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燕語如傷舊國春
我這邊正望著赤狐發怔,一聲尖銳的鳥鳴將我喚回了神。尋著鳥鳴,我見到了被關在籠子裏的尚付鳥。
兩隻鳥首依舊被麻繩捆縛著,而另一隻則孤零零地靠在籠子上。它最先見到了我,進而大聲鳴叫。
我連忙走過去,摸著它頭頂的翠羽。
它衝我眨眼,黑喙微微張開,似是在微笑。
“這尚付鳥是信北君贈予你的,綏綏你要如何處置?“射令稟報完今日的收獲後,父親注意到了我,便向我走來,開口問我道。
“可否能將它放了?“我轉過身對父親作禮。
“你可知這尚付鳥向來記仇,你放了它,若是它來尋仇,你要如何?“父親看著我平靜地道。
“我可以說服它,讓它莫要來尋仇。“想來尋仇的隻有那兩隻凶一些的鳥首罷了,另一隻可是乖的很。
“你要知道,牲畜永遠是牲畜,若你不計後果將它放了,那今日所有與它有過接觸的人,它必定全會咬死,包括你和信北君。“父親看著我認真地道。
我恍惚了片刻,轉過頭呆呆地望著被關在籠子裏麵的尚付鳥。那一隻乖的鳥首因日漸式微,已經開始昏昏欲睡。
而另兩隻,眼神依舊凶惡地盯著所有望著它的人。
我有些為難,又有些猶豫,眼神多有不舍地望著那隻大鳥,忽然覺著有些事甚是無能為力。
“既然是信北君送你的,那便由你處置,不過你要想好事情的後果,不管你是放了它還是吃了它,孤都希望無論結局如何,你都有去承擔後果的力量。“父親見我眼中的為難,不再多說什麽,反身離開,準備回營帳內換身衣服,繼續之後額冬獵晚宴。
我點了點頭,伏身拜禮父親離。
少時,父親像是又想起了什麽回首對我道:“還有那隻赤狐,是媯少師贈予你的,你瞧一瞧是做個塌臥的墊子,還是狐裘的披風。“
我微微一怔,先俯身回了父親“諾“,好讓他安心回帳子裏麵歇息。
父親點了點頭,故意輕聲談道:“孤這還沒有退位,便不受這些卿家的待見了,看來孤的福祥倒也深得人心啊!“
服侍在父親身旁的是老茶,他一邊應和著父親,一邊喜笑顏開地看著我,生怕我不知道,父親在誇我。
我莞爾一笑,頷首等待父親進入營帳之後,才站起身朝著那隻赤狐走了過去。
“公主,這赤狐的皮毛倒是難見的好,今年你的冬衣還未有新製的披風,不如就將這赤狐的皮毛,製一件披風可好?“芊芊跟在我的身後問道。
我俯下身,蹲在了赤狐的身旁,抬起手翻看那赤狐斃命的傷是在何處。
芊芊驚呼了一聲,她怕是沒見過有哪個公主,親手翻看畜生死屍的。
我衝她淡定地眨了眨眼,示意她與我一同蹲下。
她將信將疑地蹲在我身旁,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你瞧,“我翻開狐狸的肚皮,指著肚皮上聳起的乳頭。
芊芊看了一眼道“是個母的。“
我點了點頭:“應當還是個母親,你看頭上還有凍凝的乳汁。“
“是出來覓食,卻被一箭穿了心,可憐了還在等著它回去喂奶的孩子,這麽冷的天怕是要餓死了吧。“芊芊臉上終有憐憫,她亦伸出手摸了摸那赤狐冰冷的絨毛。
“所以,你還要用它的皮毛為我做披風嗎?“我勾著嘴角問到。
“為何不做,反正這赤狐也已死了,總不能讓它白死不是?“芊芊義正言辭地道。
我笑著搖了搖頭,忽而又望向了關在籠子裏麵的尚付鳥。想到了百裏肆的那隻小白貂被趙楠子一箭穿心。
我心裏莫名地生出一個大膽地想法,遂而對芊芊說道:“既然用了它的皮毛,就要做些感激它的事情,這才不枉它白死。“
芊芊立即猜到了,我是要再次入野林去尋這赤狐的崽子去。她平靜地看著我,長歎了一口氣道:“公主若要尋赤狐的崽兒,也要向媯少師問清,這赤狐他是在何處射殺得來的,否則這野林子這樣大,就算找到明年,我們也沒辦法找到這赤狐崽兒。“
我欣喜地站起身,心想著這芊芊已經是知我心意之人,明了我是個既做了決定便是十頭牛都拉不回的人。她勸不住我,索性便跟著我一起去撞南牆。
不過,知道還有人願意陪我去撞這個南牆,我這心裏倒還是挺欣喜的。
冬獵夜宴之時,我趁著媯燎已經微醺之時,幾句話便輕易地套出了媯燎是於野林子中的何處尋到的赤狐。
他今日似是很開心,多喝了幾杯又搖搖晃晃。難得他是今日在冬獵之中,是射得獵物最多的人。被父親封為了射令校尉,主管每年冬獵所獲獵物的統計與分配。
雖說百裏肆僅僅射下了一隻難見的尚付鳥,而且這隻鳥還送給了我,所以從數量的比對上,百裏肆自然比媯燎稍遜色一籌。
相比較媯燎的得意忘形,百裏肆就顯得淡定多了。他淡定地與圍坐在他四處的將士,公卿寒暄,小酌酒液,舉止始終得體,並且一絲不苟。
在知道了媯燎是在野林子之中的最南處射殺的這隻赤狐,我便裝著身子不適退出了夜宴。
父親以為是我白日裏累壞了,便吩咐讓我好生休息。
我有些愧疚地點了點頭,而後在芊芊的攙扶下,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之中。
待我倆穿著甲胄,避開禁軍的巡邏,牽著馬又重返野林時。天色已經是黑透了,伴隨著夜色起的,還有風雪交加。
似是晚上的風比白日的大了些,伴隨著風而來的,還有陣陣小雪。
我和芊芊手裏攥握著火把,沿著今日白天進林子的路走去。
具媯燎說,這隻赤狐的出現,就是在相距我發現尚付鳥那裏不遠的地方。
風雪似乎愈來愈大,冰涼從鼻子鑽入,直朝喉嚨而去。冷風由喉嚨順勢而下,咽入了胸腔,仿佛是在胸腔裏麵炸開了一個冰花,刺入身體之中溫暖。
“公主,這風雪已經愈來愈大,我們還要繼續尋下去嗎?“芊芊在我身後,大聲地問我道。
我低著頭,側過臉對芊芊說道“暫且再往裏走一走,這風雪這樣大,若我們今日尋不到赤狐的崽兒,它們想必今夜就要凍死了吧。“
芊芊將鬥篷裹得更緊了一些,驅著黃騮靠近了初一。
我附身靠近初一的側耳,細聲呢喃:“初一啊初一,你快幫幫我,幫幫我尋一尋那赤狐的崽兒,我知道你們這類生靈大都有感應,若再尋不到,怕是我們也要凍死在這風雪之中了。“
初一搖了搖頭,喘著粗氣,忽地大跑了起來。
芊芊驚呼了一聲,連忙驅著黃騮追了上來。
初一將我與芊芊帶到了一處隻剩下半截的枯樹旁,它停了下來,不再前行。
我翻身下馬,行致枯樹旁,用火把照亮折半了的枯木軀幹。
隱約地瞧見,似是中空的枯木底下,有東西在爬。
將手中的火把遞給芊芊,我隨後附身而入中空的樹幹之中,借著身後微弱的火光,我看清了,在枯木地下爬著的,正是兩隻赤狐的幼崽。
兩隻幼崽十分膽小,見我從天而降,連忙躲在樹中的枯草後邊,黑豆一般滴眼睛盯著我看。
我將半個身子卡在樹幹上,身處兩隻手將它們捉住。
而後腰上用力,站起了身。
芊芊見我手上捧著兩隻如同手掌一般大的幼崽,驚訝地滿眼欣喜。她連忙將手上的火把插在雪中,從袖袋裏麵掏出填了棉的小襖遞給了我。
“這小襖本是我貼身穿的,裏麵我添了許多棉,天氣這樣嚴寒,而且它們尚小,用這個將它們包裹住,可以禦寒,能讓它們能舒服一些。“芊芊說道。
我接過小襖,將它們包裹在裏麵。
許是覺得暖和了不少,小家夥終於不再騷動,乖乖地趴在我的懷裏,漆黑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一切。
“走吧,趁著風雪還未大,趕快回到營帳去。“我懷抱著赤狐幼崽,翻身爬上初一的後背,繼而往回走去。
行進一段時刻,卻不見前方有路。芊芊下馬去探,卻見堵住路的正是被風雪刮倒得枯木。
枯木疊落在一處,已有二人高。
若棄馬而走,我與芊芊一定走不遠,這冰天雪地的,甚有可能被凍死在半路。可若是繼續呆在原地,亦有可能也被凍死在這裏。
我看著懷中正舒服睡去的赤狐幼崽,又側過臉看著不停往手中哈著熱氣的芊芊。
這暗夜之中,本就辨別不清方向,更何況還摻雜著風雪。
“芊芊,上馬,我們走。“我勒緊韁繩,掉過初一的方向,再次往回走去。
“公主,可是要走去哪裏?“芊芊上馬之後,跟在我身後道。
我搖了搖頭:“路已經被封死了,根本前行不了,況且現在夜色又濃,風雪又大,不見前路。“
“我也不知要去哪,亦不知方向何處,總之莫要在原地等,走便對了,走便有希望。“
我與芊芊行走在風雪中,初一知道我懷抱著赤狐的崽兒,隻能單手握著韁繩,故而它走的也很穩。
也得幸有它一路堅韌,使芊芊的黃騮也十分穩健。
風從野林子之中的深處迎麵而來,刺的人骨頭縫直疼。
我四處尋覓著可以躲避風雪的枯木,可瞧見的都是被風雪劈成了一半的殘木。我回過頭望著已經快是搖搖欲墜的芊芊,心想著,若是再找不到避風的地方,我和芊芊想必就要凍死了吧。
“公主,你瞧,那邊有個茅草屋子。“芊芊舉著火把忽而上前指著遠處道。
我順著她指得方向望去,卻見不遠處,還真有一個茅草屋子。
就像飄海遇孤舟,我跟芊芊連忙禦馬而上,行至茅草屋前。待有禮貌地詢問幾聲之後,無人應答,我便同芊芊牽著馬,走了進去。
我方才還在疑惑,這樣大的風雪,這茅草屋怎會紋絲不動。進去後才發現,這座茅屋內部是由木頭搭建,因著可以擋風禦寒,外麵才鋪滿了茅草。
茅屋裏麵,除了一些零碎的陶甕,並沒有再存放其他任何東西。
將初一拴在了木窗旁,便將身上的披風鋪在地上,將手上的兩隻赤狐崽兒放在了上麵。
兩個小家夥酣睡著,絲毫不受方才險些被喪命的影響。
芊芊已拾來了幹柴,將火把上的火引燃到幹柴上。
屋內愈加暖和,也亮堂了許多。
我與芊芊並坐在地上,她哆哆嗦嗦地拿出背簍之中的銅壺,打開蓋子猛地往嘴中灌去。
許是灌得太急了,她大力地咳嗽著,並將嘴中少許的赤糖生薑湯吐出了些許。我抬手拍著她的後背,連忙道:“你莫要急,沒人同你搶。“
“對不起,太冷了,太冷了。“她嗆得眼中積滿了淚,仿若雨後的星空一樣澄澈。
我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給她些許溫熱。
好在晚上碳烤的獐子肉吃的多了一些,才不至於這樣怕冷。
她喘著粗氣,平靜地在我懷中呆了片刻,一直到蜷縮在一旁的赤狐幼崽發出‘哼哼‘地聲響。
她坐直了身子,回頭望去,見到兩個小家夥睡飽了,許是聞到了赤糖生薑水的味道,覺著餓了,這才醒了過來。
芊芊見它們醒了,連忙又在背簍之中翻動著。少時,她拿出一個半大的銅壺,又抓過一隻赤狐小崽兒。
見她細細地喂著赤狐崽兒,我歪著頭好奇地看著她,甚想知道她到底給赤狐的崽兒喂食什麽。
“這是我從那赤狐身上所擠出的最後的乳汁。“她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喂食。
小赤狐想必是餓壞了,狼吞虎咽地吃著銅壺裏麵的乳汁。
另一個趴在地上,嚶嚶地叫著。
芊芊銅壺裏的乳汁本就沒有多少,那小赤狐還沒吃夠,便被芊芊拉離了香甜,換了另一隻來吃。
“公主就算救了它們,想必以後養它們的時候也要費心了。“芊芊淡淡地說道。
我將那個還沒有吃飽的小赤狐,放在手中細細地撫摸著。
想來我的撫摸很舒服,讓還未吃飽的它不再嚶嚶地哼唧,而是舒舒服服地打著呼嚕。
“這赤狐我本就沒打算自己來養。“我歪著頭繼續擼著小赤狐柔軟的皮毛。
芊芊看了我一眼,忽而笑道:“你莫不是想送給信北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