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登昆侖兮食玉英
看來今日,周王是要許諾給少公子什麽了,可他自己心裏也有想要的,不知周王會不會給他。
待到第四道宮門時,麵前開始初現亭台樓閣之景了。少公子沒有過多留意四周的景色如何,緊跟在宋錦書身後下了馬車,緩緩與他一同朝朧北宮去了。
宋錦書告訴少公子,朧北宮在柒園的附近,而柒園正是青顏王後養病之地,想是周王一直歇息在青顏王後身邊,這才就近宣在朧北宮見麵的。這柒園,是周王執掌朝政之後,專門為青顏王後所建的一處占地百裏的奢華宮苑。外傳是因王後生於衛國,思鄉心重導致身體不安,周王獨寵青顏王後,專門在山台之北處修建了柒園,以供王後消暑避寒與養身。據宋錦書說,柒園裏麵有個景陽山,山上花草繁多,景色獨好,尤是周王還親自在山腰間栽了五裏的杏花樹,以供初春之時與青顏王後二人在山間的都亭賞花。景陽山以北有一池清泉而入的湖泊名為潤池,潤池上有一處九華台,四麵通透,清涼雋秀,更是難得的消暑之地。景陽山以東有一座瑤光閣,是引景陽山上的泉水而入,入藥加熱,以供王後冬日洗暖藥浴的地方。而瑤光閣以北的殿樺樓是青顏王後在柒園的起居之所。
周王是將自己的王後寵的沒邊,可少公子卻覺得周王越是寵愛王後,他的疑慮便越多。
玉顏公子是青顏王後與周王唯一的兒子,既然周王這樣寵愛青顏王後,沒理由因為一點思想上的分歧就將玉顏公子排除於儲君之位之外,若是好好教導一番,倒也能明白些事理。可偏偏看周王的意思,壓根是要讓玉顏公子沾不到儲君的位置,這到讓少公子不得不好奇,難不成這玉顏公子不是親爹養的不成?
少公子搖了搖頭,甩掉了這樣的想法。
朧北宮是位於王宮的最北處,原先是星宿師占星之地,後來因周殷王為仁孝王後建立了山台擋住了觀星地東側,致使星盤完全看不全麵。因此那之後,觀星台搬到了王陵五祚山上邊,那裏地勢高沒有遮擋,又是周地王族的聚福之地,星盤最為清晰。向來五祚山清淨,不受外物幹擾,也使星宿師遠離紛爭,全憑訓練的鴻雁來專遞占星的消息。占星台搬走了,但是原本建造的宮宇還在,於是周王在修建柒園之時,順便將原先的觀星台重新修葺了一番,並提名為朧北宮。
想是挨著山台近,朧北宮的地勢就高了起來,宮內高聳的樓閣也相對較多。朧北宮正殿,周王正襟危坐,正在看著手裏的書簡,見少公子與宋錦書一同走來,連忙放下手裏的書簡站起了身,迎向少公子。這是任何一個人都沒享受過的周王親禮。宋錦書跪下作了大禮,少公子也隨著宋錦書一同作了,他想跟著丞相一同作禮總不會出錯。
“執與孤行了君臣之禮,可是允了舅舅的期盼?”周王出其不意地說了這句話,使得少公子身形一頓。
少公子側顏朝宋錦書看去,見他溫文爾雅的麵容上噙著一絲奸佞的笑容,少公子這才驚覺自己是被下了套。
到底是自己大意了,少公子站起身與周王麵對麵:“執思慮了一夜,決定與王舅為謀,不過執有一個條件。”
既然少公子如同上弦的箭,不如就在相應的時刻發出,既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也不用再想著之後的事情。
少公子這般的順其自然,出乎周王與宋錦書的意料,兩人先前都準備了一番勸誡少公子的話,顯然現在都用不上了。
宋錦書站起身,緩緩地鬆了一口氣。他心想這少年倒是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
“但說無妨。”周王自然樂開了花,拍了拍少公子的肩膀笑道。
“為我母親正名,並且讓我母親和這些年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的親信回到周地,給予爵位。”對於周王來說,讓清河公主回到周地並不是什麽難事,但是要讓清河公主的親信回到周地,倒是讓周王不得不仔細的考慮一番。周王並不知道少公子的心思,也不知道清河公主身邊到底有多少親信,他想,當初能在鄭國侯的手下逃出,又能避開臻太後的追殺,想是跟在她身邊的能人異士必定不做少數,若是周王遵循了少公子的話,封以爵位,那麽這些人會不會為清河公主而謀奪取他的王位呢?
少公子看著周王顧慮的模樣,卻不難猜得出他心裏所想。周王並不知道,如今清河公主身邊的親信隻剩下一個殤。
至於白老頭,和君婀姑姑那樣清高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願意與權勢之人為伍。少公子之所以說這樣的話,無非就是測探周王的真心,更是為了一直忠心耿耿的殤舅舅尋得後半生的庇護,就算殤舅舅不要,那麽他和花詩姑姑的孩子也需要,總不能為了清河公主,讓繁香變得像少公子的替身帛餘一般,生活在島上與世隔絕,不知禮,不讀書,不學無術,自出生之後就注定是沒有姓氏的賤奴。
周王思慮了一番,回身一步一步走回主位。他背著身,少公子看不清他的表情,更不知他要如何回應少公子的要求。宋錦書也站在一邊不多言,仿佛整個朧北宮都沉靜下來,甚至可以聽到一根銀針落地的聲響。
“丞相,可否代刀筆吏為孤擬旨。”片刻後,周王開口道。
宋錦書雙手交疊恭敬地回道:“諾。”
“大王請帛紙,筆墨,舍人請備。”一直站在周王身邊不做聲的大監聞此,便開口朝門外喊道。
隨後,門外魚貫進入捧著帛紙筆硯的寺人,輕手擺放,研磨布台,待一切妥當之後,宋錦書走過去,跪坐在榻上示意周王可以宣布旨意。
“先王存世之時,以長姐為君,可奸佞之臣存二心,故而脅迫重登頂,而今大白真相,重雖身王命,卻念長姐之情,心有戚戚,輾轉難安,故而正名於清河為虢國長公主,懇與其親信回,盡得封賞。”周王抬起頭看了少公子一眼,又道“虢國長公主之子,流落江湖,為孤之過,而今見之,深覺靜淵有謀,疏通之事,則黃道吉日祭拜先王太廟,歸為玉氏,賜名少執,即為昭明君,以東宮之媲為賞,入主清溪宮,賜昭明玉印,宮奴數人,珠銀玉器百箱,良田萬頃,朝堂與公卿,為丞相身後,與孤圖謀。”
周王的旨意,沒有給少公子留下任何退路,即使是少公子要的,就連少公子沒要的,周王也都給予了少公子,天時,地利,人和,既然開始了,就沒有辦法再回頭。
周王的玉印沾著朱砂,重重地按印在了帛紙上,從此以後,君執為玉少執,大周的昭明君。
當晚,少公子沒有再隨著宋錦書一起回到宋府去,而是遵循周王之意,留在了王宮之中,入主之前清河公主曾居住的清溪宮。周王派人將清溪宮的上上下下重新打掃了一遍,將賜給少公子的宮奴也如數安放在了清溪宮。
少公子聽說,自從清河公主離開周地之後,清溪宮就衰敗了,清冷落敗,仿佛成了王宮中最荒涼的地方。後來周王得政,命人重新修葺了清溪宮,並保持這清河公主離開之前的繁盛。水陸草木,花鳥魚獸。
少公子行走在清溪宮,盡可能地去想象,當年清河公主與花詩姑姑曾經的過往,哪處亭台是她們閑聊的地方,哪處軒榭是她們乘涼的地方,哪處坐塌是清河公主習字的地方,哪處軟榻又是清河公主小憩的地方。
少公子站在一顆秋海棠的樹下,看著鯉魚池裏一尾尾肥碩的錦鯉正遊得歡暢,心裏縱是感慨萬千,卻無人與之共說。
一直到夜色向西,一個負責服侍少公子起居的名為淨伊的寺人來告知他,就寢床榻已經準備妥當了,他這才反回寢殿之中。
祭拜先王太廟被安排在三天之後,這日子據說是占星台上的大司巫祝,莘婺卜算出來的吉日,正式拜廟之後,少公子全算是認祖歸宗了,許是周王害怕少公子反悔,特意安排在少公子拜祖之後,親自帶著周王玉印的帛書去纏情島,宣讀旨意,將清河公主接回。
祭拜之日,少公子褪去白衣,身著紅黑大典禮服,頭上帶著周王親賜的青玉雕蟒玉冠,滿朝百官,皆識得少公子為昭明君,更有陳、息、蔡、衛、魯、楚、宋、晉、梁、齊、燕派來使臣,皆以朝拜。少公子在這些來使的人群之中,見到了熟人百裏肆,更有燕地的姬韜。
此時的姬韜不再像之前一般對少公子冷嘲熱諷,他謙恭的模樣倒使少公子生出不適之感,與他並沒有再做過多的交集。倒是信北君,再次見到少公子時,就如同老友一般,與少公子寒暄相熟。少公子對他的熟絡有些莫名其妙,但一想起了綏綏,隨即神態自若地開口問道:“陳國現在情況如何了,綏綏的娘親是否安心回到了陳候的身邊。”
“如今是昭明君了,卻還在惦念我家公主,公子倒是深情。”信北君用話酸著少公子,可眼中卻無絲毫嘲諷之意。
少公子全然當做他是在說笑,所以垂著眸子微笑並不與他計較。
信北君收起了笑容,神色擔憂道:“鳳夫人並沒有回到陳宮,不知是出於自己懦弱,不敢與衛姬正麵抗衡,還是愧對於用自己女兒的交換來的幸福,也因如此,國君不聽我勸誡,強行瞞著陳國上下的公卿,留在了重華寺,並且小住了一段時間,鳳夫人雖每日與陳候糾纏,卻依舊堅持不與陳候回陳宮去。”
“偏偏就在國君小住重華寺的這些日子,我發現陳國的地界,尤其陳宮周圍,忽然多了許些暗影衛的暗中監視,我想可能是衛夫人知道了陳候又開始寵幸起了鳳夫人,所以才妒恨叢生地動用了暗影衛來監視陳候的一舉一動,可不知為何,我卻又覺著事情不簡單,仿佛是有更深的陰謀藏在衛夫人背後。”
信北君的話讓少公子也陷入了沉思,衛夫人本就是衛國的公主,料想能請動暗影衛也是輕而易舉,明知其有異動,可就是猜測不出這位衛夫人究竟想要做些什麽。好在暗影閣不過是死士營,除了刺殺也掀不起什麽大風浪來,更何況刺殺貴族士族也就算了,若是刺殺諸侯量他們有衛國公撐腰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尤其在衛國的左卿兼相父暴斃而亡後,暗影閣已經脫離了衛國的掌控,徹底地變成了江湖草莽罷了。
既是江湖流寇,也隻能暗自坐著陰險之事,又能光明正大地掀起什麽風浪來。
“信北君不必擔憂,如今陳國後繼無位,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萬萬不能讓人因此而鑽了空子。”少公子的話提醒了信北君,卻也在告訴信北君莫要放棄被丟棄到蔡國的那位。
信北君看著少公子笑了笑,明白少公子的話不過是在提醒著他,蔡國仍有一位被遺棄的可用之才,等著他去拯救。信北君雖然是搖了搖頭,可想著的卻是少公子說的倒也在理,他真是要想個辦法,去解決這個儲位的大問題。不管是宗親家族過繼到陳候名義之下的少年,還是遠在蔡國的福祥,他要考慮的是,暫且將這個空位填上才穩妥些。
祭拜大典之時,少公子見到了青顏王後,她身材嬌小,麵容清幽典雅,舉止溫婉得體,算得上是一位難得的佳人。她並沒有傳言一般的病弱,少公子自是看不出她身上有什麽病痛,索性也不多問,謙恭地接受著她的教誨。
祭奠結束後,周王設了晚宴,招待幾位諸侯國的使臣。少公子自然也不能缺席,回到了清溪宮歇息一番,又穿上了繁瑣的禮服,往西邊的雅音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