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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人生到處知何似

  我曾聽小雨說過,繡衣局中,專門訓練兩種細作,一種為繡衣使,自小便接受各種訓練,大到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甚至貴家之中所必要學的六藝都要一一掌握,小到行路,言語,甚至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這些繡衣使自小便被繡衣局的管事訓練,消磨其意誌,使其變成如同銀針一般的武器,刺入他國之中,或是蠱惑君主,或是蠱惑重臣。


  還有一種,即為暗人。亦是自小就接受殘酷的訓練,刀槍棍棒,強弓勁孥,使其變成沒有血肉,殺人如麻的暗殺者。這些暗殺者唯一的作用,便是在暗處監視著繡衣使,如若發現其有叛變之意,便可取其性命。


  海桐轉了轉眼珠緩緩地道:“我聽到八卦門內部的說法是,早前繡衣局為了防止繡衣使生變,想要以蠱蟲控製繡衣使,這舉措受到了繡衣局中,一位蠱女教司的極力反對。”


  “聽聞這位女教司雖為蠱女,但在繡衣局中,仍是有一定地位,本應可以安然地呆在繡衣局終老,可到底是因為反對了此事,受到了繡衣局執掌者記恨,最後被迫生祭了。”


  海桐所說的蠱女生祭,便是蠱女自衍,想來我見過這麽些個蠱女,仍舊未有見過可以逃開這蠱女自衍的。


  “最後,聽說是她帶著自己的養女逃出了繡衣局,至今下落不明,所以這繡衣使的名冊應當是這位女教司的養女放出來的,至於究竟是因何原因放出,大多數人猜測是為了給她的養母報仇。”


  “可到底是沒有人知道,這養女所在何處,也沒有人知道自她們逃走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九州上,大多數的傳言都以悲劇收場,能傳為佳話的,近乎是寥寥無幾。我覺著人們大都喜愛悲劇,勝過佳話。


  畢竟與悲劇相較,會使身邊的人或事變得彌足珍貴,更能凸顯活在當下的幸福之感。


  離開海桐之前,她送給我一串兒小銅鈴,並告知我,如若我有什麽需要她幫忙的,盡管拿著這串兒小銅鈴去鈿鉁紅堂去找一個啞巴掌櫃,那個啞巴掌櫃見到此物,便會帶我去見她。


  仍舊是被蒙著眼,塞著口送回了陳宮的正陽門附近。


  待我形隻影單地出現在易笙麵前的時候,他震驚萬分,連忙將我送去了勤政殿西暖閣。


  我這也才知道,昨天那一覺睡去已是過了一夜,而現在正是過午,這就說明自我被海桐帶走,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


  一夜未歸,想必百裏肆和父親不知我音訊,都要急瘋了吧。想到這裏,我腳步飛快地朝著堂內走去。


  勤政殿的西閣,隻有父親和百裏肆兩個人。


  兩人分坐於榻上,父親依靠著憑幾,百裏肆跪坐於父親對麵,兩個人皆是愁容滿麵。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最先看見我的是立於父親身旁的老茶。


  隨著他的驚呼聲,百裏肆和父親猶如大夢初醒,皆一齊向我看過來。


  百裏肆起身朝我走來,他拉著我的手臂將我前後翻看,神色緊張地問道:“昨夜你跑哪裏去了,可是被人劫持了,受了傷?”


  想到昨日在別院門口他那一番話確實挺傷人的,不過見今日他這般擔憂我,我這心裏忽而一暖,昨日的不快,就偏偏都忘了。


  我拿出袖袋之中的灰皮冊子遞給他道:“我好的很,沒有被劫持,不過是被八卦門的人叫去了,這是他們手中的所有潛伏在陳國的繡衣使名冊。”


  百裏肆眉頭忽而一緊,開口問道:“他們為何會將冊子交給你?”


  “我與八卦門之中的人是舊友,她聽說上卿府的人用宋國的繡衣使名冊交換陳國的這本名冊時,被金鈴堂的堂主誆騙了,因而便將我請去了八卦門,將這本冊子交給了我。”我老老實實地將昨日之事交代。


  百裏肆接過我手中的冊子翻看,許久他看著輕輕言語道:“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我一怔,想來我昨夜未歸,一定是有什麽事情發生,否則百裏肆不會憑空說著這樣的話。


  “什麽巧合?”我訝異地問道。


  百裏肆將冊子合上,認真地道:“自你消失在別院門口,我便去尋了城中令,命他帶著護城兵四處尋你蹤跡。”


  百裏肆說,護城兵一直在聖安城之中尋到傍晚,都沒有尋到我的蹤跡,於是城中令連忙回稟了百裏肆。


  百裏肆覺著事有嚴重,入宮將我失蹤之事稟報給父親。


  父親隨即下旨將聖安城門關閉,命易笙攜禁軍前去城中的幾個繁華之地尋我。從城西到城北,再到安河船屋。


  這些禁軍並沒有尋到我,反而就在安河船屋的飄香院尋到了渾身刀傷,並且已經死去多時的小忠,還有手握著長刀,胸口受了一掌的芊芊。


  百裏肆說,本來這芊芊是要破窗而逃的,卻被及時趕來的媯燎捉住了,並帶回了陳宮審訊。


  也是在昨夜,百裏肆早前在荷城捉住的那幾個楚人,在司寇所被人用同樣的刀法,一刀斃命。


  那灰皮冊子上,寫著芊芊與霜兒的本名,這證明了她們就是楚國的繡衣使無疑。可不知為何,聽了百裏肆與我說的事情,我卻覺著其中摻和著許多說不清的事情。


  如若是那幾個楚人是芊芊動手殺的,那她是出於什麽樣的目的?還有小忠,我記著平時芊芊對他極好,又怎會動手殺他,而且為何小忠會在飄香院那種地方。


  我疑惑地盯著百裏肆看,百裏肆即猜我心中所想,便道:“她嘴巴很嚴,吵嚷著要見你一麵,才肯說,國君於臣害怕公主昨夜是被其同黨擄走,因而便命媯燎將她帶去了司寇所嚴加刑審,可現在,仍舊未有任何消息從司寇所傳來。”


  我心尖兒一顫,不可置信地看著百裏肆。


  司寇所是什麽地方,那是陳國審訊重刑犯的地方,但凡進入這地方的人,皆不會完好無損的出來,就算尚有氣息還在,也必定是體無完膚。


  父親知道芊芊救過我,亦是知道我們二人之間的感情,他見我麵露擔驚,便開口吩咐百裏肆帶我前去司寇所。


  司寇所位於陳宮最西處,是一個獨立出來的,專門審訊重刑犯的地方,無論是犯了重過的宮奴,還是殺人害命的平民,這地方對於這些人來說,便是地獄一樣的地方。


  早先娘親西去之時,父親得知娘親半輩禮佛,便以善心將司寇所的宮奴遣回了自由身放出宮去,這善行算是為娘親積德行善,雖然對娘親來說,已經無實際用處,但至少父親倒還能想著,希望娘親的靈魂少受一些苦難。


  於是,這司寇所倒是空了許多牢房出來。


  待我與信北君在司寇所守衛的引領下走進去的時候,但見暗黑的石廊之中,有幾人正在哈著腰,用水在清洗著什麽。


  借著石廊旁,幾盆盈盈燃燒的火光,我瞧見他們清理著的正是地上的血跡。


  放眼望去,好似四周千奇百怪的刑具上,都沾著許多血跡。我心裏咯噔一下,隨即命令他們加快腳步,帶我去見芊芊。


  司寇所的石牢堅固又森嚴,陰暗又冰冷,常年不見光,走在石牢之中,卻又能感受到陣陣陰風迎麵而來。


  身前帶路的守衛忽然停了下來,將一旁的石牢門打了開,並且點燃了牆壁上的燈燭,將石牢內部稍微照的亮了一些。


  我鼻尖略過一陣身份濃烈的血腥味道,隨著這個味道,我回身望去,卻見一身鞭傷的芊芊倒在血泊之中。


  她身上的翠衣已經被血浸濕了,完全看不出原有的顏色。她麵色蒼白,雙眼緊閉,嘴唇上遍布齒痕。我知道那是她極力忍著疼痛時,自己用牙齒所咬傷的。


  “是誰下了這樣的重刑,將她打成這般模樣?”我咬著唇角,看著渾身傷痕的芊芊,心口一抽一抽地疼著。


  “回公主,是媯少師,他擔憂公主被其同黨抓走,性命堪憂,這便連夜審訊,一直到剛剛,少師得到了公主回宮的消息,這才離開了。”帶路的守衛俯身回道。


  “可否審訊出什麽結果了嗎?”我側過頭問道。


  “這姑娘倔強的很,少師使出了渾身解數,將鞭子都抽斷了,她也不肯開口說一句,一直重複著‘隻見公主’這句話。”守衛不敢抬頭,略有忐忑地回答著我的話。


  我低著頭,再看了一眼已經是奄奄一息的芊芊,憑著守衛那忐忑不安地模樣,我想著媯燎一定不隻是動用了鞭刑。


  我俯下身去,將她的肩膀放在我的肩上,大力地將她從地上架了起來。


  想來我動作再輕,也牽扯到了她身上的傷口。


  她嚶嚀了一聲,緩緩地張開了雙眼。


  “公主說要來接我的。”她輕輕呢喃道。


  她傷口溢出的血跡蹭濕了我的衣袂,我不顧守衛的阻攔,將芊芊帶離了牢房。


  我一直以為百裏肆會攔住我,並在心中已經想好了說服他話。可他卻偏偏沒有阻攔我,反而從我肩膀上接過芊芊,將她抱了起來,與我一同走出的司寇所。


  “你可是心中有了什麽想法?”出了司寇所,百裏肆開口問道。


  我拿出袖袋裏的巾帕,擦著手上的血跡搖了搖頭道:“目前還沒有什麽想法,隻是我覺著芊芊並沒有背叛我罷了。”


  “太過於仁慈並不是一件好的事情。”百裏肆道。


  我搖了搖頭,長歎了一口氣道:“你不懂,這並不是仁慈,而是信任。”


  “我知道那冊子上有她的名字,足以確定了她的身份是繡衣使,可若是她想要我死,沒必要為我擋箭,在我們設局抓住荷城的那些楚人時,早會將我們的計劃傳遞出去,也沒有必要讓那些楚人這般輕易地就落網。”在剛剛知道芊芊是楚國繡衣使的時候,我確實心有憤怒,更多的是失望。


  可靜下心來仔細回想的時候,卻覺著事有蹊蹺,似乎自星穀關兵符出現了之後,發生過的所有事情,都如暗中的手在向前推動一般。


  “想來你也看出了事有蹊蹺,所以才由著我將她帶出了司寇所,否則憑你的性子,怎會輕易的將她從司寇所帶出來呢?”我垂著頭幽幽地歎道。


  “其實,我並未有想那麽遠,”百裏肆忽而開口道:“我隻是覺著她對於公主的意義不同,所以便想著待審問清楚了,再動手也不遲,畢竟她全力保護公主的模樣,我曾見過。”


  “我還以為你又要埋怨我隻顧私情,不顧社稷。”我淡淡地說道。


  百裏肆笑了笑道:“但凡是人,便有私情,更何況公主。”


  “我一直期望公主成為比國君更好的女君,因而才怕你舍棄陳國,轉而因為私情去依靠昭明君,若說將你求助昭明君的信,認定為私情,那麽當初我將你從昭明君的身邊搶了回來,如今依舊用私情將你困在陳國,便也不過是存了私情。”百裏肆的話我聽不太明白,但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我寫給昭明君的兩封信,百裏肆都是知道的。


  我與百裏肆將芊芊直接送去了太醫令,經過太醫的包紮,敷藥之後,再命宮奴將她轉移到長信宮的藏書閣裏麵,並派禁軍看管。


  太醫賀說芊芊身上的舊傷與新傷重疊的太多,需要精細地養過一陣子才能恢複,而且這次受刑導致失血過多,若在二年之內再次受傷而導致失血過多,便藥石不靈,再無活命之機。


  她仍舊是在昏迷之中


  長信宮的內室之中,我與百裏肆對坐,他與我說,手中所持的那本宋國繡衣使名冊是小白給他的。


  他與小白,始終都有以灰雀傳信來保持聯係的,我曾在他身上見過的那與蝴蝶穀君婀姑姑一模一樣的香囊,那便是小白送給他,以用於灰雀傳信來辨識方向的。


  小白謹慎,雖從仲憂那裏得到了我的求救信,卻還是另存了心思,命人將這本冊子秘密送去了上卿府,親手交到了百裏肆的手上。


  對小白來說,他可相信的人,隻有百裏肆,雖然當初將我從他身邊帶走的人,是百裏肆。


  小白昭明君的位置,是由百裏肆向安陽宋家宋錦書丞相引薦,並有機會麵見周王,才尋回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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