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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石破雲霄騰天威

  我將手抽了出來,輕輕地拍了拍莘嬌陽那賞心悅目的纖纖玉手,而後踱步到小榻上,坐了下去。


  笑聲漸漸平複下來的時候,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隨著推門而入,我聽到這些人齊齊地問安聲。


  “拜見殿下,拜見昶伯。”


  “爾等不必多禮,今日宴會,你們還要多謝昶伯,都是昶伯邀約,爾等才能得幸吃到這翡翠金朵。”我聽聞一記清亮的聲音,就像是空穀之中傳來啼鳴,明亮卻不刺耳。


  “殿下嚴重了,不過是想借著由子與大家聚一聚罷了,你也知道,我這孤寡的老人家,家中的獨子熱衷於遊山玩水,不務正業,小女又是體弱多病,日日與湯藥為伍,我得了空閑也想放鬆片刻,與眾人飲酒作樂,尋些人間的樂子罷了。”這聲音聽起來似是有不惑之年,想必這昶伯是比父親的年齡還要長一些。


  我聽聞百裏肆說,按照陳國的宗親排輩來說,昶伯算是我的堂叔公。他在而立之年喪妻,唯有一子甚是喜愛丹青,更愛走遍九州,尋找非凡之景將其畫出。昶伯恨其子不務正業,若非父親勸說,險是要與其斷絕關係。


  而昶伯體弱多病的小女,是昶伯早年還未成婚時,在山間行走,無意之中撿來的孩子。昶伯將其撿來的時候,這女嬰身上便帶著病,若不是昶伯尋醫及時調養,這小女恐怕早就辭世不在了。


  待我回神的時候,眾人已經落座了,隨著婢子上菜時的香味從門的另一邊飄了過來,我這肚子便開始奏響。


  我憋著嘴看著莘嬌陽,想到一早連飯都沒吃,就被安排在了這裏,心裏萬分委屈。


  莘嬌陽聽到我肚子裏麵的回響,捂著嘴細細地笑了起來,她彎下身,從小榻下麵拿出一盞漆木的食盒打了開來。


  我見裏麵放了各種形狀,並且秀色可餐的點心,因此眉開眼笑地拿起來就往嘴裏麵送去。


  “如今酒菜都齊了,總覺缺少了些什麽?”我聽見外麵的聲音又複起,因而胡亂地擦了擦嘴巴和手,又繼續聽著。


  “爾等今日當真是撞到好運了,我今日同衛姬夫人借來了她最愛的琴師,九州上極為有名的莘氏女來助興。”


  “她現如今正在偏房候著,爾等想要聽什麽曲子,盡管來告知我,今日我心情爽朗,進而都滿足你們的願望。”


  我側過頭看了看莘嬌陽,細細地想著,安排這樣小心又謹慎的見麵,他們倒還真有耐心。


  “我聽聞這琴師高傲的很,除了在紾尚閣和周王麵前彈奏過曲子,從未在其他的地方動過一根琴弦哦。”


  “我覺著曲兒什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美就行,就像是飄香院裏麵的霜兒姑娘,不僅生的一副好模樣,更得一副好嗓子,唱著的小曲兒能把你酥到骨頭裏麵去。”


  眾人大都開始抒懷心中對美人喜愛的標準,輕浮的話說的越來越多,也說的越來越難聽。


  我側過頭看著站在我身側的莘嬌陽,隻見她臉上漸漸地浮現了無奈之相。


  我真替她感到不值。


  為這些俗不可耐的人撫琴,當真是侮辱了她的琴技。


  “你們要知道,這莘氏女高傲的很,能來這裏撫琴已經是給了我媯燎足足的麵子了,她之所以不願意以真容見爾等,現身於眾人麵前彈奏,想必就是怕遇到你們這樣好顏色的人吧?”我聽到那明亮的聲音裏麵參雜著憤怒,憤怒之後,卻還帶著無所謂的笑意。


  這好話歹話都被他說了,眾人也自然挑不出什麽不妥之處來,大都當做席間的笑話,一笑了之了。


  “昶伯,你隨我一同入屋去吧,若是那刻薄的丫頭等下挑了什麽刁鑽的問題來難為我,你能替我擋一擋。”隨著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過來,偏房的門緩緩地被打開了。


  我斜靠著小榻,翹著腿,看著偏房的門緩緩地打了開,從門外走進來兩個人。


  走在前麵的是一個看起來約莫十六七歲左右的年輕男子,他穿著黛色廣袖長裾,腰間係著墨色繡祥雲的衣帶。


  明眸善睞,顧盼生輝。我的腦袋裏突然出現這八個字,


  怎麽說呢?這人的眼睛真是好看的緊,雖不似小白有一雙誘人的桃花眼,也不似宮涅眼睛狹長明亮。但是這雙眼睛在望著你的時候,卻是宛轉靈動,好似是要把你的魂兒給吸過去了。


  走在他身後的是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這男子的麵相與父親長的十分相像,尤甚那涼薄的嘴唇。


  他身穿一身褐色雲紋廣袖衣,腰間掛著象征身份的玉印,一路走來,環佩叮當,倒是好聽。


  我見他們走來,卻沒有起身問安,而是繼續坐在小榻上,翹著腿,杵著下巴細細地打量著他們。


  莘嬌陽的琴聲緩緩地響起,她所彈奏的是周地南部的一曲民歌《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仆痡矣,雲何籲矣!


  這首歌講述的是采摘卷耳的姑娘,思念自己在外的丈夫,以及正在歸途的丈夫思家念歸的心情。


  本應是悲悲戚戚,如同杉上秋雨一般的曲兒,卻被莘嬌陽以另一種心境彈奏了出來。


  琴聲猶如綿綿細絲纏繞,婉轉幽幽,百轉千回。猶如繡線全部纏繞在一處,卻又絲絲清晰,絕不混亂。


  我想著她心中一定是念著百裏肆那小子,否則也不會談出這樣交付心事的小曲兒來。


  媯燎走到我身邊,隔著香案與我同坐。


  我側過臉繼續並沒有先開口,而是繼續地打量著他。


  “我與公主的時間隻有莘嬌陽彈奏兩曲長短,公主若要一直這樣看著我,什麽都不說,那今日的見麵便沒有任何意義了。”媯燎最先忍不住開口道。


  我低下頭,默默地翹著嘴角笑了笑,而後開口道:“看來公子是很想聽我說些什麽了?”


  “我隻是不想白白浪費了時間而已。”我聽他說道。


  “怎會是浪費時間,能親眼看到阿陽姑娘奏曲,你心裏指不定多開心呢吧?”我側過頭,笑著看他。


  他不露半分驚慌,沉著地道:“我更喜飄香院的素素姑娘,雖琴技比不上這九州的第一琴師莘姑娘,但至少知道男人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況且平日在宮中,我亦能聽到莘姑娘彈奏的曲子,又何必在乎這一時一刻的?”


  “何為公子所喜,何為公子所厭?”我將雙腿盤起,往小榻更裏處坐了坐。


  “難不成被那妖婦趙南子挾持著,做她的傀儡,是公子所喜不成,還是看著自己的親哥哥被他殺掉,父母被她監視,妹妹被她不知囚禁在何處,亦是公子所喜呢?”


  他放在香案上的手指微微地動了動,但是麵目依舊是波瀾不驚,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我,似是要從我的眼睛之中看清我心中所想。


  我將手臂放在桌上,身子朝著他前探,離他更近了一些。


  “還是公子所喜的是那半老徐娘的老妖婦,白日與那飄香院的素素姑娘魚水歡好,晚上還要以身侍奉趙南子,公子這般日夜操撈,怕是還未登上國君之位,就要英年早逝了吧?”


  我見他的臉終被蒙上了一層紅暈,額間的青筋也緩緩凸顯。


  我捂著嘴癡癡地笑了起來,這笑聲終於激怒了他,他猛地起身,推開了香案,抓著我的衣襟將我壓到在小榻上。


  香爐落地的聲響是莘嬌陽的琴聲掩蓋不住的,尤其是莘嬌陽見媯燎將我壓在了小榻上,她認為媯燎這個無賴,要對我做同先前對她做的那般無賴的事來,懼怕我吃虧,因而停下了彈奏,立即跑了過來,推搡著媯燎,讓他放我從他身下出來。


  偏房外麵的人聽到了屋裏的聲響,立即起身敲門詢問,發生了何事。


  一直不說話的昶伯連忙道:“無事,無事,不過是莘姑娘的琴弦斷了,爾等繼續喝酒,勿擾了大家的雅興,我這就派婢子去重新取琴來。”


  偏房外麵的人,又陸續地回道座位上,繼續相互談天起來。


  “你說,我現在將你交給衛姬夫人,能不能換一條活路呢?”他將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清亮的雙眸中含有試探。


  “能不能換取活路,你自己心裏早就有了答案,又何須來問我,又何須來試探我?”我依舊笑著,不露心中驚慌。


  說實話,這小子的手勁兒還真狠,小榻上的軟墊本就不厚,被他壓在榻上麵,真真地擱著後背疼。


  “就算你裝的再精明,她即殺了你的親哥哥,便沒想能讓你長久地活著。”


  “她比你更要清楚,你心裏對她的怨恨有多深,這亦是她為何隻給了你一個儲君之位,卻遲遲不將你推上國位最重原因。”


  “你想要坐穩了國君之位,再來反她,不過是你自己想象的美好畫麵而已,在還未找到更合適的國位繼承者之前,你隻能活在儲君的位置上,真正的國君之位,你永遠都沒法觸碰到。”


  我仰著頭在他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


  他眯起眼睛盯著我,眼中帶著審視,片刻他站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皺,大聲地吼道:“還是九州最有名的琴師,區區一根琴弦都安不妥當,真讓人笑話。”


  莘嬌陽神色擔憂地將我拉了起來,查看我身上是否受了傷。


  我坐起身擺擺手,示意她繼續去彈曲兒。


  她幫我拍打著身上的褶皺,而後站起身拂袖又往古琴旁邊走去了。


  “我聽聞公子善書,想來不光是書道有為,更是製作汗青的高手吧,我自然比不得公子,即會寫字又會做竹簡。”莘嬌陽故意大聲說話,使得偏房外的人聽的十分清楚。


  “哼,或許公子連湖筆都會做,墨盤也會捏吧?”


  對於莘嬌陽的嘲諷,媯燎始終淡淡一笑,他嘴角似有若無的寵溺我看在眼裏。


  我將手臂放在腿上,又開始細細地打量起他來。


  這少年,還真是多情。


  隨著偏房外幾人嘲諷著莘嬌陽的潑辣,將來一定許不到好人家的交頭接耳下,莘嬌陽又開始奏起了曲子。


  這次她彈奏的是陳地的曲子《有狐》。


  這首《有狐》亦是我乳名的由來處。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上卿府的娘親,正如這歌中的姑娘一樣,擔憂著心上人是否穿暖吃飽,是否安然無恙。


  我沉了沉眸子,從小榻上站立起身,與媯燎麵對麵。


  “趙南子那老妖婦許了你什麽,我也便許你什麽,你既然對陳候之位那樣感興趣,便要以正統繼位才會得陳國上下宗親公卿的認可,無論趙南子怎樣抹殺,刀筆吏都會將事實書寫於陳國的汗青裏。”


  “若你與我聯合,先從那妖婦趙南子的手中救出我父親,使得他安然無恙,我便求他將你認作親子,讓你真正地成為陳國的儲君,名正言順地繼承國位,繼承大統。”


  “是做亂臣賊子,還是要赤膽忠心,你要好好斟酌斟酌。”


  他眯著眼睛,望向我的眼神開始變得有趣,仿佛是遇到了自己十分感興趣的東西一樣,想要上前逗弄一番。


  在眼神的較量上,我自然也不能示弱,於是便用同樣的眼神去看他。


  兩人就這般大眼瞪著小眼地瞪了片刻,媯燎忽地笑了起來。


  “莫非是百裏肆那廝與你說,我想要的是陳候之位?”


  我挑著眉毛,麵露不惑。


  他這樣說的意思,難不成是不想要國位,而是其他?莫不是我會意錯了?

  “我想要的,是她。”媯燎抬起手,指向我身後。


  我眼神一頓,麵露驚異。


  原來百裏肆說給不起的,是莘嬌陽?

  我回過頭,望著莘嬌陽,見她雖緊蹙著峨眉,可手上卻未有停下,依舊撥弄著琴弦錚錚。


  她貝齒緊咬,卻不敢抬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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