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疏星淡月秋千院
我輕佻眉梢,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道:“我現在已經什麽都騙不過你了。“
“可是媯少師呢,與信北君送你尚付鳥相同,他可是將僅有的一隻赤狐送你了。“芊芊終於將銅壺之中的乳汁全都喂完了。
她將手中的赤狐放在腿上,將小銅壺放回了背簍之中。
“所以,我替他冒死來野林中救了這兩隻小赤狐,以免平添他的孽障啊,你瞧我對他多好。“我看著在我手掌中漸漸睡去了的小赤狐,心裏有些高興,又有些失落。
生命太過脆弱,脆弱到一箭便能奪去。
可生命又如此頑強,頑強到如同我手上的小赤狐一樣,拚命地去生,拚命地去汲取生長的來源,不管養著它的人,是不是它們的天敵。
“公主怕是已經對他有了嫌隙,才會這樣對他的吧?“她低著頭摸著腿上的小赤狐柔柔地道。
我衝她露出我虛偽的假笑,而後抱著小赤狐側臥在披風上,閉著眼睛歇息了起來。
屋外的風雪聲嗚嗚作響,芊芊見我閉眼休息了,便將自己的披風也脫了下來,蓋在了我的身上,她自己也側臥在我身邊,緩緩地睡去。
深夜之時,兩隻小赤狐餓醒了兩次,柔軟的小身子拱著我與芊芊來尋奶喝,芊芊見兩隻小赤狐已經是餓的張不開眼了,便將自己銅壺之中的赤糖生薑水喂給了它們。
它們可算是安靜了下來,可芊芊依賴保暖自身的赤糖生薑水可一滴都不剩下了。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慵懶地道:“左右一早雪停了,我們就能回去了,到時候再煮來喝就好了。“
我摟緊吃飽喝足了昏昏欲睡的小赤狐,莞爾一笑。
心善的人,無論在對待任何生靈之時,永遠不會忘卻初心。
我想芊芊就是這樣的人。
翌日一早,我與芊芊起身,聞聲外頭已經沒有了狂風呼嘯,連忙牽著馬出了茅草屋。
風雪之夜終於過去,天空也恢複了最應有的晴朗模樣。
野林之中又添新雪,使地上的路更加鬆軟起來。
我與芊芊上馬,即刻趁著天晴往野林之外跑去。走到了半路,卻見百裏肆正帶著一隊人馬朝我過來。
我興奮地與他招手,卻見他冷麵霜眉地騎馬朝我走了過來。
我見他神情不對,而且臉色也臭的很。
“公主可有凍著了?“他翻身下馬,一步上前將我從馬上拽了下來。
我嚇了一跳,手中還抱著小赤狐,生怕忽地落地傷到它們。搖搖晃晃地靠了百裏肆片刻,隨後立即站直了身子道:“我又不是布做的,哪裏會那麽脆弱。“
“來人,將那奴婢拉下馬,杖斃。“百裏肆開口道。
我不知道百裏肆要打死誰,因而一直等到芊芊被百裏肆的親兵拉下了馬,我才警覺事情不對。
我連忙推開撕扯著芊芊的親兵,將他們推遠了芊芊的身邊,並且護在她的身前。
“百裏肆,你若有什麽不滿意便衝著我來,何故要跟一個沒有權利反抗的人過不去。“
“不能進言公主舉善的奴才,都該死。“他麵無表情地說道。
“何為舉善,是如你們一同奪得這野林子中的生靈為樂,還是眼睜睜地看著才落地的生靈,因為被你們奪去了母親,而在雪地之中活活餓死?“我仰著頭,毫不示弱地道。
百裏肆直視我的眼睛,他眼中似是有些疑惑,可他依舊選擇不開口問。仍舊與我卯著勁,就想處死芊芊。
“昨夜私自出營帳,是我讓大家擔心了,但我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你若一定要罰,待我秉明父親,是殺是罰自有父親做主,還輪不到你來處死我身邊的丫頭。“我拉著芊芊,越過百裏肆親兵的包圍,緩緩地往營地走去。
待走到快入營地大門的時候,我手上的小赤狐又開始餓的哼哼了起來。這倆小家夥想是昨晚就沒有吃飽,這才這樣快就餓了。
我拉著芊芊迅速地跑入了營地之中,入門之時我瞧見父親所射羊角紅布的那隻羊,依舊拴在木欄旁。
我抱著小赤狐,往那隻羊的跟前去了。
我俯下身,看一看是否能在這隻羊的肚皮上尋到奶源,畢竟小赤狐再這樣餓下去,早晚都會死。
“綏綏阿姐,你在找什麽呢?“仲憂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附身在我耳邊問到。
“找乳汁。“我皺著眉頭依舊在羊腹上摸索著。
“可是阿姐,這洋是公的,你如何能在一隻公羊身上找到乳汁?“仲憂好奇地問道。
我一怔,隨即站起了身,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阿姐要尋乳汁做什麽?“仲憂問道。
我長歎了一口氣,將昨夜去救小赤狐的事情告訴了他。他麵色由平靜轉為詫然,甚是吃驚地看著我道:“阿姐膽子真大,昨夜風雪那樣大,阿姐居然進了野林子裏去。“
我正色地瞧著他,如若我昨夜不見了蹤影,父親一定命所有人出動去尋我了,可聽仲憂的話,卻不像是知道我昨夜不見了的模樣。
這或許隻有一種可能,信北君知道我跑入了林子之中,便壓下了消息,並沒有讓父親知道我不在大營之中,所以一早上才帶著自己的親兵去野林子裏麵去尋我。
可若是他昨夜就發現我不在大營之中,必當夜裏就出去尋我。風雪之夜,新過的馬蹄印清晰,他也一定知曉回來了路被枯木所擋。若不及時尋到我,他就不怕我被凍死在野林子之中麽?
我有種極為不明智的想法轉瞬即逝,可偏偏又想到若是百裏肆當真要我的命,也不可能在剛入陳國的時候救我的命。
所以,百裏肆壓下了我離營的消息,一定是懼怕父親與娘親因此而擔憂。
“不過,阿姐,或許我能幫到你。“仲憂見我憂心忡忡地樣子,認為我是擔憂小赤狐沒有奶喝,故而開口說道。
我疑惑地盯著他瞧,並不能理解他說的幫我是如何幫。
仲憂神秘地一笑,拉著我便往他的帳子裏麵去了。
他所在的營帳裏麵,中間的部分被木欄圍繞成了圈,木欄中間堆放著鬆軟的稻草,而稻草上則側臥著一隻灰色的獐子。
獐子見我與仲憂走了進來,連忙起身走到木欄旁,用鼻子探著我與仲憂的氣味。但聞到氣味之中有它相熟悉的,它便放下心來,低著頭讓仲憂撫摸它的頭頂。
“不知為何我昨日設的陷阱之中,掉入了這一對母女,我舍不得殺掉它們,便想著將它們帶回聖安交給伯憂阿姐喂養,阿姐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見到野林子裏麵的任何動物,所以我想這既能讓阿姐高興,又能讓這對獐子母女繼續活著。“仲憂溫和地撫摸著母獐子的頭頂,淡淡地笑道。
“所以,你說的幫我,就是用這母獐子的乳汁喂養小赤狐了?“我瞧見稻草上還趴著一個幼小的獐子,它在無憂無慮地玩著稻草,壓根就不知道即將會有兩個和它一樣的生靈,來與它搶奶吃了。
“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仲憂看著我問到。
我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
不管是誰的奶,能讓那兩個小赤狐活下去,才最為重要。
我讓仲憂在帳中等我,我又返回到營帳外,將懷抱著赤狐的芊芊拉入了仲憂的營帳之中。
芊芊將兩隻赤狐崽兒剛放入木欄之中,在仲憂麵前撒嬌的母獐子迅速感應到,有其他的生靈闖入了自己的地界,它小心翼翼地走到兩個小赤狐跟前,低下頭在它們身上聞來聞去。
少時,母獐子側臥在稻草之中,摟出了自己的肚皮。
而小赤狐似乎也聞到了乳汁的芳香,連忙尋著生命最初的欲望,汲取著營養。
見此,我與芊芊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至少知道這一夜不睡,差點又被凍死可算是沒有白忙活一場。
我與芊芊可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便放鬆地坐在仲憂帳子中的軟踏上,歇息了起來。
仲憂見我二人累的夠嗆,連忙不顧身份地為我倒了些熱水喝。
看著小赤狐吃的歡快,我也不覺著累,但將手上的水碗遞給了芊芊,讓她先暖暖身子。
她俯身謝過,才慢慢地喝了起來。
“公主,方才我在營帳外麵聽歸來的上卿府的親兵說,昨夜我們離開不久後,信北君便察覺了我們進入了野林子之中,他並未通秉國君,而是帶著自己的親兵入林去尋我們。“她將水碗放在桌上,忽而開口道。
“半路遇風雪,又遇枯木倒塌,信北君讓親兵的統帥一個叫宏叔的人,帶領親兵在倒塌枯木的另一邊等著,而他自己則手持火把而棄馬,一個人獨自翻過枯木進入了野林子之中,一直到破曉才又回來。“
所以今早見他時,他難不成是剛剛從野林子之中才出來不久?所以他為了尋我一整夜都沒睡?
我望著芊芊,忽而明白了百裏肆為何瞞著父親,卻私自帶兵去尋我了。
“仲憂阿弟,我沒在營帳之中過夜這事,父親是否到現在還未知道?“我站起身問道跪坐在木欄邊上,一直瞧著母獐子喂奶的仲憂道。
他回神點了點頭道:“若不是你告訴我,我也是方才,才知道你徹夜未歸。“
“不過,倒是信北君,昨夜帶親兵離開營地的時候,國君便知道了,想必他這一早才回,定要與國君解釋一番了,畢竟風雪那樣大的夜裏,野林子是十分危險的,如若沒有必要之事,是不允許夜間在野林子之中行走的。“
聽著仲憂的話,我無地自容地垂下了頭。
抬起腳才要離開,卻被芊芊叫住了,她知道我要前去父親的營帳去尋百裏肆,連忙站起身要與我一起。
我不能讓芊芊隨我一起去,否則百裏肆受這一夜的凍便白白浪費了。
“你們幫我一個忙。“我看著芊芊與仲憂道。
我並不十分清楚昨夜擋路的那堆枯木是人為還是非人為。這個問題在我昨夜躺在茅屋裏麵裏麵的時候,便困擾著我。
若說是非人為,為何這一路上都未有枯木擋路,偏偏是擋住了我回去的路。可若說是人為,我倒是十分想知道這個人的目的是什麽,更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
所以我讓芊芊帶著仲憂去昨日枯木擋路的地方,去查探一番,看看那堆枯木到底是因何才會倒的那般有規律。
我獨自前往父親的營帳時,他正斥責著百裏肆。百裏肆俯身立於一旁,麵無表情地聽著父親的斥責。
娘親坐在一旁歎著氣,見我來了,連忙起身向我走來。她拉著我左看右看,確定我無恙,這才放心地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嚇死我了,昨夜那樣大的風雪,你怎會去那野林子裏,好在是沒有受傷,也沒有凍病?“娘親擔憂地說道。
我趴在娘親肩膀上,偷瞄了一眼父親。隻見他亦是緊縮峨眉,一臉擔憂。
我又瞧了瞧一直未有起身的百裏肆,遂而開口道:“父親莫要責怪百裏少傅,若不是他救了我,我想是早凍死在野林子裏麵了。“
“怎麽他不是與你一同出的大營?“父親忽而變的厲色。
百裏肆微微頷首,斜著眸子看了我一眼。
我推開了娘親走到父親麵前道:“對,是我自己先行離開的大營的,百裏少傅帶著親兵前去救我的時候,我快要在雪地之中凍死了,所以父親,你莫要再責怪百裏少傅了,如若不是他,我今日就回不來了。“
“你真是糊塗。“父親既帶著惱怒又摻雜著心疼,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著我道。
我垂著頭,任憑父親的責罵。
“你身邊的奴才呢,為何你離大帳,卻不來上秉於孤?“他與百裏肆的想法一樣,不忍心來懲罰我,便想著法地去折騰我身邊的人。
可是他們不知,我即已決定要獨自一人擔下這責任,便不會給任何人機會,去傷害我身邊的人。
“我將她綁在了營帳裏,並且藏在了床下。“我睡著眸子說了謊。
父親如鷹一般犀利的眼神盯著我看,我不抬頭,也不迎著他的目光向上望。
片刻,父親狠狠地拍了麵前的桌案,大怒道:“你們一個個,當孤是傻子嗎,覺得孤這樣好騙嗎?“
我與百裏肆十分有默契地齊齊跪在了地上,俯身於地,不敢再多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