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數峰無語立斜陽
隨著初一的一聲嘶鳴,與耳邊簌簌的風聲,我覺著自己像是展翅高飛了一般,輕盈飄渺。待回歸地麵之後,我回身望去,卻見在木欄的另一邊,隨著眾人的歡呼聲,父親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他似是百感交集,眼含欣慰。
木欄被打了開,父親帶著身後的人馬傾瀉而出,一路往野林裏麵去了。
芊芊策馬而奔到我身邊,眉眼帶笑:“方才奴的心都提到喉嚨上去了,還好公主禦馬的技藝嫻熟,落地這樣平穩。”
“你挑選的馬好,自然也穩。”我摸著初一頭頂的軟毛笑道。
初一開心的叫了兩聲,而後帶著我一同跟在大隊人馬的後麵,往野林裏麵跑去。
芊芊則騎著一匹黃騮跟在我的身後。
冬日的森林由有雪的堆積,使路變得十分平整,今日的天氣也十分晴朗,日頭散著金黃的光芒透過雪掛著的樹梢,落在白茫茫的地上,猶如麥田裏的金黃,富麗輝煌。
我本就沒打算要獵殺動物,所以走得也慢,待狩獵的人都跑遠了,我和芊芊還在林子邊緣轉悠。
我瞧著雪地上往北的馬蹄居多,便帶著芊芊一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這野林子之中的樹木大都粗壯且參天聳立,不像是終首山林中的樹木那樣矮小。
若是這林中的哪棵樹枯死了,樹皮之中藏個人都綽綽有餘。
我環顧著四周,享受著這難得的靜謐。
“公主,你若當真是要空手而歸,不怕被人笑話嗎?”芊芊問道。
“他們願意笑,就讓他們笑好了,我可沒那個閑力氣,去漫山遍野地追著獵物跑,你瞧這裏景色多美,如若不是寒冬,想必應當更美。”我驅著初一前行,快速地往林子深處跑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但見日光向後移了一些,我與芊芊本打算下馬休息片刻的,可不隻為何,初一卻突然變得暴躁起來。
它不停地磨著蹄子,頭朝著一顆杉木,聲嘶力竭地鳴叫著。
我一邊安撫著初一,一邊翻身下馬,小心翼翼地往杉木那邊走去。
離著杉木越來越近的時候,我聽到了細小的呼嚕聲,像是什麽動物喘氣,但我又不敢肯定,到底這動物有沒有攻擊性。
我拔出腰上的短劍,指向杉木。
忽地,從杉木後麵探出了一隻鳥首。
藍眸黑喙,頭頂翠羽,倒是好看的緊。
我連忙開口問芊芊,可否隨身帶了什麽好吃的東西。
芊芊從身後的背簍之中拿出一包肉幹,丟給了我。
我俯身撿起,從布包裏麵抽出一小塊,朝著它丟了過去。
它俯身用黑喙啄了啄,而後一口吞了下去。
我接連用肉幹,將她從杉木後麵引了出來,這才看到了這隻鳥的全身。
它大約有半人高,脖子與雙腿纖長,身上的羽毛呈青色,藍色,赤色三色,翅膀為青色,身子為藍色,尾稍與羽翼下長著兩撮對稱的赤色羽毛。
它的鳴叫如騮,喘息如擊木。
我將布包裏麵的肉幹散出,它便衝了出來接連地吞食。
“這是個什麽東西?“芊芊驚呼道
我搖了搖頭,遂而緩緩上前,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它那顏色靚麗的羽毛。
“公主小心。“芊芊輕聲喊道。
我俯身上前,趁它正在大快朵頤的時候,摸到了它羽翼上的軟毛。
它被我突然的觸碰嚇了一跳,連忙抬起頭,幽蘭的眸子盯著我看。我收回手也定住了神望著它。
它地歪著頭似是在探究我寓意為何。
我向它充分地展示著我善意的微笑,而後抬起手緩緩地再次靠近它。
它眯起眼睛垂著頭也緩緩像我靠了過來。
忽地一陣狂風,吹開了它羽翼上的羽毛,我發現它脖頸處似是有異光。
待我還未看清這光是何物的時候,忽地一隻羽箭飛了過來,直衝那鳥飛來。它似是感受到了危險,猛地張開羽翼,露出了自己身上所有,包括我剛才所看到的那兩處異光到底是什麽。
而後它落荒而逃。
馬蹄聲起,百裏肆直追上去,他接連射出羽箭,卻都被那隻鳥躲開了。
“百裏肆,你莫要殺死它。“我大聲喊到。
如若我還沒瞎的話,方才我在那鳥的身上看到了三隻一模一樣的鳥首。
我翻身上馬,緊跟著在百裏肆的馬後。
那鳥張開翅膀,用力煽動。隨著它煽動的翅膀,一股強烈的風奔湧而來。我低下了頭,避開刺骨的寒風,眯著眼睛向前望去,見那鳥雖然在不停地煽動翅膀,卻怎樣都飛不起來。
我想應當是百裏肆方才發出的羽箭刺傷了它的翅膀。
耳邊傳來尖銳破風的聲音,我瞧著百裏肆舉起弓接連地朝著那鳥射出了箭 。
那鳥鳴叫開始變的萬分淒慘。
“百裏肆莫要傷它。“我緊跟在他的身後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射穿那鳥的頭。
隨著百裏肆最後一支羽箭而出,那隻鳥終於趴在地上不再動了。我連忙翻身下馬,走上前去查看那鳥是否還有氣息。
“公主先莫要上前去。“百裏肆下馬後從腰間扯下一條粗壯的麻繩。他用麻繩將那隻鳥的另外兩隻鳥首捆在了一起,隨後打了一個死結,使那隻鳥的兩隻鳥首沒辦法再動彈分毫 。
我好奇地看著百裏肆這一奇怪的做法,但卻沒有問到底是為何。我知道他這樣做一定有他這樣做的理由。
“公主可知,這是何物?“百裏肆捆完了之後,坐在一旁歇息。
我搖了搖頭,目光呆滯地看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鳥。它的雙頭被纏繞,僅剩的一隻鳥首貼在地上,一雙幽冥似的眼睛盯著我。
“此鳥名為尚付鳥,其狀如雞,而三首、六目,一首晝出夜伏,其餘二首晝伏夜出,因肉味鮮美又食之無臥,已經近乎見不到,想是今年陳國的風雪特別大,這才使它不得不出來覓食。“百裏肆道。
這隻龐然大物就是傳說中的尚付鳥?我走上前去,細細地瞧著它。我記得在藏書閣中曾讀到過有關於這尚付鳥的孤本。
一首晝出夜伏為善,好奇心重,且又親和人。其餘二首晝伏夜出,十分凶猛,喙中唾液有毒,啄傷人後,可使人傷口潰爛,不能痊愈。如遇危險時,三首同出而抵禦。
所以方才如若不是百裏肆及時射出羽箭,我可能就被這尚付鳥啄傷了。
“你要將它作為獵物帶回去嗎?“我問道百裏肆。
“怎麽,難不成你還想放了它?“他起身朝我走來。
“尚付鳥已少見,如若這隻便是世上最後一隻,你還要殺掉它嗎?“我側過臉看著他。
“況且,它亦不是什麽傷人的惡獸。“
“可現在,你已經傷了它,這尚付鳥可是記仇的,你若此時放了它,難免它不會尋仇。“百裏肆拾起地上散落的羽箭,將它們又放回到箭筒之中。
“若是它再次傷了你,可別再來求我救你。“他轉身走回到自己的馬旁,將弓箭與箭筒掛在了馬身上,而後翻身而上。
我背對著百裏肆,噘著嘴,暗地裏翻著白眼。想著等他走後再將這尚付鳥放了。
可等了許久,卻不聽離開的馬蹄聲。
我轉過身去卻見百裏肆坐在馬上,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他知道我的小心思,因而開口道:“公主還是趁著我在的時候,將它放開吧,否則若要到時真出了什麽意外,就真的沒有人能救公主了。“
我勾著嘴角笑,想著百裏肆到底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轉過身朝著尚付鳥走去,卻又聽到遠處傳來了馬蹄的噠噠聲。
似是有好多人正在朝著這邊趕過來 。
我轉過身看了百裏肆一眼,隻見他也眉頭緊鎖,仿佛是在判定,往這邊跑的是誰。
“你若要放了它,那便盡快,若是記錄獵物的射令來了,這尚付鳥你便放不走了。“百裏肆快速與我道。
冬獵射令,是記錄冬獵之時,侯君少臣所得獵物的小官,為了防止有失公平,隻要射令記錄過的獵物,便不能再將其放走。
射令一般都尾隨在狩獵之人身後,從而記錄每人所得獵物。
想來百裏肆方才一路跑來,才將射令遠遠甩在了身後。
我連忙快速上前,伸手解開尚付鳥二首上纏繞的麻繩。
想來這鳥方才被百裏肆嚇壞了,認為我要取它性命,大聲地鳴叫著,警覺著我的靠近。
它的喙張開,接連向我啄來。
因而一直到射令騎馬跑了過來,我仍然沒有碰到,捆縛著尚付鳥二首的麻繩。
隨著射令而來的還有媯燎。
他詫異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尚付鳥,翻身下馬朝我大步走來。
“這異鳥可是公主射的?“他問到。
我搖了搖頭“我可沒這麽大能耐,是百裏肆。“
“臣現將這尚付鳥贈與公主,公主亦可隨意處置。“百裏肆瞧著射令正在提筆寫簡,遂而開口說到。
“射令,本宮可否將它放了?“我走上前去問道。
射令收了筆,將竹簡揣入腰間道“這個小臣無法做主,還請公主秉明國君之後,再行此舉,尤為妥當。 “
我深覺他的話並沒有錯,如若我私自放了,壞了規矩不說,說不定還會牽累百裏肆。倒不如待冬獵結束,求一求父親,再將它放了。
“勞煩射令轉告稍後來此取這獵物的兵令,務必使此鳥活著,若冬獵結束之後的致禽,這鳥有任何偏差,有關人等本宮一個都不會放過。“我厲聲正色道。
“諾。“待射令應聲過後,我便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受了傷的尚付鳥。
見它藍眸幽幽,倒像是傳說中那塗山族人的眼睛。
我向芊芊要來了她身上時常備著的赤糖生薑湯,而後又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打開銅壺蓋子。
被捆縛著的二首安定了下來,似是覺得我並沒有惡意,但卻依舊警覺,並不靠近。
相反,另一隻鳥首卻小心翼翼地靠了近,低下頭便將自己的喙伸到了銅壺之中,喝的那叫一個暢快。
待喝完了之後,它抬起頭,好奇地看著我,靈動的雙眸,倒有著說不出來的可愛。
我抬起手,再次試著觸碰它的頭頂。
它躲了一下,用它的喙好奇地頂了頂我的手指,而後便將頭頂的翠羽貼在了我的手掌上,來回摩擦。
我笑了笑,輕撫著它的翠羽,又摸了摸它羽翼上的軟毛。
不同於貓狗鬆軟,又不同於駿馬短硬。尚付鳥的毛帶著溫度,輕輕柔柔,像是春日的綠波,觸感舒適。
“你放心,我一定會求父親將你放走,你莫要怕,乖乖等著我。“我站起身看著它湛藍透徹的雙眼道。
它似是聽懂了,朝我眨了眨眼,又低頭用翠羽蹭著我的胸口。
我莞爾一笑,才要抬手再與它親近一番,另兩隻鳥首卻不滿意地大叫了起來。
聞此,它連忙用頭頂著我,示意我趕快離開。
我這才三步兩回頭地依依不舍地走開了。
上馬而走,百裏肆問我要去何處。
我聳了聳肩,覺著再走下去倒是無趣,便讓芊芊隨我一同回到了營帳。
因怕娘親無聊,我與芊芊先是去了娘親與父親的主帳,陪著娘親小坐了一會兒。待覺著身子乏了,才回到自己的營帳之中,小憩了片刻。
被芊芊搖醒的時候,我以為又要起身吃飯了 。
迷迷糊糊坐起身,卻被芊芊告知,今日的冬獵結束了,父親與眾人正在營前致禽,這致禽過後便是冬獵晚宴,我要起身更衣前去赴宴。
我心裏還惦念著尚付鳥,因而連忙起身,命芊芊為我更衣 。
出了營帳,但見陳國的羊首旗飄揚之處,正有濃煙滾滾。我疾步走去,看到眾人正聚集在今日出行那處空地上,射令正在計算今日是哪位獵者得獵最多。
想是我出來早了,致禽還未有結束。
不遠處的空地上正排放著大大小小許多獵物,我眯著眼,借著微弱的火光望去,見其中不乏有野彘,獐子,赤虎,野兔,貉子等等大大小小的獵物,一眼望去,竟然排了滿地都是。
我瞧著空地的最頂處,蜷縮著一隻赤色牲畜,緩緩走近了才發現,居然是一隻赤狐。
這隻赤狐看上去已經是死去多時了,隻是身上的皮毛依舊光可鑒人,如同火一樣的赤色,映著火光,似是發著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