狼群之中上卿家公子扶風將軍一命,這才經由他的舉薦順利地來到了平津王城,做息國侯的貼身護衛。”我就知道絡腮胡子的身份不可能是息國侯的護衛那樣簡單,想來他以前幫我,都是別有用心吧。
“扶風他是否無恙?”我聽見姬窈猛地站起身,似乎是帶翻了桌子上的茶杯。
“公主放心,在下及時趕到驅走了狼群,扶風公子不過是受了些輕傷罷了,並無性命之憂。”絡腮胡子說道。
姬窈長籲了一口氣,不再說話,而絡腮胡子見長亭公主不再言語,便也沒再開口說話。我靠著怪石,凝眉細思,這位守在雅安關的扶風將軍想必就是長亭公主的良人了,聽到長亭公主對其的擔憂,倒是覺得兩人的感情應當是深刻雋永。可為何深愛著的夫妻,卻分隔兩地整整七年?我眼前浮現了息國侯那雙陰鶩的雙眼,若說是息國侯那畸形的占有欲,用扶風公子來脅迫長亭公主,將她困在自己的身邊,也未嚐不是不可。
“公主將自己與扶風的孩子交給了昭明君,便再也不必擔心,某人用孩子的性命去威脅你和扶風將軍,我很好奇公主下一步想做些什麽?”少頃,絡腮胡子又開口問道。
原來這就是長亭公主與小白的交易,可世間傳言不是說,長亭公主因病痛,無法生育嗎,和扶風的孩子又是什麽怎麽來的?
“我等著姬留死。”長亭公主的聲音忽變得堅韌不已。
九州列國二百五十二年,息國大公子姬留出生。兩年之後,息恭侯母舅家中唯一的一位妹妹奉常郡主,在生下了一名女孩兒後,便因難產而死了。奉常郡主的良人為姬氏宗族本家的才俊,兩人自小青梅竹馬,伉儷情深,奉常郡主死後,其良人悲痛欲絕,鬱鬱寡歡,沒過幾日也跟著奉常郡主一同魂歸九天了。息恭侯的正夫人與那奉常郡主本早先就是義結金蘭的姐妹,有了恭侯的這層關係後,便走動的更加頻繁了。奉常郡主的離世,使得息恭侯夫婦悲痛欲絕,雖未受臨終托孤,卻也將奉常郡主的唯一血脈接進了宮中,當做自己的孩子養在身邊。
因息恭侯膝下隻有姬留這一子,也因他害怕世人詬病他收養奉常郡主之女的舉措。因而息恭侯昭告宗族祭廟,將這孩子收為親女,取名姬窈,封號長亭公主,記入宗族戶牒之中。長亭公主自小便承歡在息恭侯夫婦膝下,她並不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可好在她乖巧可人,深得息恭侯夫婦二人的喜愛。這姬留自小與長亭公主一同長大,雖不知兩人非親生兄妹,卻也待長亭公主極好,直至孩提時期都是同床入睡的。
時光如梭,姬留與姬窈逐漸成長,尤其是姬窈,她生身母親奉常郡主就是息國有名的美人,她更是繼承了她生母的所有美好,窈窕的身姿,顧盼的眉眼婉轉,褪去稚嫩,逐漸長成了容貌清麗的美人。
恭侯夫人找來了平津城中最好的師父,悉心地培養長亭公主讀書習字,禮節音律。自此長亭公主知道了男女有別,便開始有意無意地躲避起姬留。然而姬留並不以為然,似乎比以往更眷戀長亭公主,日日糾纏不休,甚至夜裏偷跑到姬窈的床上,如同兒時一般地相擁入眠。
長亭公主感到羞愧萬分,卻始終不敢與息恭侯和夫人說明,為了躲避姬留的糾纏,甚至偷跑出了息宮。
也是此次,長亭公主的出逃,讓她遇到了上卿家的小公子扶風。兩人的相識源自於息國的花神祭。因長亭公主相貌出眾,被不明其身份的百姓推選為了桃花娘娘,身著桃花色留仙裙,在祭台上唱花神曲。而那時的扶風,剛好是代表其父開啟花神祭的官家之人。扶風那時並不知道,自己一眼喜歡上的姑娘,居然是公主。
兩個人皆是懵懂情竇初開,更是相看兩不厭,從最初的朋友逐漸地變成了愛意正濃的戀人。長亭公主有很多次為了見扶風一麵,背著姬留與息恭侯夫婦偷跑出宮去,這讓姬留不但起了疑心,甚至有一次竟尾隨著長亭公主一同出了宮。
長亭公主與人私會的事情,就這樣敗露了,姬留更是添油加醋地將此事捅到了息侯與息侯夫人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