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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疑是林花昨夜開

  也是後來,聽百裏肆說,父親封他為少師,又聽聞他受了重傷,便命他先行在家養病。


  至於他現所住的府邸,父親仍舊賜予他繼續享用,還十分貼心地安排了陳宮的內侍,前去他所住的府上,將門匾換成了少師府。


  我知道父親對媯燎的好,全都是因為我的舉薦,更因為媯燎是陳國的少師。


  “那日,多謝公主了,如若不是公主,我這命早就沒了。”他笑意淡淡,不卑不亢。


  “隻一個謝字便報恩了?”我歪著頭,輕挑眉梢看著他道。


  “那麽公主想要我如何呢,以身相許嗎?”他也側過頭,嘴角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


  “以身相許到是不必,隻望莫要辜負我推舉你為陳國的少師便可。”我鎮靜地看著他道。


  他低下頭,輕音地哼笑了一聲,而後站起身,拿起身旁的簦笠與我道:“這雪怕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你與我一同共撐這簦笠,往山上走,莫要等到天黑了,否則雪下的大了,便無法上山去了。”


  隨後他撐起簦笠,將我攬入臂彎。


  我一個閃身,便轉到了一旁,笑眯眯地對他道:“你身上的傷才好,簦笠還是你來撐著,我身體強壯,就與芊芊一同跟在你後麵就好。”


  年少時,就算遇到終首山的大雪,我也能與骨碌二人在山間瘋玩,更何況是這點飄著的小雪花。


  媯燎停放在半空中的手動了動,而後側過頭看了我一眼,便撐著簦笠轉身向山上走去了。


  我與芊芊緊跟在他的身後,此時地上的積雪越來越多,踩著上麵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


  許是媯燎身上的傷仍舊未有好利索,在向山上走的時候,他走一會兒,停一會兒,時不時還捂著胸口,咳嗽兩聲。


  芊芊從身後的背簍裏麵拿出用牛皮包裹的銅壺,銅壺裏麵放著暖熱的赤糖生薑湯。


  我將銅壺遞給媯燎,讓他喝些暖暖身子。


  隻見他眼含笑意地擺了擺手道:“無礙,是上次的傷,傷了心脈,勞累之時便會胸口難受,咳一咳到能舒緩疼痛。”


  我見他身形消瘦了不少,便有些可憐他。見他不喝我手上的生薑湯,便自己拿銅壺喝了一口暖身,隨後又遞還給了芊芊,也讓她趕快喝一口。


  我見她似是十分怕冷,身上穿了厚厚的棉衣,卻還是冷的打著哆嗦。


  她點了點頭,接過銅壺喝了一口後,便將散著熱的銅壺抱在了懷中。


  沿著山路一直向東走,待過了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菖蒲花地之後,再往西南走幾百步,紫地花田便到了。


  白雪映紫,暗香盈袖,仿佛這雪花之中也侵染了紫地花的芬芳。媯燎收好簦笠,將它放置於一旁,而後走到紫地花田之中,采摘了兩束紫地花。


  我也跟著他一路走入了紫地花田之中,走著走著便瞧見相距花田不遠北邊疊放兩堆青石。


  青石疊羅的十分有規律,皆為塔形。上麵雖然落滿了白雪,卻能依稀地辨別刻在青石上的字。


  一邊的青石上刻著“小妹綠姬”,一邊青石上刻著“普渡慈悲之師淨慧”。


  天地間萬籟俱靜,此時也沒有什麽可以鳴叫的鳥或是動物了。


  兩座新塚看起來莫名使人覺著荒蕪與飄零。


  我緩緩地走上前去,囑咐芊芊拿出竹簍裏麵的炙肉與五穀,擺放在青石前麵。


  早前從素素姑娘的口中得知媯燎的妹妹小綠與淨慧師父葬在了一處,所以祭奠的事物,我也準備了兩份。


  我俯身跪在淨慧師父的青塚前拜了拜,待媯燎采完紫地花走來時,他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


  “這天寒地凍的冬日莫要跪太久。”他將手上的紫地花分別放在淨慧師父與小綠的青塚前,隨後又從袖袋裏麵拿出由布裹著的一包東西。


  空氣中四散著甜香的味道,還未等他打開手中的布,我便聞出了,那裏麵的東西應當是滿月齋的紅豆糕。


  這是小綠生前最愛吃的東西。


  “現已風平浪靜,你為何不將小綠帶回潼水安放?”我開口問道。


  媯燎將布打開,裏麵果然是滿月齋的紅豆糕,他一直放在袖袋裏麵捂著,所以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裏,還冒著絲絲的熱氣。


  他將紅豆糕放在墳前,緩緩開口道:“潼水雖然是她的家,可喜歡她的卻隻有主母一人,那裏的人除了主母,都將她當做是癡兒嘲弄,父君嫌她是個癡兒,更不會讓她躺入族中的貴寶之地,不過這倒也好,小妹本就不喜歡潼水那個地方,淨慧師父對她好,她也喜歡淨慧師父,且這紫地花在冬日之中又開的這樣好,在這裏同淨慧師父一起,小綠就不會那麽孤獨了。”


  他抬手撲落了石頭上的細雪,眼睛微紅。


  “若我百年之後,無地可葬,那我也來這裏陪她。”


  不知道為何,雖然媯燎沒有流淚,可卻讓人看著挺心疼的。


  “你是陳國的少師,將來要與國君同葬的,陵墓前還要立定石碑的,哪裏會這般簡陋。”我想逗他笑,可卻不知怎樣開口。


  “公主可否想過,百年之後,身處哪裏?”他惆悵地望著天上的飄雪,輕歎。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太遙遠了,我才不要想。”我站起身,撲落著頭上與身上的飄雪。


  我的煩心事已經夠多了,可不想再多添一個。


  “不如公主也葬在這終首山吧,畢竟這裏是公主曾經成長的地方,愉快的回憶,都是發生在這裏的吧?”他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說給我聽。


  其實他若不說,我自己也會做這等決定吧。畢竟若魂歸之後,骨碌還未有尋到我,或是此生沒有再同小白相見,我必定留守在一處大家都熟悉的地方,換另一種方式來等待他們。


  這樣不管是小白,還是骨碌,他們終有一天回到了終首山,依然能與我相見。


  我與媯燎兩個人各懷心事地發著呆,直到芊芊的聲音喚回了我,她告訴我,似是天色越來越暗了起來,這風雪也越來越大了,看來先要找個地方避一避雪,否則山路難走,趕上風雪彌漫,更是容易出危險。


  我看了一眼還在發呆的媯燎,連忙將他拉了起來,在風雪還未漫天飛舞之時,先行一步到了重華寺。


  芊芊在柴房裏麵找到了幹淨的木柴,拿來了淨慧師父的禪房裏。她用火石將淨慧師父禪房裏麵的銅爐引燃,屋內也瞬間暖和了些。


  此時的風雪越來越大,吹著緊關的木窗上,發出如同女人嗚咽聲一般的響音。


  媯燎跪坐在銅爐一旁的小榻上,雙手交叉地窩在袖袋裏麵,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


  就這樣,這場風雪持續到日漸式微之時,才漸漸地轉小了。


  這山是下不去了,看來是要在重華寺裏麵過一夜,第二日一早,待天氣晴朗了再下山。


  折騰了將近一天,又遇到寒風暴雪,歇息了片刻倒是不累了,就是肚子有些空。


  想必媯燎也同我們一樣,午間趕著上山並沒有吃什麽東西,這眼看著都到了晚上,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芊芊與我說,她方才趁著去柴房尋火木的時候,看到陶甕之中還存了一些粟稷,若是用來煮湯充饑倒也可以。


  我斜眼瞧著還在銅爐麵前閉目養神的媯燎,這一副事不關己地模樣,倒讓我覺得他當真是要成仙辟穀了。


  我拉著芊芊,趁著風雪小了一些,出了禪房,往不遠的柴房走去。


  我記著小雀臨死之前曾與我說過,淨慧師父醃製了水芹,放在柴房的地窖中。


  我拉開堆積著木柴的木板,俯身爬進了地窖中,將淨慧師父醃製食物的兩樽圓敦抬了上來。


  打開蓋子,但見一個裏麵裝著嫩綠的水芹,一個蓋子裏麵裝著醃製的?肉。


  “公主,你這淨慧師父還能殺生那?”芊芊見到圓敦裏麵的醃肉驚異道。


  “肯定不能啊,”我輕輕地敲著芊芊的額頭道:“這圓敦之中的醃肉,一定是娘親做的,想是要等著我回來一起吃的。”


  “你不知道,寺院裏麵食肉可是要偷偷摸摸的才行,我與娘親不立身修行,這才得了淨慧師父的同意可在自己的小院內,另起爐灶煮燉肉來食用的,你瞧我這身子這樣安康,也一定不會是從小吃素吃到大的啊。”


  這下子有了水芹又有了醃肉,晚上的餐食,可算是能好好地吃上一頓了。


  我與芊芊二人分做,她負責將粟稷熬成糊糊,將嫩綠的水芹洗淨放在陶碗之中。


  而我用木枝子將圓敦裏麵的醃肉戳上來兩大塊,放在陶甕裏麵,撒了點隨身帶著的蘡薁香料在裏麵。


  我在陶甕之下點燃了火, 猶如少時在終首山做燒鵝一般。不刻,陶甕之中便傳出了陣陣的肉香。


  “我有時覺著公主,倒不像是個公主。”芊芊看到我嫻熟地燒肉技巧,不禁慨歎道。


  “哦?”我笑道:“那我像什麽?”


  芊芊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就是不像一個公主,成天或是苦悲愁悶,或是對鏡花黃,高高在上卻又矯揉造作。”


  我回頭看她認真地模樣,禁不住莞爾一笑道:“看來福金公主給你的印象似是不太好啊,否則怎能讓你這樣片麵地去評價公主。”


  “我也是聽宮裏麵那些伺候過福金公主的宮娥說起的,畢竟我未曾侍候過她。”芊芊單獨與我在一起的時候,不會再稱自己為奴,這是我特許她的,也是讓她在我麵前變的自在的重要原因之一。


  “每個人所成長的境遇不同,所相處的人也不同,所以才會鍛造出每一個完全不相同的人來,我雖是公主,可長於山野之中,所以你會覺著我身上帶著一點江湖之中的匪氣罷了。”我聽到醃肉在陶甕裏麵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便掀開了陶甕上的棉布,用木枝子戳了戳裏麵已經被燒熟了的肉。


  看來今晚的餐,一定很符合我的胃口。我將燒熟了的肉用短刀斬成了小塊,放入了陶碗之中。


  “哪裏會有匪氣如公主這般文靜?”芊芊笑著說道。


  “若說活在這世上,猶如摸索著荊棘前行一般,讓人渾身發疼,公主就像是長在荊棘之中的花,讓人在疼痛之時,還能看到荊棘之中的美好。”


  芊芊這樣直白的誇讚,倒是讓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想著生活在寒冬裏,必定是要相互取暖才能活下去的,日落之後自然會有黑暗,可是黑暗之中仍舊會有星星點點的光芒閃耀,唯有能做的,便是等待天亮。


  粟稷糊糊熬好了之後,我與芊芊二人端著飯食回到了禪房裏吃了起來。


  我和芊芊兩個人大快朵頤之時,我見媯燎仍然在閉目養神,一直到我倆快要吃完的時候,媯燎才醒了過來。


  也是等他醒過來後我也才知道,他方才那短暫的閉目養神,是在調息體內的真氣,以來修複心脈。


  他歸息之後,身體漸好,麵色倒是不似早前蒼白,眉宇之間也再沒了疲憊之感。


  他尋著香味,起身走了過來,看著陶碗之中還剩下的燒肉與水芹問道:“可留了我的飯?”


  我將碗底的粟稷糊糊喝了幹淨,擦了擦嘴巴道:“沒有。”


  媯燎苦笑了一下:“你這丫頭還真狠心,是想讓我饑寒交迫地過一夜嗎?”


  芊芊捂著嘴笑了笑,連忙拿起一旁沒有用過的陶碗,從陶甕之中舀出了還熱氣騰騰地粟稷糊糊道:“公主是尋你開心呢,這天寒地凍的,怎會不給少師留些吃的呢。”


  媯燎接過芊芊遞給他的陶碗,跪坐在我的身旁,他低著頭慢慢地抿了一口粟稷糊糊道:“公主要知道,疾學在於尊師,事師之猶事母也。”


  我將手中的陶碗放在桌案上,朝著媯燎淡淡一笑道:“想兒時家母向來都是身體力行親身照顧我,既然老師這樣想做家母,那麽一會兒用飯後,老師便主動洗碗吧。”


  媯燎的左臉抽出了一下,悶著頭喝著粟稷糊糊不再說話了。


  飯飽了之後,我躺在靠近銅爐的小榻上眯著眼睛休息,本想著等雪漸漸小了之後去藏書閣或是萬年溫泉處看一看,可沒想到著閉著眼睛卻一覺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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