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楚客欲聽瑤琴怨
我恨不得要起身衝到百裏肆麵前去錘他胸口,這小子現在還認為我此番的莽撞出頭是要與他爭酒喝,所以才故意在楚王麵前來拆我的台。
“奴隻是那麽驚鴻一瞥,自然不會記得書簡的名字,與所放的位置。”我麵朝黃土,不露麵上的不屑。
“所以,你可是要為孤與你家主君助興?”楚王開口問道。
慶幸楚王被我的話引上了套,我連忙朝著他跪拜道“如若楚王不嫌,奴略懂琴樂,主君的車馬之中也剛好有一把好琴,隻不過,奴想求楚王一事。”
“但說無妨。”楚王轉身坐回了木亭之中的石墩上。
“若是奴所奏的迎酒曲,能入得了楚王的耳,奴懇請楚王能主君碗中的酒賜給奴。”這是我目前唯一能夠想到既不引起楚王猜疑,又能順利地不讓百裏肆沾到那杯毒酒的最好的方法。
畢竟我的身上還有續命蝶的保護,吃一杯烏頭酒倒也不再話下。
我吃下這烏頭酒還有活下去的機會,可若是百裏肆吃了,再有楚王的圍追堵截,一定來不及服用解藥,就會毒發身亡。
我現在隻希望,早前素素姑娘所教我那一首簡單又好聽的曲子,可以征服楚王的耳朵。
“你這奴才討酒的法子,孤倒還是頭一次見。”楚王聲音聽不出是愉悅還是懊惱,卻讓我暗暗地鬆了一口氣,至少,他並沒有表現的很厭煩,就說明我的機會有一半了。
“就看在新鮮的份兒上,孤準了,丞相,找個手輕一點的人,去信北君的車上拿琴。”
隨著楚王的答允,我微微抬起頭,卻又見楚王那如刀一般的眼神向我掠來,我急忙垂下了頭,心驚膽戰地看著地麵,不做任何使他懷疑的舉措。
那把號鍾琴從百裏肆的車馬上拿下來的時候,我起身去接琴,因而趁機偷瞄那百裏肆手上的小碗放到了何處。
但見那小碗平穩地放在了石桌上,我的心可算是歸了位,義無反顧地抱著琴,行於距離木亭十步之遠,尋了一處平整的地麵,撩開袍子盤坐在地上,將琴放在兩條腿上以保持平直。
右手撥弦,左手取音,勾挑輕緩,猱綽有力。這一曲嫋嫋傾瀉而出,許是彈奏是我保持著高度的緊張,竟然一根弦都未彈錯,甚至比平時練習時,彈奏的要好許多。
待曲停罷,木亭子之中仍舊寂靜,我坐在地上不敢動,直至木亭子之中傳來了一人的掌聲。
我隨即抬頭望去,見楚王正在站起身往我這邊走來。
我一驚,連忙抱琴起身,將半張臉隱藏在琴身後麵,垂著眸子恭敬地俯著身子。
“你所奏的曲子倒是與楚地的不同,不似楚音厚重,卻輕快悅耳,仿佛是眼前有著盛夏的景色一般,鍾靈毓秀。”他一邊說著話,一邊走近我。
而我的腳下卻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他進一步,我便退一步。
“什麽名字?”他忽而停住了腳步,開口問道。
我也隨之停下了腳步,低著頭唯唯諾諾地胡亂地編著:“山有木。”
其實素素姑娘在教我這個曲子的時候,並沒有告訴我這曲子的名字,我也沒有問,因而楚王開口問曲子的名字時,我隻能胡亂地編造一個給他,左右他也說他沒聽過此曲,名字對不對又有什麽關係?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楚王淡淡地笑了笑,而後抬手命立於一旁的宮奴,將石桌上的那小碗酒端了過來。
“這是你要的翠竹液。”他拿起小碗,親自將酒遞給我。
我抬起頭,望著他,依舊將半麵隱在琴身之後,見我與他隻有幾步之遙,便抬起步子朝他走去。
恭敬地接過他手中的小碗,而後一飲而盡。
他眯著眼睛笑嘻嘻地看著我將小碗中的酒飲盡,而後又伸手接下我手裏的空碗。我抱琴向後退去,卻猛地被他拉住了衣袂,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看,繼而開口道:“信北君,你這侍從倒是有意思,既然你不願留下來與我左右,不如將你身邊的侍從留給我可否?”
我聞此忐忑不安地想要掙脫他的束縛,幾經撕扯卻見他仍舊是紋絲不動,我氣不過,就一個猛力便將手裏的號鍾琴朝他丟了過去。
楚王單手穩健地接住了我丟過去的琴,而後輕輕扯著我的衣袂,使我猶如陀螺一般旋轉起來。
他長臂一攬,將我拉過他身旁,夾在他的肩膀之下。
我驚呼,連忙用雙手捂著胸口,盡量蜷著身子,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被他識明了身份。
“雲夢之地向來是多才俊,楚王何必要執著於一個粗陋的侍從?”百裏肆抬步上前,朝我來,卻被白堯擋在了半路。
“如信北君這樣說,我王連個侍從都要不得了?”白堯輕挑眉梢,一副盛氣淩人地模樣。
“楚國剛剛得了息蔡二國,無論是息人的貌美,還是蔡人的婉柔都比在下這蠢奴好上百倍,我不知為何,楚王一定執著於一個奴。”百裏肆閃身而過,饒過了白堯,繼續朝著這邊走來。
白堯見狀竟出手與百裏肆過起了招:“你這侍從模樣細皮嫩肉的,如若我王倦煩了,亦可以送去家弟府上,這模樣倒是能受家弟所喜。”
白堯所言不過是在激怒百裏肆,以此來斷定我的身份,究竟是不是個愚笨的侍從。可偏偏百裏肆卻上當了,為了一個侍從而與白堯動起了手。
放眼望去,這九州之上,唯有陳國的信北君這般小氣,連個侍從都不肯相讓於楚王,為了奪回侍從,還與楚國丞相白堯動了手。
我見那白堯的武功不比百裏肆的差,因懼怕白堯失手傷了他,因而奮力地掙脫著楚王的鉗製。
耳邊傳來一聲“錚錚”的轟鳴聲,我抬頭望去卻見楚王將那把號鍾琴扔到了地上。
那是阿陽最喜歡的號鍾,更是伯牙的遺世之琴。
就這樣被他輕易的一摔,琴尾雕花全部裂開了。
我低下頭,狠狠滴朝著他困在我腰間的手咬去。
想來我的撕咬就如同隔靴搔癢,對他來說,並無實質性的傷害。
嘴裏湧上來一股腥鹹的味道,我還以為是我將楚王的手給咬出了血,連忙鬆了口。
我低頭向他的手上看去,可不知怎地眼前卻出現了雙影。
我又手腳並用地在他的腋下掙紮,可漸漸地卻發現自己的手肘與小腿相繼麻木,沒了知覺。
我心裏咯噔一下,想著一定是那烏頭起了作用。
我仰頭望去,見到百裏肆與白堯二人依舊是打的膠著不清,想來我要掙脫楚王必須要靠自己才行。
我抬起手,摸著頭上的玉簪,這是娘親留給我的這個唯一的東西,倒是派上了用場。
心底祈求著娘親的護佑,而後將玉簪從頭上拔了下來,狠狠地朝著楚王的大腿上刺去。
楚王吃痛放開了我,我連忙將帶血的玉簪收進了袖袋,奮力地朝著百裏肆跑去。
沒了玉簪的支撐,我的頭發四散開來,隨著夏風盈盈飛舞。
烏頭的毒在我身體內行之飛快,我才跑了兩步,腿一軟便跌坐在了地上。
百裏肆見我頭發四散,滿嘴是血,模樣甚是狼狽,他終於不再戀戰,拂袖朝我奔來。
我仰起頭朝他伸出手,與他盡在咫尺之時,頭上傳來一股大力的撕扯,將我向後拽去。
我抬起手死死按著扯拽著我頭發的手,仰頭望去,但見到一臉肅森的楚王。他再次扯著我的手臂,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福祥公主,你當真覺得我不識得你嗎?”他將我拉至他的身前,暴戾恣睢之態畢露。
我被他提離在半空,雙手攥握著他的衣襟,與他麵對麵。
望著他那雙嗜血的雙眼,我頭腦之中的記憶之門終於被打了開來。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應該就是當年在終首山時,我為了得到救骨碌的龍心草,而被我所救的那位少年郎。
歲月讓他收起了年輕時的戾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剛毅的輪廓,沉穩而城府極深的眼神。仍舊是狹長的雙眸,薄涼的唇角,以往的血腥味似乎都被完好的隱藏了起來。就如同殺人不見血的利刃一般,談笑間便可讓人灰飛煙滅。
其實我早該認出他的,他那雙肅森的麵容,詭譎的笑容,和狹長又嗜血的雙眼。
原來我所救的那個少年郎是楚王,那個橫霸九州的羋昭,踏平了薑國的楚王,刺碎了息國與蔡國江山的楚王。
我真是後悔,當初若是知道他是楚王,我便不會救他,就讓他因噩夢纏身而死去。
我看著他,一再地壓製著胸口就要噴湧而出的鮮血,可越是強烈的壓製,越是胸口疼痛的厲害。
“你的妹妹桃花夫人如今正在孤東楚的王宮之中,不如你隨孤一同回到東楚,使孤坐享齊人之福,孤便放了陳國可好?”他眯著細長的雙眼,玩味地笑道。
我毫無所動,平靜地看著他的雙眸,卻還是將強壓不住的血,噴了出來。
因著與他相隔的近,所以我這一口血不正不歪地噴在了他的臉上。
他嘴角仰著一絲得意的笑容,而後鬆開了鉗製我的手。
我渾身無力,仰著頭跌落在了地上,看著夏日裏的湛藍晴空,緩緩地失去了知覺。
在夢中,我遇見了小白,我依舊與他隔水相望,我朝他大喊,他卻隻是在朝著我笑。
我難過地坐在水邊哭了起來,哭著哭著,卻見水中的倒影之中,有娘親的影子。
我俯下身去,看著水中娘親的倒影,她正笑著喊我綏綏。我朝著倒影伸出手,卻將水麵打亂,恢複平靜之後,卻不見了娘親的身影。
我猛地回過頭去,四處尋著娘親影子,可眼前卻仍舊是一片白茫茫的濃霧,未有見到任何人。
我再次俯身向水中望去,卻意外地見到了楚王那暴戾又詭譎的麵容。
我驚叫著向後倒去,這一倒便讓中了烏頭的毒,正在昏睡中的我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我睜開雙眼,望著頭頂上在熟悉不過的水色床幔,才想動一動手指,卻覺著手上似是有一股力量在牽扯著。
我側過頭望去,但見床邊伏著一個姑娘。
我張了張嘴,卻覺著口幹,緩緩地吞咽了少許津液,才麵前地能哼哼出聲響。
我卯足力氣,緩緩地坐起了身,想確定趴在我手邊的姑娘到底是不是芊芊。
才要緩緩地去看她的臉,卻被門口傳來的一聲驚呼使我嚇的僵住了身。
我抬頭望去,卻見到臥房的珊瑚珠串簾子外正站著身著翠衣的芊芊。她雙眸含淚,眼中雀躍,見我醒來,雙手捂著嘴唇,甚至將木盤連著肉糜粥一起丟在了地上。
幾日不知肉味的我,聞著屋子裏飄滿了肉香的味道,不禁吧唧著嘴心疼道:“可惜了這碗肉糜粥了。”
芊芊急速地跑了過來,坐在床邊與我抱了個滿懷。
“謝天謝地,可算是醒過來了。”她的話語充滿了對天地的感激之意。
是感謝幽冥之神後土將我的魂放歸肉身,亦是感激九陰吹走了我頭上的玄冥。
我趴在芊芊的瘦削的肩膀上,雖然身上已是渾然無力,但心中卻不知怎地,仿佛凝聚了一股暖流,蔓延至全身上下。
我勾著嘴角笑了起來,又瞧見那個趴在我床邊的姑娘也漸漸轉醒。
我好奇地側臉望去,卻見到那人正是素素姑娘。
她坐起了身,空洞又無神的眼睛朝著我看了過來:“可是公主醒了?”
芊芊放開了我,轉過頭對素素道:“是的,我就說公主吉人天相,肯定會醒來的。”
我身子本就沒力氣,被芊芊這一放,又往後仰了過去,倒在了床榻上。
芊芊見此,嚇得臉色慘白,以為我又暈過去了,連忙俯身查看我的鼻息。
我睜著雙眼,虛弱地道:“我好餓,好想吃肉糜粥。”
芊芊與素素二人轉憂為喜,不禁笑了起來。
我努著嘴,委屈地盯著她們瞧,芊芊見此收住了笑容,連忙將我再度拉了起來,為我的背後添上幾隻軟枕。
隨後芊芊囑咐素素陪我片刻,她去膳房拿粥,去去就來。
素素溫婉地點了點頭,繼續跪坐在我身旁,她纖長又柔軟的柔荑拉著我的手,溫暖又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