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片孤城萬仞山
姬雪若與人做契,不可強求於人,否則定會反噬其身,永生為本體存活。
白老頭說,他與姬雪本就是與人不一樣的生靈,行走天地而修道之時,手上沾了人血的,就會被再次打回原形,不但折損了這些年好不容易得來的修為,還要等殺人的罪,贖夠了之後,才能再次有機會換回人形。
姬雪就是曾經誤殺了人,所以被懲罰,淪為本體許些時日後,被獵魚人抓住送去了宋國獻給宋仁公,在宋仁公的生辰禮上險些被庖廚做成了魚羹。
好在那時,姬雪遇到了善心之人,向宋仁公求情之後,才被救了出來,免去了這一劫難。
所以,姬雪去截殺白素這件事情,壓根兒就行不通。
我神色沮喪地看著姬雪,更想不出其他的辦法救出小白。
姬雪告訴我,他唯一可以想出來救小白的辦法,便是在白素攻城之時,潛入楚國的營帳之中帶走小白。
畢竟白素再怎樣對小白有著不能說的情愫,廝殺於戰場之時,必定不會將小白呆在身邊,更何況前路在戰鬥之時,後方的軍營的防守是最薄弱的,這樣姬雪便能不驚動一兵一卒,將小白救出來。
可若是雅安關之戰打了起來,城中的娘親便危險了。
姬雪問我,是要與他留在城外,潛入楚國的軍營救小白,還是自己奔走於雅安關,將娘親接到安全的地方。
我回過頭可憐巴巴地看著老白,誰知他卻從竹椅上站起了身,擺著手說道:“老身我不涉世事很久了,看在你是君家的媳婦的份上,你若願意去,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但是剩下的路,怕是你要自己去完成,你若不願意,我們自然也不會覺得你是那不孝之人。”
白老頭的話雖然字字珠璣,但大都說到了我心坎裏麵去。
畢竟,娘親和小白相較,我是怎樣都不會丟下娘親的。
“你會成功地將小白救出來對不對。”我看著姬雪認真地問道。
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你答應我的事情,可不能食言,否則你們橫公族都要受到滅頂之災。”我說道。
姬雪笑了笑,抬起手點著我的額頭:“你這小丫頭,從白老的話裏聽來了我的盟誓,便變相來要挾我來了。”
我抿著嘴唇,眼神裏寫滿了孤注一擲的希望。
“我答應你就是了,我一定把你的小情人,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救出來。”姬雪抬起手彈了我的額頭一下。
他的這個動作恍然間使我想起了骨碌,曾在兒時終首山上,她對我做過一模一樣的舉措。
“待你救出了鳳姬夫人,我們在陳國與息國的邊陲之城渝州碰麵。”姬雪見我的眼神,仿佛是透過他再看 另一個人一般,他連忙避開我的注視,踱步到了茅屋的門口處。
我收了眼神低下了頭,不知怎地又想起了骨碌。
也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有沒有完成她思慮了十多年的大事。
“如今已決定兵分兩路,那就別猶猶豫豫了,否則待楚國軍隊開始攻起了雅安,你這小丫頭可沒法進入雅安城了。”白老頭猛地起身往屋外走去。
我回過頭看了一眼癱坐在竹凳上,昏死過去的宮涅,轉過身跟著姬雪頭也不回地出來茅屋。
我見白老頭從茅屋後院的馬廄裏遷出一匹良駒,拉著它走到了院子附近的野地之中,他拽開一處高高隆起的雜草,但從裏麵拉出了一輛可兩人同坐的簡易馬車。
“你且和白老頭先去雅安關城下等著,我先去楚國的兵營中夜探,確保君執所處軍營的何處,以及是否平安。”姬雪駕著我的雙肩,將我推到馬車上。
我坐在馬車裏麵的木凳上神色緊張地看著他;“你知道楚人的營帳位於何處?”
“君執身上有君婀所製的百裏香囊,蝴蝶穀的灰雀識其香,白老的馬廄裏麵尚有一隻還未飛回到蝴蝶穀去,待你們走後,我將它放出,追隨著它,便能找到楚人的兵營了。”姬雪放下了馬車上的幔帳,隨後與白老頭交談了幾句。
我坐在馬車上,呆呆地回想著姬雪剛剛說的話。我之前聽小白與我說過,蔡國通往息國總共有四條路可以走,其中一條為水路,暮春到初夏時分,雨水甚多,水流總是湍急不穩。另兩條路便是山穀地帶,且山地陡峭十分不適合行軍。
而唯一的一條路,也是曲折通幽的羊腸小路,雖然平坦,但如果是大隊人馬經過,必定會被人輕易地發現。
我猜白素會將楚軍分為幾個分支,從不同的路徑而過,而後再雅安城外聚集,再攻城而入。
雅安關雖然地勢險要,處於一山之間,若是破關後便一馬平川,可直奔都城平津。而且所有的關口中,由於地勢的不同,隻有雅安關屬於孤城,不同於其他的關口有相連環的翼城,距離雅安關最近的關口,如若遇到支援的話也要等個幾天左右。
白素選擇此處雖然難攻,但要是真的攻破了,那麽息國便真的再無回天之力了。
不過,也幸好姬雪有那灰雀識香,否則憑他一個人,怎會尋到小白是跟隨在哪支軍隊之中。
我還在回想事情的時候,馬車已經動了起來。許是路不平穩,我在裏麵雖是坐著的,也是搖搖晃晃。
我胸口堵得有些難受,顛簸的時候,便輕輕地咳了咳。
在幔帳外麵趕著良駒白老頭聽到了我的咳嗽聲,搖著頭道:“你這小丫頭,倒是嬌生的很,老身我還未有任何不適,你倒是先氣喘了起來。”
我始終覺著這白老頭十分不喜我,所以一開始的時候才與姬雪說我笨,現在卻又來說我嬌慣。
我撇了撇嘴,捂著快要反胃而出的酸水道:“我這身子孱弱的姑娘家,哪比得過您老人家這般老當益壯,仙風道骨,瞧見方才你與姬雪一路趕來,雖風塵仆仆卻足下生風,如龍如虎。”
他似乎對於我這突如其來的馬屁,十分受用,底氣十足地笑出了聲響道:“你這小娃娃的嘴巴倒是甜的很,也難怪君執被你迷得七葷八素。”
我撇了撇嘴,心想這蝴蝶穀的老祖可比小白的姑母不好相處多了,不過想想他既然願意聽好聽的話,那我便撿著好聽的話,說給他聽就罷了。
畢竟他於小白是亦師亦父,我也自然要尊重他。
“白老,您方才是在那人的針眼處塗抹了什麽東西,感覺十分厲害的模樣,他一下子就昏死過去了,毫無反抗之力。”為了緩解我被這馬車顛簸的快要吐酸水的難過之感,我開始主動地與他攀談起來。
他聽到我崇拜似地語氣,抬起手摸了摸下顎的胡子笑道:“他其實並沒有昏死過去,與方才一樣,四周所發生的一切,他仍舊是可以感受到的,兩個時辰之後,他便能醒過來了,那株草藥順著針眼進入他眉間之後,會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之中,沒法凝聚真氣,他致使君執被白素抓了去,又這樣折磨你,我是殺不了他,但也要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讓他知道哪些人是惹不得的。”
無法凝聚真氣,便算是暫時失了武功內力,暗影閣的朱雀護若是一連幾個月都沒法執行任務,我想,不光是以前他得罪過的仇家會追著他不放,暗影閣的宗主,也絕不會輕饒他把。
我暗自佩服老頭的手段,更想著他到底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覺著我愚笨又嬌慣,卻還是在幫我報仇。
對他的喜歡,我逐漸增了半分,想到蝴蝶穀之中的君綾仿佛也是一個如同白老頭一樣外冷內熱的姑娘,他們這些生在蝴蝶穀之中的人,相處形式倒還真是別樣新鮮。
“白老頭,君綾可否被救了出來。”想到了君綾,便想到了那時在平津城外,與君綾最後那一麵時,她被那玉顏公子玉少染擄走時的情形。
“你是希望她被救出來,還是希望她沒被救出來?”白老頭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讓我匪夷所思。
“白老何故要這樣問,君綾是小白的妹妹,也便是我的妹妹,我自然希望她獲救。”我拉開了幔帳,看著他如霜染一般的白發說道。
“你真當做她是你的妹妹,就不應當搶她最愛之人,嘴上認作她是,心裏恨不得她從此就被囚禁起來,永遠礙不著你和君執的琴瑟在禦吧。”白老頭忽然回過頭,澄澈又深邃地眼神直視著我。
我這也才發現,白老頭的手上並沒有驅馬的韁繩,而是由那匹良駒自行地帶著我們前行。
“感情哪裏能以搶奪之力就能得來的,小白對君綾毫無情愛之意,就算我讓,她君綾也未必就能得到,況且她現在也有自己重新喜愛上的人,這樣兩全其美,又何樂不為?”我放下幔帳不再盯著白老頭的雙眸看。
他的眼睛似乎太過與清澈,任何心裏有不謀的人,都會被他這澄清的眸子盯著無地自容。
“你這姑娘的嘴巴,真像是塗了蜜糖的鋒刃,說話好聽的時候可以膩死人,說話狠毒起來,刀刀斃命,我這老人家真是惹不得嘍。”白老頭也轉過身子,不再看我。
我躲在幔帳裏麵,漲紅了臉,因馬車不停的顛簸更是胸口堵得難受。喉嚨突然一緊,我趕緊拉開了幔帳,朝著馬車一旁的路邊上幹嘔了起來。
白老見此,丟給我一個黑色的小瓷瓶,告訴我將瓶中的丹藥含在嘴裏,便不會覺著想吐了。
我蜷縮在馬車裏麵,倒出瓷瓶裏麵的藥,憑白老頭的說法將藥丸含進了嘴中,一股沁涼由喉嚨而下,胸口頓時好受不少。
“這天色眼看著就亮起來了,你這身上還帶著傷,昨夜也沒怎麽合眼,你對麵的馬凳下麵有一鋪錦衾,你蓋在身上睡一下,待到了雅安城外,我再叫你。”沉默片刻後的白老頭,開口對我說道。
這分明是打一棒子再給一個甜棗吃,我沒有做聲,依舊蜷縮在馬車的衣角不動。
“你若不養好自己的身子,等下到了雅安關感染了疫病,怎麽救你娘親出城?”白老頭又開口說道。
“你是跟我過不去,又何必糟蹋自己的身子?”
我想著他說的也對,萬不能還沒到雅安關自己就先病倒了,那樣怎麽救娘親出去?
我尋著白老說的,將對麵馬凳下麵的錦衾拿了出來,裹在自己的身上,蜷縮在馬車一角,緩緩地睡了過去。
抵達雅安關城外是在第二日過午,白老頭是用一隻烤製過後的野雞腿,將熟睡中的我給饞醒的。
我起身稍稍地清理了一下自己,而後便拿著白老頭給我的野雞腿吃了起來。
我總算知道小白烤製野味的手藝是從哪裏學來的了。
“你看。”白老頭抬起手,指著不遠處。
我將手中的野雞腿肉囫圇地吞了下去,尋著白老頭指著的方向,眯著眼睛看去。
一所浩大的防禦城就在高山中間,仿佛這防禦城將這座高山一分為二,阻擋著任何想要過山而行的邪惡,保護著山後麵的土地和百姓。
城牆之上,高升的旗幟是息國的黑白桃花旗。
都說雅安關之險,而如今見了才知道它真正的險要是在哪裏。
“這裏原本是商末時,大周為了抵抗商王以凶猛野獸為頭陣攻城所建的防禦城,早年前本是分封給周平王的兄弟榮盛侯的,可榮盛侯與周平王自幼兄弟情深,不願相隔萬裏,於是平王便將榮盛侯留在安陽作為協助自己的左右手。”
“後來,鄭地姬氏宗親分化,相互生仇,其中一支姬氏的分支逃離了鄭地,跑到了安陽周王跟前哭訴,於是周王便將榮盛侯的地方賜給他們,讓他們在那處繁衍生息。”
白老所講的,大概是息國的由來,他活了這樣久,想必九州之上所發生的事情,他再清楚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