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嘯誌歌懷亦自如
這位莘氏女倒是賢能知禮,雖說宋家的那位小姐宋爾莞不在宋府,但是為避嫌,仍將少公子的住處安排在離這位小姐的芳華院最遠的地方,更難得的是將少公子安排在丞相住的竹穗院,以顯示對少公子的重視,並且也不算失了分寸。
少公子的臥房位於一處清幽的小院子裏,四周竹林漫漫,不過現在天氣的關係,大多竹葉有些泛黃,正飄落的四處皆是。少公子進屋轉了一圈,屋內雖然不似奢華,但應有盡有不失風雅,而且還專門為少公子配了一位負責他起居飲食的侍童。
少公子坐在小院兒內的涼亭裏,看著竹葉的隨風散落,莫名地也覺得自己也變得莫名的風雅起來。竹穗院,竹穗院,看來這位丞相是將自己比作了翠竹,高風亮節,傲骨風雅。
夜漸漸黑了起來,侍童用燭火將門口的燈籠以及院子燈台和屋內的燭燈燃亮之後,少公子忽聞不遠處傳來陣陣的古琴之聲。
這聲音時而如湍急的流水一般猛烈,時而又如娟娟溪流一般清脆。能把曲子彈的這般好聽,少公子嫌少有這個耳福。他站起身,緩緩地朝著聲音源地走去。
那是一片靜謐的蓮塘,隨著季節的變化,水塘上的蓮花早已經枯敗。蓮塘的上邊有一座賞蓮的樓台,琴聲正是從那蓮上樓台裏麵傳出的。少公子踏過石板路,往樓台上走去,隻見一個穿著白色深衣,外罩流黃緙絲蟬衣的男人,男人大約已有不惑之年,但是眼神依舊清澈,隨意半散開的青絲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儒雅。
他專注的彈琴,並沒有在意少公子的到來。少公子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聽著琴聲,也打量著彈琴的人,若有所思地想著事情。
一曲作罷,少公子拍了拍手,上前以禮相拜。
“丞相的琴聲還真是繞梁三日。”這麽晚能在竹穗院裏彈琴擾別人清夢的人,一定是竹穗院的主人,而且能有這樣高雅愛好的人,並且將曲子彈的這樣好,身份一定不會低微。
宋錦書站起來,回過身打量著麵前的年輕人,與他念了半輩子的人相重合,卻發現出了嘴角若有若無的笑之外,竟然沒有一絲相像。宋錦書有些失望,可一看到那雙明亮的雙眸,卻將宋錦書心裏那快要熄滅的火,重新燃了起來。
“你是清河公主的孩子,卻與她生的不像,可這雙明亮的眸子,仿佛又讓我見到了她一般。”少公子並不知自己的母親清河公主當年在眾目睽睽之下逃婚時,所辜負的那位宋家少年,就是麵前的這位丞相。所以對於宋錦書這段多年後的告白,不知其緣由,所以不知其情深。
宋錦書覺著自己有些失禮,立即隱藏了心思,正色道:“你是王族之人,我為人臣,你大可不必拜我。”
“先生莫要挖苦我,執並沒有任何爵位和封號在身,你是舅舅的人臣,並不是我的,我這一拜也是為了感謝先生將信北君的信遞給周王,讓我在有生之年能與舅舅見上一麵。”少公子今日來到宋府是個意外,他也自然萬萬沒想到能遇上宋府的主人,因此保持謙卑並不會出現什麽錯。
“周王今日能將你遣來宋府,就說明他不會輕易的放過你,想必你早已做好了準備。”宋錦書現在這溫潤如玉的模樣,清洗了方才在少公子麵前對清河公主的失禮,使少公子對他萌生好感。
“先生莫要嚇唬晚輩,需要作何準備,執並不是十分清楚,不過到底就是認祖歸宗而已,混個爵位享享富貴,又需要做什麽準備呢?”少公子心裏比誰都清楚,他將要做的準備,可偏偏卻不想自己表露出來。
“你莫不是仍舊天真的認為我幫你,是出於好心吧?”宋錦書溫婉地笑了起來。
少公子含笑不語,他最喜歡聽真話,可偏偏自己不愛說真話。
“你師從仁切大師,卻與莊荀和韓子有著頗深的淵源,天下的紛爭你看的比我明白,就不用在我麵前揣著明白裝糊塗了,你騙得過周王,卻騙不過我,你我各安心思,目的卻有一個,否則當年清河公主出逃,宋家也不會在那樣的情況下苦苦堅守,秉持正義,如今卻落的人丁稀少。”
“我相信執公子看的比我清楚,也自然知道勢單力薄的寸步難行,宋家可以作為執公子的盟友,但執公子務必要護佑周地與宋家的長安,這是我宋錦書為周地死而後已的最終目的。”
宋錦書這溫潤裏的咄咄逼人,使得少公子方才對他產生的那些好感,全部消磨殆盡。少公子甚至開始不喜歡這個表麵溫文爾雅,其實骨子裏仍是桀驁不馴的丞相。雖然少公子不喜,可不知為何,他的話就像莊荀先生的話一樣,聽進了少公子的心裏。
宋錦書早已將少公子琢磨的透徹,少公子也覺著自己在他麵前偽裝的累,所以覺著無趣。他站起身,恭敬地對宋錦書說道:“先生的話,執聽進去了,也請先生記住今夜與執說的話,若是因為先生的夙願,使得將來執與周王成了對立之勢,還請先生點撥,救執一命。”
“執公子多慮了,周王使你回到安陽必定不會再負你,他有他的理由,想必你以後就會知道,至於對立之勢,將來也必定不會發生,”宋錦書含笑而語:“況且,我身為大周的丞相,必然聽周王的吩咐,若是執公子將來憑著自己榮登高位,那麽在下也定當俯首帖耳。”
少公子總覺著宋錦書的話中有話,可又不明白他這樣說的意義為何?若說是討好自己,身為周地的丞相又不必多此一舉,可若說是警告,卻看不出一點嚴肅之意在裏麵。少公子不知當年宋錦書與清河公主的姻親之事,所以也不會知道宋錦書說了這話,就是要決定與少公子共謀周王之位了。也是在很久之後,清河公主回到了安陽城,再次見到了宋錦書,少公子知道了兩人之間的那些事兒,也想明白了宋錦書因為清河公主而對少公子的用心良苦,當然,這都是後話,在這之前,少公子仍舊對他有著防範之心,因此,在他麵前從不透露真意。
“丞相嚴重了,我們乃是因周王而共謀,你既然怕宋家的地位會因玉顏公子不保,那麽在我地位沒有穩固之前,先生還是助我為好,否則先生的夙願恐怕就會變成遺願了。”少公子對於不喜歡的人,嘴巴向來毒辣。
宋錦書得知少公子對於他的話理解有誤,可偏偏對他下不了狠心去責罵,索性笑了笑,不再說話了。
少公子這一句話像是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既沒有反彈之力,又像是打了空拳一般沒有聲響,心裏不怎麽舒服,索性不再與宋錦書聊下去,告了安回到了住所,入睡歇息了。
第二日一早,少公子被侍童帶到了宋府主院的花廳用餐。清晨的晨露雖重,但卻勝在空氣鮮靈,尤其宋府四處花草繁盛,雖已是深秋,卻也有層林盡染的景色。待少公子走進花廳時,卻見宋錦書正懷抱著一個嬰孩逗笑,而宋爾延則站在一邊傻笑,儼然一副闔家歡樂的場景,少公子摸了摸鼻子,生怕打擾了他們的快樂。
宋爾延聽到少公子走來的腳步聲,卻見他站在一旁不說話,十分熱情地走過來拉著他,帶他去看宋錦書懷裏的那個咿咿呀呀正吐著泡泡笑的娃娃。
濃眉大眼到有幾分像宋爾延,少公子未見莘氏女的模樣,自然也不知道這孩子又幾分像母親。少公子摸了摸懷裏,就隻有燕君給他的那個三蛇首的鑲金玉佩,索性這東西的承諾少公子也用不上,看起來也挺值錢的,不如就當見麵禮送給這小娃娃也不錯。
少公子這樣想,也這樣做了。他將玉佩放在娃娃的手裏,小家夥也仿佛知道了這是個值錢的東西,索性抓著不放了。宋錦書輕瞥了一眼那枚三蛇首的鑲金玉佩,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少公子一眼,又低下頭去逗弄著小娃娃。少公子看出,宋錦書可能是知道了這枚三蛇首鑲金玉佩出自哪裏,所以才會像方才那般看著他。不過這倒好,對於燕國的關係,即不用跟周王和他特意說明了,也讓他們間接明白了少公子的心意。既是可以隨意贈送,那就說明將承諾看的很輕,甚至可以交於別人,隨意處置。
可宋爾延卻不知,見少公子送了這麽貴重的東西,情誼使然自然也不再好推卸,安心地讓小娃娃抓著那枚玉佩,並且張羅著讓少公子給自己的兒子取個好聽的名字。
少公子輕瞥站在一旁繼續逗笑著孩子的宋錦書並沒有表現出什麽不妥,讚同了宋爾延的做法。少公子閉著眼睛想了想,先是殤舅舅的女兒,再是宋爾延的兒子,他這一路可給新生初度取了不少名字。不過緣分倒也有幾分奇妙,這兩個娃娃都生在同一天,並且都是少公子給取的名字,不知將來兩人會不會見麵,又會不會發生什麽?
少公子低頭微笑地看著宋爾延的兒子緊緊握住三蛇首鑲金玉佩的小手,隨即脫口而出:“懷瑾如何?”
“懷瑾,宋懷瑾,這名字還真不錯。”宋爾延拍了拍雙手,欣然接受少公子給自己兒子取的這個名字。
“懷瑾握瑜,執公子用心良苦,連爾延第二個孩子的名字都給取好了。”宋錦書溫文爾雅,雖然自己是孤家一人,可抱著孩子的姿勢倒是熟練。
“懷瑾,懷瑜,希望我與嬌容第二次能有個女娃娃,這樣便能湊成一個‘好’字了。”宋爾延聽到宋錦書說的話,隨即反應過來,並且滿臉羞紅地說著話。
少公子心想這大個子雖然看起來粗狂,倒還是有一顆溫柔的心思,孩子還沒出月子,便想著要生第二個了。少公子才坐在宋錦書的身邊,宋爾延朝宋錦書告了安,禁不住想念地又跑回了錦瑟院,去見自己的良妻去了。
兩人如膠似漆的模樣讓少公子有些心生羨慕,他歎了口氣坐在宋錦書一旁,拿起玉著麵對一桌子豐盛的菜肴,卻不知怎地堵得吃不下去了。
宋錦書叫來宋懷瑾的奶娘,吩咐喂飽了他,再送回錦瑟院去。而後他拿起玉著,慢條斯理地開始進食。
“若是羨慕爾延,那就找個喜歡的姑娘成家,你如今已經十八了,這年歲也不小了。”見少公子有些頹廢,宋錦書自是認為他想成家了,所以說了一些體貼關懷的話來。
可這話少公子聽了倒不是滋味了,宋錦書既不是他親近的人,也沒有資格參合他的終身大事,憑什麽這樣管束著他。
“丞相年歲也不小了,為何一直不成家呢?”整個周地都知道丞相宋錦書為何不成家,可隻有少公子不知道。
這麽長的年歲被人戳脊梁骨戳習慣了,宋錦書便不再像原來那般介意了,他們不懂他,等待對他來說已經是融進骨血裏的一部分了,無法分割,無法剔除。他們不懂他的情深意重,至死不渝。
宋錦書依舊溫柔敦厚地笑著,不再說話,默默的吃著栗米粥。
少公子見狀有些後悔,他見宋錦書的笑容有些苦澀,但說出去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知道自己逾越了,索性安靜下來,也如宋錦書一般,低頭吃飯。
早膳剛剛用過,門外就有宮裏的來人,宣宋錦書和少公子一同進宮麵見周王。
宋爾延與他們一同出了門,去了五祚山兵營操練,而少公子和宋錦書兩人同乘一輛馬車,往王宮趕去了。
少公子去過蔡宮,去過燕宮,還曾經偷偷去過陳宮,可是這些諸侯的宮殿,完完全全是比不上安陽王城的王宮的。封地的宮殿,宮道之上可以行走四人抬行的步攆,可卻走不了車馬。可安陽的王宮,從第一道宮門到第三道宮門是可以行車馬進入的,其壯闊宏偉單單從這方麵便能展現的淋漓盡致。
車馬走的平穩,使少公子想事情的頭腦就集中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