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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當年不肯嫁春風

  澹台不言帶著君綾離開後,少公子卻未有動身而走之意。秦上元不顧少公子,而將木架簸箕一一拿下,收集簸箕上被曬幹了的藥材,將其一一打包,似是也要離開這裏一般。


  “你是在何處遇到君綾的?”少公子開口問道。


  “楚國的洞庭,她暈倒在湖邊上,好在不是息蔡兩國那般戰亂連天的地方,要不一個姑娘家,如何能安然無恙?”秦上元話中有怨。


  “所以你們兩個同路來了古井?”少公子又問。


  “對,大家目的地都一樣,何不一同行路,還能相互有個照應。”秦上元道。


  “那日我們自陷阱脫困後,君綾可否有再受刑?”少公子道。


  “受不受刑都已經過去了,公子何必再提,況且那娘娘腔雖然一根筋,又是個憨癡的,可卻對君綾還是不錯的,公子就不要再瞎操心了。”秦上元站起身,將打包好的藥包放入自己隨身的布袋之中。


  “我也要離開此處了,公子請便。”秦上元對少公子一拜,便轉身要走。


  “姑娘要去何處?”少公子覺著秦上元似是對他有些誤解,這才要急著離開,不願與他為伍。


  “自是去我該去的地方。”秦上元白了少公子一眼。


  “秦姑娘可是對在下有什麽怨氣,不如說出來,省的憋出病來。”少公子深感莫名其妙。


  秦上元背對著少公子,她克製住了自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緩緩道:“我並未於公子有怨氣,隻是覺得命運有些不公罷了,我是醫者,隻知看病救人,不知權謀爭鬥,斬龍逐鹿的事情,我隻為君綾感到惋惜,心中不爽罷了。”


  這姑娘倒是第一個敢用少公子來撒氣的人。


  “也請公子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今後多多護著些吧。”秦上元轉身朝著少公子俯身一拜,便踏出門去,不見了蹤影。


  少公子抬起手摸了摸鼻子,甚是覺得無辜。


  少公子本想直接回安陽,可想到古井離蝴蝶穀也算近,不如回去休息一夜,第二日一早再趕路回安陽。


  傍晚,少公子剛踏入彩蝶居,卻見白老頭正扛著韓子,向駮的背上爬去。


  可是他可記得這駮,好似早被白老頭帶去纏情島了,怎地又回了蝴蝶穀?


  “公子回來的剛剛好,快幫幫師父。”說話的是扶笙,她正費力地往駮的背上,頂著一輛木推車。


  少公子見此,便走過去,接下扶笙手裏的推車,將此物安放在駮的後背。隨後又從白老頭的背上接過韓子,將他輕放於木推車上。


  韓子受了刖刑,以後再也無法行走,這推車就是他從今往後代步之器了。


  “扶笙,你身子弱,不宜長途奔波,公子既然來了,你便留在穀中。”白老見少公子安頓好了韓子,轉過身對扶笙道。


  扶笙重重點了點頭,擔憂地望著白老,道:“師父一路平安。”


  白老禦駮騰空而起時,少公子自白老口中得知,方才白老收到來自安陽的急信,信中說紾尚閣的韓小妹於今日一早難產,生死難定,臨終之前,定要見韓子一眼。


  此時的安陽已是隆冬時節,迎麵而來的風,都是夾雜著如刀割一般的冰寒。


  韓子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懼怕自己再也見不到小女這最後的一麵。他渾身顫抖,麵容焦慮。少公子立即褪去大氅,蓋在了韓子的身上。


  “老身若是早些聽從昭明君的話,便不會有今日。”韓子緊握雙拳,麵目悲慟。


  少公子沒有說話,卻聽到禦駮的白老長歎了一口氣。


  白老知道,韓子此話一出,少公子之前所有的部署,都沒有白費,他的目的,已然達到了。


  “老身知道昭明君為了救韓小妹,潛入楚軍敵營險些喪命,老身欠了昭明君一條命,可如今小妹怕是要再次與老身相隔陰陽,老身求昭明君再救小妹一命,老身從今往後,願舍生謀權,隻為昭明君一人!”


  若說上次少公子救韓小妹是胸有成竹,可此次卻是不得不聽天由命。


  韓子見少公子沒有說話,更是黯然神傷,悔不當初。


  一個時辰之後,夜已深,可紾尚閣卻是燈火通明。白老禦駮落在了紾尚閣內的湖邊,落地之後,白老將駮封印為一隻普通的黑騮後,便和少公子一同推著韓子往紾尚閣的前院走去。


  行至半路,見到一位侍童以燈火引兩位婦人往院內走去。


  少公子聞此連忙叫住了侍童。


  侍童聞聲望去,激動的險些將手中的燈火丟出去,不顧兩位婦人,拉著少公子和推著韓子的白老,飛速地往內院走去。


  寒風吹過掛在廊上的燈火忽明忽暗,這些燈火像是在燒著韓子的心血一般,每暗一次,仿佛要燎斷他心裏的那根長線。


  侍童將他們送去一處叫鈎樴院的地方,少公子記得,這處院子似是紾尚閣早前存放投射之物的院子,因離主院較遠,所以環境清幽,也嫌少有人來此。


  如今瞧著好似被人修葺了一番,用以住人。


  少公子一行人才到院子門口,便見一人掌著燈火來迎。


  借著細微的燈火瞧去,是前些時日,才回到安陽暫接紾尚閣的掌司,許久未見的莘嬌陽。


  她依舊一身湖藍,身形窈窕了不少,眉眼之間沒了早前的鋒利,似是在遊曆之時曆經了什麽滋潤而成,轉而溫婉了許多。


  她雙眼有些紅,見韓子坐在木車上,朝他俯身一拜,便讓侍童先推著他進屋。


  而後,莘嬌陽攔下了少公子和白老,朝著他們搖了搖頭。


  白老和少公子即刻明白了莘嬌陽的意思,現下,怕是韓小妹已經是彌留了。


  “韓小妹的身子早已虧空,加之她雙腿已廢,無法站立,胎位不準,還要拚死生下這個孩子。”莘嬌陽歎道。


  “如若不是澹台小喜施了針,怕是她沒有辦法撐到你們來。”


  隨著莘嬌陽的話語才落,屋內便傳出一陣悲痛欲絕的哭聲,莘嬌陽麵色一白,轉過身瞧著窗內的燭光剪影,無奈地又歎了一口氣。


  房屋的門打開,澹台小喜背著藥箱,麵色凝重地走了出來。她最先瞧見了少公子,眼神一亮,隨後又淡了下去。隨後,她神色略有哀愁地行至莘嬌陽跟前,道:“這最後一麵,連話都未來得及說,便去了。”


  “你也莫要過於在意,她本是撐不過三刻的,偏偏你用銀針使她熬過了三刻,還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也算是圓滿了。”莘嬌陽知道澹台小喜救人心切,看著韓小妹的逝去,定然使她心裏很難受,由此開口安慰著她。


  “隻是留下了那女娃娃,出生之後便沒了父母,當真是可憐。”莘嬌陽回過身,似是將這句話故意講給少公子聽。


  少公子回想在來鈎樴院的路上,遇到侍童引來的兩位婦人,應當就是莘嬌陽為韓小妹所誕下的那個女娃娃找來的奶娘。


  少公子讓莘嬌陽叫來奶娘,並讓奶娘抱著韓小妹的孩子和少公子一同走入了屋內。


  木車早已倒在了地上,韓子匍匐在已經死去的韓小妹身側,大哭不止。


  此時奶娘懷中的女娃娃似是也感受到了韓子的悲慟,忽地大聲哭了起來。


  韓子聽到了女娃娃的哭聲,便止住了痛哭,他回過頭看著奶娘懷中的女娃娃,掙紮著想要起身。


  少公子見此,將一旁的木車扶了起來,又將韓子抱了上去。


  韓子禦車向前,朝著奶娘去了。


  奶娘似是有些害怕韓子,見他受了刖刑,自然以為他是窮凶極惡之人。


  少公子朝著奶娘點了點頭,奶娘這才惴惴不安地將懷中的女娃娃遞給了韓子。


  許是血緣相連,女娃娃自韓子包在懷中,便止住了哭聲,咿呀咿呀地張開了眼,肉手抓住了韓子的胡須玩兒了起來。


  少公子走上前,朝韓子拜了大禮,而後道:“如今韓小妹已逝,無人照顧先生以及韓小妹的孤女,先生可否能留在紾尚閣,執會命人好好照顧先生和小妹的孤女。”


  韓子望著懷中的女娃,又抬起頭看了看少公子道:“老身方才與昭明君說的話,昭明君可還記得?”


  少公子垂眸細思,而後明目晶亮,道:“可是於駮背上的話?”


  “此生為此一諾,絕不再悔。”韓子決然而語。


  如今的韓子,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韓子了,他雙腿已廢,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更何況還要照顧一個奶娃娃。


  若是他自己,他便認命了,可懷中是韓小妹用命,護下來的孩子,韓子總不能帶著她四處流浪。


  憑他的智謀不會想不到,若要這個孩子康健無憂地活下去,隻能將命賣給少公子,雖然他早已厭倦了權利爭鬥。


  可是現實永遠勝不了理想,他奉麟君韓子再怎麽名震天下,也不過是個食著五穀雜糧的凡人罷了。


  “昭明君為她取個名字吧。”韓子低下頭慈愛地望著懷中的女娃。


  “尤妙之人,含精於內,外無飾姿,尤妙這兩字如何?”少公子道。


  “尤妙,韓尤妙。”韓子笑了笑。


  韓小妹的屍骨被孤零零地埋在了安陽郊外的蓮花山附近,韓子將韓小妹的牌位帶回了紾尚閣,放在自己所居住的鈎樴院。


  原本,掌司師尊是要住在主院的,可誰也拗不過韓子要居於韓小妹生前所住的院子中,便就都由著他了。


  燕國君被澹台不言騙走了十萬大軍,自是咽不下氣,接連上書周王,痛斥澹台不言不忠不孝,言語之外讓周王給他一個交代。


  如今蔡國已是被少公子攥在手中,周王便將燕國君給的難題交由少公子處理。


  先前少公子懷疑周王欲培養另外一位繼承儲君,而今與燕國的衝突,又是拉著少公子去擋箭,少公子更確定了這一想法。


  也是後來,自紾尚閣返回長公主府上時,澹台小喜偷偷地溜入少公子的車馬上。她告訴少公子,宮內有一位貴人懷有身孕,且這一胎被星宿宮巫祝莘婺,占卜出為承天命之格。


  如今宮內醫局的醫官,似是都在提防著澹台小喜,甚至不再讓她進入內宮為官女子診脈。所以澹台小喜並不能確切地知道,具體是宮內哪位貴人懷了孕,她悄悄地幫少公子打聽到,這位懷有天命之子的貴人,是住在百畝園南邊的靈秀宮中。


  宮內貴人有孕這個消息,少公子在歸府的第二日,便親自與長公主確認過了。


  周王和青顏王後身上奇毒,已經被長公主的妙手回春化解開來。隻是最近不知道為何,周王卻極少再進入青顏王後的柒園,甚至極少再召見長公主入宮。


  長公主此刻也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的入世和身上的榮耀,不過是弟弟利用她的醫術,將她再次拉入權利的爭鬥之中罷了。


  周王不念與長公主姐弟情誼,雖讓長公主寒心,可她明白權力之爭永遠都存在,在位者的謀劃不過都是在為了保護自己。長公主一直認為,是因自己主動放棄了王位,才使得周王少年時落得個悲慘的境遇,玉琢公主遠嫁楚國,甚至連最小,最聽話的弟弟,綺公子都慘死於爭鬥之中。


  長公主有愧,心中便沒有過多埋怨周王對她的利用。


  可少公子不一樣,自打他決定回到安陽的那一刻起,即對儲君之位是勢在必得。況且他對周王本就沒有身後的情感基礎,眼前的謙恭友善,骨肉親情大都是裝出來的。


  若想利用完就一腳踢開,少公子怎可能會為他人做嫁衣?


  是夜,少公子從長公主府的後門出來,乘著馬車往三坪街去了。


  依舊是三福賭坊的密室之中,隻不過這密室的主人,早已更換了人。


  自玄武護被少公子殺掉之後,三坪街便由朱雀護來接管,於此處,也算是變成了朱雀護和少公子商議秘事的地方。


  自上次一別後,朱雀護告知少公子,暗影閣的閣主派他前去陳國配合衛姬夫人,看守被囚禁於終首山的陳候。


  少公子配置了一副可瞞天過海的假死藥給朱雀護,告知他可暗自救下陳候。


  誰知這藥還沒用上,這福祥公主就帶兵衝上了終首山,救出了陳候。


  朱雀護歸於暗影閣回稟之時,按照少公子的計謀,在閣主麵前演起了對陳國公主癡情的模樣來。亦如少公子所料,閣主對朱雀護表麵上雖是大發雷霆,可私下裏卻隻略施小懲。


  朱雀護慶幸自己可以僥幸逃脫,也逐漸明白了少公子的用意。


  而今,他位於閣主之下,必然不能與閣主針鋒相對,閣主忌憚他,那麽他便裝作出一事無成,隻沉浸於男女之歡的昏庸之相才最為安全。


  隻是,這次的朱雀護似乎接到了一個更棘手的任務,這才灰雀傳書尋來了少公子,讓少公子為他出謀劃策。


  若是朱雀護不主動來找少公子,少公子也會去尋他,畢竟少公子想知道,宮裏懷了周王骨肉的那位貴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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