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猶是深閨夢裏人
老人走後,我便蜷著身子假寐了起來。我閉著眼睛一直在回想著老人方才撫摸我壺口銀針的深意,卻怎樣都想不出了所以然來。
而宮涅,起先就坐在我的對麵,一動不動地盯著我,見我已虛弱至極,並沒有再做出什麽出格之事來折磨我。
我期間一連幾次眯起眼睛偷窺他,都見他的雙眼瞪得如同銅鈴一般大,生怕我跑掉。
我暗自咬牙切齒地繼續裝作沉睡。
斜陽夕照,夜色漸染天空的時候,我瞧見宮涅緩緩地閉了雙眼,我稍稍動了動,將手上的銀針拔了下來,握在手中。
我方才逐漸想了起來,在蝴蝶穀的時候,小白曾教過我,當人在困倦的時候,如果將銀針快速插進他的眉心之間,便可以讓他在兩個時辰內醒不過來,繼續沉浸在困倦當中。
我終於能明白,方才那老頭撫摸我壺口處銀針的深意了,感情這銀針是他故意留給我脫身之用的。
所以,現在我正要等待的,便是宮涅最困倦的時刻。
我裝作胸口又開始疼痛的樣子,翻了翻身,呻吟了兩聲,並且踢倒了我腳邊的陶壺,發出了陣陣聲響。
宮涅聞聲猛地張開了雙眼,滿眼擔憂地走了過來,不停地安撫著我。
他雙眼布滿了疲憊的血絲,卻還十分有耐心地撫摸著我的肩膀,悄悄地為我的身體裏注入了真氣。
真氣入體,使我身上通透了不少,疲憊與疼痛也得到了減輕。我逐漸地沉穩下來,繼續裝作假寐。
他見我不再折騰,替我將被子蓋好後,又反身走回到竹椅上,坐在我對麵小憩了起來。
我張開雙眼,看著麵前的宮涅,他不再像之前強迫我那樣麵目可憎。我想他畢竟心裏還是有一些良知的,否則麵對我這樣抵死不從的人,早就被折磨地零碎了,哪還有力氣敢與他造次,哪還有機會浪費他身上的真氣。
我暗著眸子,故意再次弄出輕微的聲響,卻沒見他再有任何動作。
我躡手躡腳地爬起來,穿著羅襪,緩緩地走到他麵前,迅速將針插進了他眉心的位置。
而後,我大聲地叫他的名字,又掀翻了他身後的桌子。他雖然聽到了聲響,可眉間的銀針卻依舊使他陷入昏睡,身體無法做出任何反應,閉著眼睛坐在竹椅之中一動不動。
我連忙跑回炕邊,迅速穿上長靴後,玩命地開始逃路。
此時的夜,早已經漆黑的不見五指了,好在我之前小雨在臨別之時,送了我一顆夜明珠子。
早前受傷的時候,宮涅為我更換了衣服,便將我身上的東西都如數拿走了。我從來都不喜歡被人白白占了便宜,於是臨行之前,將宮涅身上所藏著的值錢的東西全部搜了出來,揣進了自己的口袋,包括我自己的夜明珠子,和娘親送我的白玉扇形簪子。
我將簪子插在發間,又將夜明珠子拿在手裏。夜明珠子的光芒雖然有限,但是照著腳下的路,倒還能看清一二。
我盡我所能飛速前進,仿佛身後猶如是有洪水猛獸在追趕我一般。
夜色太暗,我分不清楚方向,卻隻知道跑,隻要逃離宮涅就好,越遠越好。
不知為何,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的時候,我整個人摔倒了草地上。
得幸這些天沒有落雨,否則這樣摔倒了,還啃了一嘴的泥,抬起頭就見到了妖豔的姬雪,他一定會將我現在的樣子,用作以後日常見麵的聊天開篇。
一那抹鮮紅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連想都沒想,直接衝上去,抱著他的大腿大哭了起來。那時候,我的腦子裏根本就沒有猜想出他是如何找到我的,而是小白終於有救了。
姬雪俯下身子,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輕拍了拍我身上粘著的塵土,他露出欣慰的笑容,用衣角為我擦著眼角的眼淚。
此時的我,視線穿過他肩膀,才發現,白日裏為我治病的那個老頭,也站在姬雪的身後。
我回想老頭詢問過我的那些話,以及他留了銀針給我,讓我趁機逃跑,心想著莫不是老頭跑去找來了姬雪?
早前我聽小白說,姬雪正在雅安關,暗中保護著娘親。這雅安關明明距離此處還是有很遠的路程的,但見兩人卻分明是靠步行走過來的,這一來一返,不知道怎會這樣快?
“我說白老頭,你這藥草還挺好用的啊,不但幫著丫頭治了傷痛,還能讓我們這樣快就找到了她。”姬雪回過頭朝著那老人家說道。
白老頭?為我療傷的人是白老頭?莫不是他就是小白曾與我說過的,蝴蝶穀的老祖宗之一?
“這魅紅還是我在纏情島上發現的,不僅能消炎止血,遇到百日紅時,還能隨著距離的由遠及近,讓百日紅由淺到深變著顏色。”白老頭理了理胡子,捏著手上的一株殷紅的藥草說道。
“不過白老頭,這丫頭也沒你與我說的那般傻,還知道跑夜路要帶個珠子照亮夜路。”姬雪蹲下身子,撿起剛才與我一起滾落到地上的夜明珠子。
“聰明個屁,你看她沒有方向的跑,跑到最後,不還是在我這土茅屋的附近轉悠嗎?”白老頭經過我身邊,筆直的向前走去。
他拿出袖袋之中的火折子,一盞接著一盞地點燃了土茅屋園子邊上的燈籠。暗夜之中有了光亮,這才讓我驚覺,我方才那一通瞎跑,隻不過是在白老頭的土茅屋周圍繞著圈圈,從前門跑到了他種菜的後院子而已。
虧我轉了那麽多彎,還跑的那麽累。
姬雪衝我笑了笑,並且摸了摸我的頭,拉著我,隨著白老頭一起又走進了土茅屋裏麵。
“屋子裏麵,屋子裏麵有暗影閣的人。”我跟在姬雪的身後,拉著姬雪的衣袂,不敢進去。
我還不容易才逃離了宮涅的魔爪,可不想再被他抓住蹂躪。
“你放心,有白老頭在,那小子沒法興風作浪。”姬雪環住我的肩膀,神色溫和地寬慰道。
回到了屋子裏,我躲在姬雪的身後,看著白老頭將宮涅眉心之間的銀針拔了下來,而後在背後的竹簍裏麵拿出了一株黑色的草藥,碾碎了之後,塗抹在他眉心的針眼之處。
片刻,一股奇異的芬芳傳了過來,宮涅也緩緩地癱坐在椅子上,沒了知覺。
白老頭料理完這些事情之後,從容地將手洗了幹淨,坐在另一個竹椅上問道:“小丫頭,說吧,君執在什麽地方?”
我歎為觀止地看著白老頭,輕易地就將宮涅撂倒了,心裏雀躍不止。有了姬雪與這個老頭,小白一定沒事。
“小白被白素抓走了。”我連忙說出實情。
“為何白素會抓走君執?”姬雪好奇地看著我。
我抿著嘴,皺著眉頭,偷瞄了一眼白老頭,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說吧,老人家我活了這麽久了,還有什麽稀奇是沒見過的。”白老頭得知我的欲言又止,因而神色始終是風輕雲淡。
想必二人行於路上的時候,姬雪應當與他說了我和小白的關係。於是我便跳過了緣由,直接坦蕩地與白老說道,是白素好男風,看上了小白,把小白抬進了自己的營帳。
白老頭聽了之後,猛地坐直了身子,眉頭緊鎖地歎著氣道:“君家這是中了什麽煞氣,偏偏招惹這些不該招惹的人喜歡,真是孽障。”
老頭的話一語雙關,不禁讓我想起了小白的父親君邵,想到小白父親最後落得那樣一個下場,我忽地狠狠打了一個激靈。
我轉過頭神色擔憂地拉了拉姬雪的衣袖,問道:“姬雪,你這麽厲害,肯定能救出小白對不對?”
“這時候,你倒是想起我來了?”姬雪挑著眉毛,玩味兒地抱著肩膀可神色依舊溫和。
我咬著嘴唇可憐的點了點頭,心裏明白姬雪這廝肯定是記著,我以前在古井鎮顧家時,專吃魚眼睛來恐嚇他的仇呢。
“綏綏,我與老白從雅安關那邊回來的時候,正巧看到楚人的軍隊正在往那個方向聚攏,想必楚國軍隊是要準備出其不意的破了雅安關,直接長驅直入到息國。”
“我注意到向雅安關行進的軍隊之中,還摻有蔡國的些許百姓,你知道自蔡國國滅之後,如今大多數蔡人都湧向息國或往燕國逃竄,可是被楚國軍隊逼著往息國走的情形,我還是頭一次見,我與白老頭猜測,這位白素將軍大概是想用蔡國的百姓作為頭陣,削弱息國守城士兵的防禦力量,從而以此來破開雅安關的城門。”姬雪摸著下巴慢條斯理地將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
“我娘親是不是還在雅安關?”我猛地想起小白之前有跟我說過,姬雪將娘親救了出來,所以便著急的問道。
姬雪點了點頭說道:“放心,你娘親跟長亭公主和扶風公子在一起,目前相當安全。”
“息國的將領與軍隊大都在郡城關在與楚國白堯丞相帶領的左軍瓜分著蔡國的財物,雅安關雖險,但是也經不起這樣突然的襲擊,更何況白素又不顧道義地讓蔡國百姓去做肉盾,以此來瓦解息國守城將領的防禦,可你瞧,那息國國君姬留好似並沒看出,與自己結盟的楚國中軍與右軍正在暗地裏伺機行動,想必他仍舊沉浸在蔡國被滅,他能得十城的喜悅之中。”姬雪這些日子,一直呆在雅安關,明裏暗裏,知道的事情自然會多一些。
姬雪的話,使我的內心無比忐忑,若是楚國可以撕毀與息國的盟約,那麽陳國自然也不能獨善其身。
想著這一切都是趙南子那老妖婦開的頭,我心裏對她的狠就逐漸遞增了許多。
“姬雪,你可以殺掉白素嗎,若是你能殺掉他,不僅小白得救了,或許整個息國也都得救了。”我異想天開地問道。
姬雪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我沒法殺人,我跟老白,甚至被困在人世受盡折磨的塗山族都不能殺人,這九州上,這天下裏,隻有人可以相互殘殺。”
姬雪與我說,世間萬物來和去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的,逆天而行必是要反噬其身的。
就像老白,本是棲靳嶺上一山鬼,因受到君佘的感化而持善行,感動天地由此可幻化成人繼續修行。
而姬雪的出現則是久年之前蝴蝶穀的洪水肆意之時。他的本體從古老的地下湖衝到了君佘的後花園裏。對於姬雪的憑空出現,君佘自然是知道,但並沒有對他有過多的注意,就將他當做普通的鯉魚喂食而已。姬雪以本體的形式呆在了君佘的後花園裏,每天混吃混喝,逍遙無比。某夜他化為人形跑出蝴蝶穀玩樂之時,被獵魚人識破,將他捉了不說,還差點把他與烏梅放在一起煮了吃。後來君佘將他救了回來,並且為他煉製可以在白日變成人形的丹藥。
那時的他得了君佘的好,便將同伴們全部帶出水麵,服用了君佘所煉製的藥。而作為橫公族的妖仙,大抵都是那種得了好,便能相望於江湖的忘恩負義之輩,姬雪的同伴們在可以日夜身為人形之後,大都逃離蝴蝶穀,享受這世上的浮華去了,隻有姬雪一個人,被白老頭抓了起來,並且逼著他發誓效忠於君家及其後人,若違背誓言,橫公族必遭滅頂之災。
這便是蝴蝶穀裏麵為何隻有姬雪這一隻橫公魚,並且一直跟著小白至此的前提了。
與白老頭修仙道而長生所相異的是,姬雪作為橫公族,他天生就要與將死的人用自己的鱗片做契約,去幫助想要回到人世複仇的人轉命,轉容貌,甚至轉性別,會幫助他們用各種方式回到想要報仇的人身邊,以十年為盟約,三魂七魄,每年吸食一次,待到最後一次,不管他們是否複仇結束,都會變成一副沒有靈魂的空殼,無法遁入輪回。
如果他們在報完仇時,靈魂還沒有被吸食幹淨,姬雪便可以隨意決定那人的去留。若是去,姬雪便可以一次將那人的魂魄全部吸走,如果留,姬雪就會將僅剩下的殘魂送去忘川河,讓他們轉世投胎,從此之後的每一世,都會缺魂少魄,淪為天殘或者地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