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俯仰流年二十春
翌日一早,福祥公主離開之後,信北君便尾隨著她的馬車一同離開渝州,姬雪本以為少公子會拉著他和白老一同回安陽去,卻沒想到少公子又尾隨著信北君的馬車,一路將他們送回了陳國圖江。
一路上三輛馬車保持距離卻又互不交涉,看起來還當真是詭異。
行至圖江時,正值落雨時節。潮濕又溫熱的空氣倒使姬雪舒爽了不少,身上也終於不再掉紅色的鱗屑了。
隻是少公子卻越來越沉默了,就算是姬雪故意挑撥他,他都不予回擊。
他們停下腳步,不再跟著福祥公主那日,少公子一人撐著簦,立在雨中,望著福祥公主遠去的方向許久。
白老有些心疼少公子,說他此後許是要孤寂一人了,可姬雪隻覺得是少公子活該。
他們自圖江回渝州去接韓小妹的時候,碰巧遇到了被仇家追殺的朱雀護。
此時的他正是功力散盡,任人宰割的好時機。姬雪以為少公子能躲在一旁,安靜地看戲,卻沒想少公子抽出含光劍便衝了上去,三兩下解決了圍堵朱雀護的仇家。
朱雀護的胸口挨了一刀,血染滿衣襟,白老頭見狀連忙前去止血,卻被朱雀護一把推了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想上次白老讓他失去了內力,便害怕這次又給他來些不知名的藥,所以才這般抗拒。
姬雪看不過眼,卸了一條馬車上的韁繩,將他捆了起來。
“昭明君,你要殺便殺,何必弄這些歪門邪道。”朱雀護似是瞧出了白老和姬雪並非常人,便朝著少公子吼了起來。
少公子沒有說話,拉著姬雪捆好了的朱雀護,將他丟上了馬車。
回到渝州後,韓小妹已是醒了過來,由於少公子他們三男人不方便照顧,白老頭便請來了幾個渝山的姑娘幫助照顧韓小妹的起居。
韓小妹自是對少公子千恩萬謝,但言外之意,還是想見韓子。
少公子誆騙韓小妹,韓子已經安全,隻不過也同韓小妹一樣受了重傷,目前正在蝴蝶穀養傷,等他傷好些,便讓韓小妹與他相見。
想是少公子舍命救了韓小妹,她便十分信任少公子。隻有白老頭和姬雪知道,少公子說了謊話,如今韓子正被囚禁在爾雅城,雖然是活著,可卻受了刑,並不好受。
少公子搪塞了韓小妹,便又去見了朱雀護。
他胸口上的傷,雖被白老撒了藥,卻被繩索束縛,姬雪嫌他吵,又用麻布搓了團塞到他的嘴裏,防止他大吼大叫。
少公子於他麵前出現,他立即瞪大雙眼凶狠地望著少公子,以此來宣泄他的不滿。
少公子熟視無睹地走到他對麵,拂袖而坐,開始布茶。
渝州的山茶雖然比不上九州之茗,但也別有一番清幽,尤甚配上渝山的山泉,更是清冽可口,回味清爽。
少公子在朱雀護的注視下飲了一杯,而後開口道:“你身後的主子,除了暗影閣閣主,還有另外一位吧?”
朱雀護眼珠忽地一轉,便不再怒視少公子了。
少公子笑了笑又道:“在清華寺,你說的那些話,應是有一半,是你的另一個主子讓你說給我聽的。”
朱雀護垂下了頭,更加心虛起來。
“想讓我先衝出去將韓子救出來,而後他再施以援手將韓子接回安陽,如此一來韓子便會感恩戴德,銘記一生,且效忠一世,我猜的對嗎,曆卓笙,你背後的那個主子可是周王?”少公子抬手捏著朱雀護的下巴,並將他口中的麻布拿掉。
“你,你怎麽會知道?”朱雀護錯愕。
他身後的周王,可是連暗影閣閣主都未能察覺,為何少公子能這般輕易得知?
“我是猜的,不過見你這副表情,怕是我猜對了。”想來兵不厭詐,少公子這出其不意的一詐,便讓朱雀護交代了。
若不是被捆著,朱雀護險些是要被少公子氣的跳起來。
“早前那救你的宮奴,必定是周王安排的,進入暗影閣也是你為了報答周王才去的。”隻要是他默認了,那剩下的便更好去推斷了。
看來周王不想使少公子的權力過大,這才想要重新掌控紾尚閣。
少公子垂頭細思,若周王如今斷然少公子權勢過大,大抵是宮內有人嘴碎,對周王說了什麽,或是周王又得到了除玉少染以外的繼承人,舍了少公子,開始著手壓製他罷了。
少公子眼神淩厲地盯著朱雀護,迫使朱雀護如坐針氈。
“你可要想好,周王利用過後,是不會在意你的死活,而我,是許諾可以送你登上暗影閣閣主之位的人。”少公子道。
“我本就是為了報恩,我這條命是周王的,必定不會背叛他。”朱雀護道。
“那我也在你仇家追殺你時救過你一命,你如何報恩?”少公子咄咄逼人。
“那不一樣。”朱雀護直視著少公子,與他爭得麵紅耳赤。
“敢情在朱雀護這裏,報恩還分個先來後到?”少公子冷笑道。
朱雀護垂下頭,長舒一口氣道:“若是沒有周王的搭救,我早被霍臻那個妖婦丟到亂葬崗去了,周王與我有重生之恩。”
少公子輕挑嘴角,深知他並沒有看錯人,這朱雀護雖然雙手染血,殺人無數,可是個重恩之人,無論少公子怎樣激怒他,他都咬死誓死效忠周王。
這樣的人若是為他所用,倒是一把一品利刃。
少公子抽出含光劍,將捆縛著朱雀護的繩索放了開。
“我並非要讓你背叛周王,而是多給你一條選擇的路,你重生這一次本就來之不易,既是不易,更要格外珍惜不是嗎?”少公子語氣緩和了下來。
朱雀護沒想到少公子能率先與他示弱,憋了一肚子的爭執,不知怎地吐不出口了。
“他若讓你在我麵前說些什麽話,你可繼續與我說,我自會分辨他的用意,決不讓你為難半分,至於暗影閣閣主之位,我依舊會助你一臂之力,你可願意?”少公子信誓旦旦地說道。
朱雀護怔了怔,他從未遇到過施人於恩,卻不求回報之人。
“可你卻讓綏綏誤會於我。”朱雀護已然開始在說服自己,少公子是另有所圖。
爾雅關外,就是少公子偷拿了朱雀護的匕首,插在了自己的衣角,才讓福祥公主誤會是朱雀護驚動了楚軍,要殺少公子的。
“可經過此事之後,暗影閣的閣主是否不再懷疑你與我的勾連,書信讓你回暗影閣去呢?”少公子每走的一步棋子,都不曾是廢棋。
朱雀護連忙抬起手摸了摸胸前的文書,他確實是收到了暗影閣閣主讓他回閣內的文書。
“可我內力盡失也是拜你所賜。”朱雀護覺著現下自己像是陷阱裏的獵物,可卻說不上少公子對他有何企圖。
“你的真氣早被暗影閣閣主抽的七零八落,若非白老抹在你額間的那味藥,怕是你現在早已走火入魔了。”少公子淡淡地說道。
“你現在試著凝聚你的真氣於丹田處,試著從心法開始修煉,沒多久,你失去的內力便會回來,且比以前更勝。”
朱雀護將信將疑地根據少公子所說,試著在體內運行了一番。果真如少公子所說,他的真氣隨他練習的心法開始凝聚,似是比之前凝聚的更快。
“昭明君想要我做什麽,若是放棄綏綏,那麽免談。”朱雀護終是被少公子給糊弄住了,隻不過三言兩語卻離不開福祥公主。他母親是個情種,他也倒是繼承了這一優點。
“倒是不會這般強人所難,不過是暗影閣閣主下發什麽命令給暗影閣的人執行,你來告知我一聲便可。”少公子道。
朱雀護怔了怔:“隻是如此?”
少公子堅定地點了點頭道:“隻是如此。”
“你遊走在邊緣,暴露的多了難免會遭人懷疑,一個玄武護的死都懷疑在你的頭上,可見你在暗影閣也是如履薄冰,總之你一切小心,若不便出來親自告知,便寫信給蝴蝶穀,世人隻知我入安陽之前所居纏情島上,嫌少有人知道我與蝴蝶穀的關聯,想來暗影閣向蝴蝶穀索要奇毒奪命,也不會遭人懷疑。”
少公子知道朱雀護自小便是孑然一身,嫌少有人以站在他的角度,為他思量。這如同摯友般出其不意的關懷,倒是讓朱雀護無所適從起來。
打那時開始,他便著了少公子的道,從而對少公子開始心生愧疚。
他這輩子,刀尖上舔血,除了福祥公主能讓他付了真情,第二個便是少公子了。
躲在暗處的姬雪聽到少公子這般深情重義,忍不住朝對坐的白老頭舉起了大拇指。
白老搖了搖頭,盤起雙膝,閉眼打坐歸息,不再理他。
朱雀護是在五日之後離開渝州的,姬雪本以為少公子不刻也會動身回安陽去。可以一連幾日過去了,卻壓根卻未有回去的意思。
索性他也不問了,日日找個清潭去泡著,省的身上又要起鱗屑。
息國大都平津破城之後,息國侯與其桃花夫人淪為楚國囚徒,被擄去了東楚,囚禁在東楚的巴陵山。
息國幾個旁支的宗親勢力率兵反抗,卻遭到白素瘋狂反殺。而後,息國宗親勢力所盤旋的三城遷宿,承澤,景通接連遭受楚軍的屠城。
息國一時間腥風血雨,流經三城的遷江已被屠城的血染得通紅。
然而白素越是血腥鎮壓,反抗的勢力便越多。這些反抗勢力有一部分是由落難宗親帶著部分國人組成的,還有一部分是占山為王的草莽流寇。
息國還是有些宗親旁支的,所以楚軍大部分的主力都在白素的帶領下,在息國反撲。
蔡國卻隻有蔡國侯叔懷和護國將軍叔薑這一脈,再無其他宗親旁支。可戰亂一起,大都會使人性流露出最惡的那一麵,燒殺搶奪,倚強淩弱,那些沒有被戰亂摧殘的人或許永遠都想不到,有一天會慘死於自己的同袍手上。
於深秋之時,楚軍完成了對息國的血腥鎮壓,準備收複蔡國時,尊周王旨意的燕侯派出十萬大軍前往蔡國平亂。
蔡國起亂的人皆為流寇,而並非宗親旁支,所以燕國軍隊幾乎沒費什麽力氣便蕩平紛亂,收了爾雅以北的蔡國城池。
由於韓子仍舊被困在爾雅城內,白素留了三萬人馬在白汍毓的帶領下鎮守爾雅城。
於十天後,燕軍開始攻打爾雅城,白汍毓出城迎戰,卻被燕軍首領澹台不言將軍痛打,灰頭土臉地跑回到爾雅城裏,閉門不出了。
於是,燕軍也沒有著急破城,就守在爾雅城外,切斷了楚軍的糧草和水源,等著他們投降。
五天後,白堯帶領三萬精兵越過郡城關準備偷襲燕軍後方,卻不料行軍半路,傳來宛南關打開,周地精兵齊入楚國的消息。
楚國的大都相距宛南關並未有多遠,如今楚地的精兵都未在大都,若是周軍攻城,東楚岌岌可危。
白堯立即撤回東楚,並書信給白汍毓,殺掉韓子,馬上棄城與剩下的鐵甲軍突圍回東楚。
白汍毓收到白堯的命令後,便下令屠城,並前往關押韓子的清華寺親自解決他。
他一腳踹開了禁室的大門,裏麵卻是空蕩蕩,不見一人。
白汍毓提刀四處尋覓,卻發現整個清華寺上下的沙彌和主持都不見了蹤影。
一陣狂風吹過,拍打著窗門狂亂作響。
白汍毓不知為何背後脊骨冰涼,他聽過佛門孽業之說,尤甚他還曾經在這寺內大開殺戒。他轉身朝著門外跑,迎麵就撞上了高台的那棵桐花樹隨風而落帶血的花瓣。
他心一驚,也顧不得有沒有完成白堯的吩咐,頭也不回地就跑出了重華寺,直奔爾雅城西門逃命去了。
燕國大軍收複蔡國失地於半月之後,自此,周王便賜婚於玉顏公子玉少染和燕國東陽公主,大婚將在元月初一舉辦。
白老將少公子從爾雅城帶回的韓子安置在蝴蝶穀的彩蝶居,他的命雖是保住了,可卻和他的女兒一樣受了刖刑,怕是此生再難站立。
韓子醒了的第一句便是祈求少公子,要見韓小妹一麵。
在白老看來,韓子父女二人的遭遇已是慘絕人寰,宅心仁厚的少公子必定會答應韓子的請求。
可少公子卻拒絕了,理由便是韓小妹有孕在身,現在不適合長途跋涉,並且將韓小妹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講給韓子聽。
韓子本就身體虛弱,聽到韓小妹因為自己在白素的手裏所遭受屈辱,更是急火攻心,吐血不止。
少公子更是當著韓子的麵,埋怨他不應該不聽他的話,一意孤行地返回蔡國,被楚人抓住了痛處,從而軟禁了他。若是當時留在安陽,想必此時早已安然無恙地與韓小妹相見。
少公子的一席話,勾起了韓子的悔恨,並成功地將他自己氣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