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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籠中嬌鳥暖猶睡

  “這是?”我細細地撫摸蝴蝶瓔雕刻的紋路,雖是簡約圇吞,倒也算栩栩如生。


  “你不是想要值錢的信物嗎,這紫玉是鈿鉁紅堂成色最好的,我買回來本想雕大雁的,可技藝不佳,隻刻出個蝴蝶來。”小白說道。


  我戴好蝴蝶瓔後迫不及待地去銅鏡前相看,但見脖頸間的紫玉映襯著我的膚色還當真是相得益彰。


  “不管是大雁,還是蝴蝶,就算小白你隻在玉上打個洞,我都喜歡。”我雙手握著脖頸間的蝴蝶瓔,笑的神采飛揚。


  小白被我的話逗笑了,摸了摸我額間的碎發道:“你當我是銀鼠,隻會打洞。”


  此時,我同小白正是濃情蜜意,宮門外卻有禁軍來報,說餘陵有軍情急報,讓我即刻前去勤政殿。


  我心中忽生不詳的預感,匆忙之中便要奪門而出。


  “綏綏,我陪著你。”小白拉著我的手,與我一同往勤政殿去了。


  我想,若是一切都能停止在此時此刻,該有多好。


  昨夜,楚軍突襲餘陵,啟用百餘座攻城器投石。好在媯燎不眠不休地趕製銅網和投擲機關,送去了餘陵,抵禦了楚軍攻城的巨石。


  而後第二輪攻城時,楚軍將巨石換成了碎石,並且淋了桐油。燃了火的碎石穿過銅網,筆直地朝餘陵城內擲去。


  隻一夜,餘陵城便破了,殘兵退守於潼安,就連媯燎背後也被碎石擊中,嚴重灼傷,目前已被送回聖安少師府上,可仍舊昏迷不醒。


  我坐在勤政殿內,聽前來稟報軍情的校尉說,餘陵昨夜已是一片火海,城中的百姓四處竄逃,有些竟被困於家中活活燒死,有些隨著撤退的軍隊逃去了潼安。北郭將軍也受了嚴重的灼傷,隻不過依舊還鎮守於潼安,且派人前去接應落後於軍隊的餘陵百姓。


  我的雙手不住地顫抖,仿佛眼前出現餘陵城大火時的慘狀。


  小白修長的手緊緊握住我顫抖的拳頭,他的手指纖長,似是有可以定人心神的力量。


  我長吸了一口氣,便讓那校尉即刻帶著太醫院內得力的醫女和醫官前往潼安,為受傷的將士和百姓醫病。


  “綏綏,當務之急是要尋出可以抵擋楚國碎石流火的辦法,以及星穀關的兵符調兵支援。”父親靠著憑幾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垂頭凝思,想著早前求助與小白阻擋投石器的辦法,是因在雅安關時,他曾見過投石器的形狀,後來,關於機關投擲銅網時,根據芊芊的所畫的圖紙製成的機關,以及布置在銅網四周保持平衡的銅鈴確實是抵擋住了楚軍的投石器。


  我忽而心生一個可怕的想法,投石器和投擲銅網的機關,會不會一模一樣的。


  我起身匆忙拜別父親,往長信宮跑去。


  藏書閣之中,芊芊披著單衣,坐在小榻上正與自己下棋。


  “楚國的投石器,可是你造的?”我將她從榻上拽起,扣著她的手腕質問道。


  她避開我的眼神,點了點頭。


  “你可知,你造的投石器,殺了多少人?”我渾身戰栗,怎麽也不會想到芊芊這樣一個雋秀的姑娘會造出這般毛骨悚然的可怖之物。


  “我怎會不知這投石器的厲害,我的阿翁便是因為不願意交出這投石器的圖紙,將其毀掉焚燒,我全家上下,我的父親,母親,我的兄長們才一個接著一個地被楚王殺害,除我之外,全族誅滅。”她掙脫開我的鉗製,謔地坐在了地上哭了起來。


  “我有時在想,這究竟是我的天賦,還是我的劫數。”


  我跪坐在她身旁,鉗製住她的肩膀問道:“為何已經毀掉的東西,還會出現,還會被造了出來,兵臨我陳國城下?”


  “是我姐姐,我姨母家的姐姐,她和外人一同在我麵前做戲,騙我說她身中劇毒,需要用攻城器的圖紙換解藥,我信了她,將圖紙交了出去,可她卻隻為了能嫁入白家,成為白堯的寵姬。”她的眼神逐漸冰封,猶如冰雪裏的江海,冰冷徹骨。


  我早前之所以不願意聽她講起往事,便是不想再揭開她的往日的傷痕,可今日,我卻將她結好的痂再次帶著血肉一同撕了開。


  我見她哭的傷心欲絕,便緊緊地抱住了她。


  “我將我所有的信任交給了她,可她轉身卻背叛了我,她是我的姐姐啊,她怎麽可以因為一個男人就背叛我?”


  那是她家人以性命守護的東西,卻被人這樣輕易地奪走了。


  我輕撫她的後背,使她漸漸地平靜下來。


  “我如今遇到難事了,你可願幫我?”我見她不再哭了,便放開了她。


  “可是楚國攻城器的巨石換成了碎石流火?”她擦幹了眼淚問道。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起身行至案前,執筆遊走在帛紙上。


  “碎石流火雖然可以穿過銅網,卻也不是無規律的四處亂飛,可用簦布做成巨大的簍,遇到碎石流火時,將其用水淋濕,舒展成一麵大的盾牌,士兵可躲在下麵,待碎石流火墜落到其中,拉動上下機關,將一整張簦布收緊成簍,待流火被潮濕的簦布撲滅,再鬆開機關,將簦布放平,繼續接收下一波碎石流火。”


  她畫的每一處都十分細致,包括怎樣引流水到簦布上,隻要確保簦布是濕潤的,碎石上的火焰即可全部撲滅。


  我似是能理解,為何會有人想要我冤枉芊芊,與她互生嫌隙。她這樣的一個奇女子,已經是逆天的存在了,如若有她相助,楚國怕是熬死了楚王也攻不進來。


  待天色已經見亮,芊芊才將所有的圖紙畫好,我對她千恩萬謝,抱著圖紙便跑去了勤政殿。


  黎明時分的宮內寂靜無比,我便好似那衝開破曉的日光,一路無畏向前。


  勤政殿西暖閣殿前,老茶正跪在地上抽泣。他見我來了,俯身拜禮之後便哭的更厲害了。


  我不明所以,便進入殿內,但瞧太醫賀跪在殿中,而小白也背對著我跪於榻前。


  最先聽聞我腳步聲的是太醫賀,他轉過身朝著我一拜道:“國君薨逝,望公主節哀。”


  我怔了怔,忽地耳鳴目眩。


  “你,你說什麽?”我恍惚不安地問。


  “國君仙逝,望公主節哀啊。”太醫賀悲慟地道。


  我耳邊一片嗡鳴聲,見太醫賀似是開口又說了什麽,我卻聽不到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向榻前,看見父親麵色灰白,雙眼緊閉。


  我腿一軟,跌坐在榻前喚道:“父親,父親。”


  小白抱住了我,在我耳邊道:“綏綏,陳候已經去了。”


  我猛地掙脫他怒道:“你騙我,昨夜父親還好好的,還好好的。”


  我忽然想起昨夜,父親連說話時都已經是有氣無力了,想來那時已經是燈油枯竭了。可我卻沉浸在餘陵失守,忽略了父親的病痛。


  “父親,你看看我,我尋到了可以阻擋楚國碎石流火的方法,我還沒與你說,你怎麽就忍心離開了呢,你怎麽能放心的離開呢?”我搖晃著父親的身體,可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綏綏,陳候臨終之前,已經迫我立誓,我會護著你,你放心,我拚死也會護著你。”小白攬我入懷,心疼地道。


  我想父親已知大限將至,怕我一個人應付不來,便逼著小白立誓,誓死保護我。


  我知道父親放心不下我,可卻沒辦法違抗天命。


  想來對於父親來說,從小到大,我都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孩子。


  我掙脫開小白的懷抱,站起了身。


  “我不需要你保護。”我轉過身對他說道。


  我硬撐著向前邁了一步,眼前卻已是天旋地轉。


  暈過去的前一刻,我忽然覺著我自己還真是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


  我應該慶幸此時此刻,此地此景,小白是在我身邊的,否則我怕是一早便熬不住,跑去終首山一輩子躲在裏麵,再不出山。


  於深夜之時,我是被一陣如泣如訴的歌聲驚起的。


  我起身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長信宮,小白正坐在我榻前,翻著著芊芊所畫的圖紙。


  我坐起身,稍作調穩心神,開口問道:“這是誰在夜半時唱歌?”


  小白見我醒了,放下圖紙走了過來,他將我抱在懷裏擔憂地道:“不必理會是誰,你暈了一天,肚子可是餓了。”


  我趴在他的懷裏,雙臂環住了他精瘦的腰身,呢喃著:“我不餓,我不想吃。”


  他收緊了手臂,將我抱的更緊了。


  我隻有此時,暫且停靠在小白的懷中,才能逃避一切,才能暫時地從紛亂之中喘一口氣,稍息片刻。


  我與他皆沒有再開口講話,倒是那不明所來的歌聲卻越來越清晰。


  “江有汜,之子歸,不我以。不我以,其後也悔。


  江有渚,之子歸,不我與。不我與。其後也處。


  江有沱,之子歸,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


  我離開從小白的懷中,站起身出了宮門,朝著歌聲的源頭尋去。


  深秋時的夜半露重,我走著走著便覺著冷,尤其身邊還環繞著清冷不絕的幽怨悲歌。


  我隨著聲音行至景壽宮前的花幽,這是父親平日裏消遣的花園,因挨著景壽宮極近,所以大都栽了父親最愛的玉蘭花。


  而此時的玉蘭早已敗落,唯有一棵還未落盡花瓣的海棠樹在苟延殘喘著。


  隨著飄零的丹朱花瓣,我看見一席白衣的衛姬夫人正站在樹下唱著歌。


  這歌是周地召南的民歌,唱歌者是一個被丈夫拋棄的棄婦,他的丈夫在外遊曆,另娶他人,與別人歡好。她幻想著她的丈夫會後悔,會回心轉意,會與她重歸於好。


  她的青絲半白,垂垂老矣,眼中的清淚未曾斷竭,如同她寒蟬淒切的歌聲一般,唱了一遍又是一遍。


  她見我來了,便哭的更凶了,可歌聲卻不停歇,好似杜鵑啼血,悲鳴漫天。


  “你還在等著他後悔麽,可他已經死了啊,已經死了。”我的喉嚨泛酸,聲音有些沙啞,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早已淚痕滿麵。


  衛姬夫人與我一樣,也不願相信他已經死了,她閉上雙眼隨著悲歌緩緩起舞,吞聲忍淚。


  我胸口似是被她的歌聲撕裂了開,痛的想嚎啕大哭,卻始終哭不出聲。


  背後忽然一暖,但聽到耳旁傳來小白的聲音:“綏綏,若是想哭,便哭吧,沒人有非要你硬撐著堅強去麵對一切。”


  他從背後將我緊緊抱住,溫暖的胸膛抵禦了寒夜裏的更深露重。


  我終於將這些日的委屈,疲憊,不安和悲慟一股腦的釋放出來。


  原來,芊芊曾說我的哭聲可以驚起烏鴉是真的。


  隨著我的一聲嚎啕,驚起了花幽裏藏著的飛鳥,它們振翅高飛,穿破黑夜,逃到雲外去了。


  在我昏迷的時候,小白命老茶暫將父親的遺體秘密送至景壽宮內殿,除了我和小白,老茶和太醫賀,沒有人知道父親薨逝的消息,小白決定秘不發喪,待我醒來再做商議。


  如今天氣已經寒冷了許多,景壽宮存放父親遺體的內殿被老茶添置了許多**,太醫賀用特配的藥汁每日擦拭父親的身體防止腐化,所以暫且還能保持一段時間。


  我連夜召見了仲憂,將芊芊所畫的圖紙交給他,讓他聯合太仆令一同,盡快做出這圖上的機關,送去潼安,抵禦楚國的碎石流火。


  仲憂見我麵色不太好,幾番欲言又止,卻最終未有說出口,囑咐我照顧好自己,便領命出宮去了。


  在我已經決定要親自送兵符到星穀關的前一日,百裏肆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他似是離開時便知曉父親命不久矣,在得知父親薨逝後,於景壽宮前以君臣大禮跪拜父親後,便轉身建議我即刻登位。


  我想都沒想便否決了百裏肆的想法。


  如今餘陵城破,正是軍心渙散之時,如若此時聖安傳出國君薨逝的消息,怕是使潼安的軍心不穩。


  況且,我雖是作為繼位女君回到陳國,可身上畢竟背著塗山族和星命滅國的流言,且目前尚未煙消雲散。


  如若在我登位之時,流言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再度浮出,對於陳國即是滅頂之災。


  當百裏肆得知,我要帶著兵符親自去星穀關時,他交予我一個烏木匣子。


  我接過後打了開,看見木匣子裏麵放著的是星穀關的兵符,確切來說是同我手上的兵符一模一樣的仿製品。


  我猛地將匣子蓋好,忐忑不安地看著百裏肆。


  私自造兵符可是誅九族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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