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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繁華事散逐香塵

  我抬起手摸了摸下巴,轉過頭,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莘家的姑娘,你自然要去問莘家,你想我討要也沒用,頂多在救出父親之後,能為你倆做個媒。”


  “你去與百裏肆那廝說,隻要他開口對莘嬌陽說從了我,莘嬌陽便會聽他的話。”我看不出他的表情是認真還是玩樂。


  不過我可以看得出,他似是喜愛阿陽的。


  “那你還要問問人家姑娘的意思對不對,畢竟強扭的瓜不甜。”我腦子裏麵飛速地想著,怎樣解開媯燎這似是故意的刁難。


  “我才不管這瓜甜還是不甜,我隻要扭下來,我就歡喜了。”他抱著肩膀,堅定又倔強。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麵露無奈地道:“別人的主,我可做不了,不過公子若是不嫌棄,我自己的主,我倒是可以做。”


  我忽地一步走上前,離他進了一些。


  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身體朝後邊躲去。


  “我問了百裏肆那廝,你與我雖是同宗,卻為不同氏,你若娶了我,便能與昶伯一樣,封個伯之位來坐一坐。”


  他麵目依舊平靜如常,可眼神之中透漏著的驚恐卻使我心有慶幸。


  畢竟像他這樣,雖生於落敗的宗親之家,習禮不差分毫,難能遇到我這樣一個為自己求親的厚臉皮,難免驚慌失措。


  畢竟我已是嫁給過蔡侯的人,對他來說,

  他若娶了我,才是最大的不幸。


  “公主倒是妙算,我若娶了你,豈不是隻能享富貴,卻不能立朝堂了,這便宜都讓你占了,於我卻沒有任何的好處。”他懼怕我再次朝他撲過去,連忙站遠了。


  “我倒是沒看出來,公子還是心係家國的有識之士。”我抱著肩膀,玩味地看著他。


  陳國確實是有這樣的規矩,女君或公主之夫,若非諸侯國君,隻得空享榮華,卻不得再參與政事。


  “燎,不敢當公主所說的有識之士那樣無私,不過總不能替公主賣了命,卻得不到任何好處吧?”他衣袖間不輕易地抖動,使我猜測他說的這句話應當是故意氣我的。


  我收起了玩味的笑容,神色坦然地道:“公子說的是,這便是我與那妖婦的區別,你若願意,我總不會讓公子日日擔驚受怕,亦不會挾持公子的家人。”


  “當初衛姬夫人亦是與你一樣,信誓旦旦地與我說,隻要我隨她一起回到聖安,隻要我乖乖聽她的話擔任繼位儲君,她便使我家人平安。”他垂下了眸子,似乎沉浸到了悲痛之中。


  我歪著頭,想到當初在息國的時候,息國侯姬留用娘親的性命威脅我,侮辱我,使我受盡了折磨,還險些被媯薇毀了容。


  我能推已及人地體會媯燎此時的恨,亦能明白他的無可奈何。


  我拿下頭上娘親送給我的玉簪,狠狠地在食指上戳出一道血痕。


  當他回神,見我披頭散發地滿嘴是血地走近,著實被嚇了一跳。


  我把玉簪遞給他道:“你若不信我,我們便歃血為盟,以此為誓,我絕不會如趙南子一樣忘恩負義,若你助我救出父親,我必已少師之位許你,你的家人我亦奉為宗親上賓,絕不辜負。”


  他接過玉簪,手指在簪頭緩緩摩挲,他笑道:“許我少師,豈不就成為了公主之師嗎,我閱曆極淺,怎能相配。”


  “公子何須自謙,公子的年紀尚小,可心性卻深如汪洋,更何況師者,並不是一定要傳道授業,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我隻希望公子能立於朝堂,莫要浪費這一腔熱血。”


  他淡淡地笑了笑,拿著玉簪同我一樣,將食指戳破,而後口含鮮血。


  他用衣袂擦了擦玉簪,將它還給了我。


  莘嬌陽的一曲《有狐》終於彈奏到結束,隨著她琴聲消去了之後,偏房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又一陣嘈雜的聲音。


  似是有人破門而入,擾亂了偏房外的宴會,隨著兵器相撞的錚鳴聲,昶伯麵露驚恐,他瞪著雙眼,猙獰地看著媯燎,似是要把他給生吞活剝了。


  媯燎也麵露疑惑,他將我拉到他的身後,神色凝重地對昶伯搖了搖頭。


  昶伯抿著嘴,拂袖而走,他小心地打開偏房的小門,回到了宴會中去。


  “爾等是何人,敢來此地撒野。”我聽到昶伯的叱喝聲。


  “吾等奉衛姬夫人之命,來捉拿叛國者。”我聽這人說官家話似是帶著口音,仿佛不像是陳地人的口音。


  我連忙拉著媯燎的衣袂,在他耳邊細聲地問:“可否是那妖婦對你起了疑心,暗自派人跟著你了?”


  媯燎凝眉盯著我看,眼中藏著凶狠。


  不刻,偏房通向外麵的門被打了開。


  媯燎轉了個身,繼續將我擋在身後,莘嬌陽也疾步走了過來,與媯燎並肩將我護在身後。


  其實,被人保護的感覺,還是挺好的。


  我躲在媯燎的背後,卻一點都不緊張,因為莘嬌陽同我說過,若有不測,百裏肆那廝一定會現身協助。


  所以能從外門入內,弄出的聲響還這般輕盈,一定是百裏肆無疑了。


  “外麵都是暗影閣的眼線,公主若是出去了,亦有可能會被暗影閣的人毒殺。”百裏肆腰攜一柄精致的短劍,他身穿輕甲,卻不失儒雅。


  “偏房外麵來了一群操著他國口音,卻說著官話的衛兵,那老妖婦不會是把自己母國的軍隊請來了吧?”我繞過媯燎,走到信北君的身邊細聲地問道。


  “她這還真是要趕盡殺絕。”信北君咬牙咒罵,額間似是有青筋暴起。


  “怎麽辦,昶伯怕是要擋不住了。”莘嬌陽疾步走到偏房門後,細細地聽著那邊屋裏,昶伯與那衛兵的頭領在交涉。


  果不其然,那衛兵頭領自己交代,他們並非陳國守宮禁軍,而是衛國旌陽縣兵,為首的頭領正是旌陽縣的護軍統領,他們受衛姬夫人所請,前來陳國幫助她肅清叛國餘孽。


  “看來她已經對我起了疑心,否則衛軍入聖安的事情,為何我連一點消息都未得到。”媯燎麵色慌張,連忙拉著我往屏風後麵的外門去了。


  百裏肆一步上前拉扯著媯燎的衣袂:“一定是你,是你將公主出賣給了衛姬夫人。”


  媯燎來不及解釋,拂袖甩開百裏肆的鉗製,從袖袋之中掏出一支翡翠鑲銀雲鬆步搖遞給我道:“會鳧水嗎?”


  我點了點頭。


  他隨即抱起我,將麵向安河的窗子打了開。


  “潛到水下,不要出來,往東遊三座畫舫,再上岸,那裏正是安河船屋的飄香院,去飄香院的香雪閣裏找一個叫素素姑娘,她會幫你。”


  他一邊說,一邊將我扔了下去。


  我手裏死死地握著那枚翡翠鑲銀雲鬆步搖,“嘩啦”地一下掉進了水裏。


  我奮力朝水下沉去,這炎炎夏日本就渾身發汗,忽地被這冰涼的河水刺入骨頭之中,讓我想起曾經在蔡國的時候,下潛逃亡的經曆。


  正如現在一般,我亦是在逃亡。


  安河的水清,卻深幽,我潛入後,順著船屋打入河中的木樁數著,按照媯燎所說的,緩緩地往東邊遊去。


  待到了之後,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麵,尋了個浮橋便上去了。


  我聆聽四周的動靜,見無人跟在我身後,立即轉身往飄香院的樓上跑去。


  鑒於少時與骨碌總去春紅館的緣由,對此類聲色場所,我自然是輕車熟路,何地可以避開人,何地又是姑娘們所住的寢屋,我大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這些地方的建造大都雷同,尤其這飄香院,似是春紅館的翻版,連台階的數量都是一模一樣的。


  在一大堆脂粉豔俗的名字之中,我找到了香雪閣。遂而輕輕地扣了扣門,便見穿著一身水紅色衣裙的姑娘開了門。


  姑娘眉目清雋,柔而不媚,雖雙眼空洞卻極為水靈動人。我緩緩地伸出手,在她麵前晃了晃,卻見她不為所動。


  這姑娘難不成是個瞎子?

  “姑娘,有何事?”她輕啟朱唇,聲音悅耳。


  我擦了一把臉上的水,從袖袋裏麵拿出媯燎給我的翡翠鑲銀雲鬆步搖放在她的手裏。


  她雙手摩挲著步搖,而後嘴角露出淡淡地笑意。


  她抬起手,拉住我的手臂,將我拽進了屋子。


  她所住的屋子之中,窗子都用厚厚的布圍裹,進不來一絲光亮,眼前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更未有燃著任何燭燈。


  我張開手,緩緩地往裏邊走去,生怕碰到桌角椅凳。


  而這位素素姑娘卻走的遊刃有餘,拉著我饒過了兩處障礙,並塞給我一套衣裙和一張幹淨的棉帕子。


  “你先換上幹淨的衣服,再用帕子把濕頭發絞幹。”


  我在黑暗中摸索著,將身上的濕衣服褪下,換上了幹淨的衣服。


  想是這素素姑娘與我的身形差不多,所以這闊袖襦裙我穿起來倒也合身。更換完衣服之後,我從地上的濕衣中掏出那枚扇形的白玉簪,又將濕衣踢遠了,而後拿著幹淨的棉帕子,絞幹著長發。


  黑暗中,忽地傳來了古琴聲,斷斷續續,卻也能聽出所彈奏的是宋國的廣靈散,可她的琴技卻不及莘嬌陽所奏的萬分之一。


  “姑娘這是在練習新曲?”我一邊擦幹著頭發,一邊問道。


  “姑娘也知道這曲廣靈散?”琴聲戛然而止,她開口問道。


  我用白玉簪將青絲半綰,抬起手臂,慢慢在黑暗中摸索著,往她那邊走去。


  “我隻知道這是宋仁公的姑姑廣靈翁主與其良人一同所創,曲中所奏的正是廣靈縣高山流水的靈動之音,清脆流動又引人入勝,更為九州之妙曲。”我一連踢到了幾個擋在前麵的障礙,迂回了幾次才走到了素素姑娘的身邊。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仿佛像是終首山上的冬日裏麵的紫地花。我吸了吸鼻子問道:“姑娘身上的問道怎生這樣好聞,可是用了什麽特有的熏香?”


  她笑了笑道:“這是安世送我的紫地花,他說隻有在聖安的冬日,那白雪皚皚的終首山的山頂才會生出此香氣彌漫的花朵。”


  我的鼻子果然沒有失靈,想必這陳國的境內隻有終首山頂,才會生出這樣香氣濃鬱的紫地花來。


  “這是他去年冬日裏送我的,我趁著天晴曬幹後,放進了衣櫥之中,因而衣櫥之中所有的衣衫都沾染了紫地花的芬芳。”她笑著說道。


  黑暗中的我挑了挑眉毛,低下頭聞著身上的衣裙,卻不見有半分紫地花的香味。


  我在懷疑,難不成是媯燎早就猜到了趙南子那妖婦會對他起疑,因而想到了這一步來助我逃脫?


  莫不是在我見他之前,他已經有意要投誠了?

  所以他在翡翠樓裏麵向我要的那些東西,都不過是試探我是否是個軟弱無主的繡花枕頭?


  “姑娘可能不知,安世是媯燎的字。”她見我許久不說話,覺著我是在疑惑她話中的安世是誰,於是開口解釋著。


  我笑了笑,每個人的字號都是與自己親近之人,才會叫的順口,可見這素素姑娘,到也算是那媯燎的所喜之人。


  這少年,真是多情。


  “姑娘可有小字?”我問道。


  “我這樣身陷花叢的人,哪裏會有幸取字,更何況身為瞽者,無法識字,習字還不如操練琴技,能在這紛紜萬變的世道中存活罷了。”她語氣中多有無奈,可我卻見她談吐不凡,畢竟“紛紜萬變的世道”,不是一個普通的姑娘信口就能說出的話。


  “姑娘若不嫌棄,不如我送姑娘兩個字可否?”


  “妾,求之不得。”


  黑暗之中,我拉過她的手,用手指慢慢地在她的手掌中寫著“靜姝”二字。我一邊書寫,一遍對她說:“這二字念為靜姝,其意嫻靜又漂亮的姑娘。”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她張口便說道這二字的由來。


  “姑娘倒是博文識廣,這可是楚地的歌兒呢。”我笑道。


  她從我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回道:“安世總喜歡為我讀這些情愛的詩歌,所以我亦是有所耳聞,算不上博文識廣。”


  我似是窺探了兩人之間的幽謐,惹得她不開心了,於是連忙補救道:“媯燎與姑娘的感情倒是如常人家中的夫妻一樣,琴瑟和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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