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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一春幽夢逐遊絲

  他以為玉少染求娶君綾,完全是為了想要得到燕君的支持,從而更有利地繼承天下共主之位。可按照秦上元的話來判斷,這玉少染似是對君綾動了真情。


  君綾依舊端著湯藥,可轉眼已是梨花帶雨,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的鼻尖,滾落於湯碗之中。


  “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這湯藥本就夠苦的了,在添上你這相思淚,怕是佛爺也難入口了。”秦上元將藥渣埋在園內的樹下,回手又丟給君綾一包甜梅幹。


  君綾止住了哭泣,擦幹了眼淚,一口氣將碗中的藥喝了個幹淨,而後又打開秦上元丟給她的那包梅幹,拿了一顆含在嘴中。


  “秦上元,謝謝你。”品嚐到梅子甜美之味的君綾,似是不再如先前那般難過。


  “謝什麽謝,我本就懶於參加這種喜事宴席,更何況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雖說是同宗,可早就不知跨了有多遠,若不是阿爹被萬俟將軍叫去齊國給人瞧病分身乏術,我也懶得來此走動,你陪著我,明日宴席上我的胃口興許還能好些。”秦上元站起身,又將多餘的藥材放進木匣中封存。


  “還有,你與那敗類說完該說的話,就趕快回去,莫要你家人擔憂。”秦上元將封好的木匣放在架子上,回身坐在君綾對麵語重心長地道。


  “莫要,莫要說他是敗類。”君綾苦笑道。


  “你這小姑娘,他利用你之後,另娶他人為妻,將曾經的誓言都當做狗屁放了,說是敗類都是誇獎他了。”秦上元說的是誰,少公子自然知道,可澹台不言不知道,他隻能從秦上元的話中了解到,這君綾曾經應是與此人有過一段情緣。


  “他的新婦畢竟是你的遠房親戚,你說他是敗類,又將你這個遠房的姐姐至於何處?”少公子覺得君綾的性格變了不少,以往的鋒芒倒刺全都不見了,剩下的猶如空殼一般孤注無際。


  “什麽姐姐,莫要往她臉上貼金,我可沒有她這樣的姐姐,想我秦家一門都是懸壺濟世,妙手回春的行醫之人,可沒有她這種天天隻知搔首弄姿,吟詩作對,妄想著攀附權貴的小人。”秦上元杏目怒睜道。


  “她自是有她的好處,所以他才對她念念不忘吧。”君綾似是有些乏了,便起身緩緩地往屋內走去。


  少公子注意到她腳步虛浮,似是體內的真氣被抽空了一般。


  “你也好好休息,莫要想太多,人總是會被蒙蔽一陣子,但不會是一輩子,總有他們自食惡果的時候。”秦上元安慰她的話,略有牽強和堅硬,想來君綾現在也聽不進去

  秦上元歎著氣道:“都是什麽冤孽,都是飯吃的太飽了,閑的。”


  少公子拉著澹台不言從牆頭上跳了下來後,便轉身往主街的集市去了。


  澹台不言不知所以地看著少公子買了筆墨,作畫的帛紙,和裱畫的卷軸。


  而後,二人又留宿在當地的一家驛館。


  進入驛館之後,少公子攤開帛紙,執筆遊走於紙上。


  澹台不言無所事事,便從懷裏掏出一兩顆桃花石,拿來案上的工具專心研磨,作以少公子入畫時用色。


  他兒時的時候,也經常為自家的大姐研磨石料作畫,上到孔雀石,玉髓,下到硨磲和諸石,所以,他做起這種事自然也是輕車熟路。


  少公子瞧他有事做,也不開口問,便自行沉下心,好好畫了起來。


  轉眼傍晚,少公子和澹台不言於驛館用飯後,又開始掌燈夜畫,


  “君綾身上的武功是何時被廢的?”少公子於完成第一幅畫後,最先開口問道。


  “燕君發現她再三出逃南燕之時,便命唐途將她的武功廢了。”澹台不言回應少公子時眼圈有些泛紅。


  少公子手一抖,險些將手中裱畫的卷軸給撕爛。


  “我有時候在懷疑,燕君究竟有沒有將東陽公主當做過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過。”澹台不言當時就在事發之地,他即沒有任何辦法幫助困頓而無助的她脫身,也沒有資格為她求饒。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姑娘經脈被人打斷,待真氣內力徹底隨著斷脈消散之後,又活生生地被人用銀針牽引接了回去。


  “他身邊所有的愛人,親人,都是他掠奪過去的,順著他的,他自然寵著,一旦反抗,自然是日日苦果,你在他身邊這樣久,還未深有感觸嗎?”少公子將第一幅畫裱好,便開始著手畫第二幅。


  “其實他這樣的人,也是可憐。”澹台不言走上前去,細細地看著少公子裱好的畫軸。


  “他可憐個什麽,他身邊的人才可憐,世上好人這麽多,卻偏生跟他扯上了關係,真是倒了這輩子的血黴了。”少公子執筆點了些許澹台不言調和的桃花色,細細勾勒。


  “你這畫的是?”澹台不言問道。


  已經裱好的畫卷裏麵,畫了一位妙齡女子,棲身在一條河中,身旁圍著十二個月亮,仔細瞧著,那畫中的女子竟有八分像東陽公主。


  “天神常羲,掌管生育。”少公子淡淡道。


  “天天瞧著被他利用過的人,日日祝他早生貴子,這個嘲諷是不是很有趣。”少公子筆如遊龍一般在畫卷上行雲流水地展開。


  澹台不言走近,卻見這第二幅畫上畫著一位緋衣少女,站在湖邊,含情脈脈,溫婉嫻靜,這畫上的少女倒是有十分神似東陽公主了。


  少公子與澹台不言這才開始說起,君綾和這古井鎮的淵源。這般離奇曲折的故事,也讓澹台不言得知,明日就是顧家的長子顧長安和秦家女秦翠娍的大婚之日。


  少公子本就不願意過多插手東陽公主與顧長安的是非對錯,他知道君綾既然能選擇於他成婚當日去見他,應是有她自己的打算。


  可畢竟是少公子自己的妹妹被負了,他總不能放任對方逍遙自在,還娶了個美嬌娘,而自己的妹妹卻在獨自神傷。


  他所做的兩幅像極了君綾的畫,是要送去做新婚賀禮的。少公子就是要讓他日日對著君綾,時時去懺悔,永不好過。


  第二天,少公子和澹台不言抵達顧家時,已然是新人禮成,喜宴開席,觥籌交錯,人聲鼎沸。顧家在古井的威望頗高,就連鄉正和縣伊也都前來賀喜。


  少公子交付了精心準備的禮物後,帶著澹台不言低調的走去了喜宴當眾,人員最稀之處落座。


  一盞酒後,少公子瞧見,有人叫走了顧長安,他起身拉著澹台不言連忙跟了上去。


  現已是隆冬時節,燕地雖地處九州之南,可湖邊卻還是潮濕陰冷。


  顧家的湖還是那個湖,沒有擴大也沒有縮小,隻是當年站在湖邊的兩個人,卻都變了模樣。


  少公子和澹台不言就站在當年福祥公主和少公子所站的地方,看著當年還是如膠似漆的二人,如今已是麵目全非。


  君綾站在湖邊,眼神空洞地看著朝她走來的顧長安,湖邊的風略有些猛,她單薄的身子卻絲毫未未受影響,更顯泰然自若。長風將緋色裙裳吹的起,豐盈滿袖,如水紋波蕩,輕盈又灑脫。


  顧長安起先腳步緩慢,在確定等他的人是君綾之後,便停下了腳步。


  兩人就這樣對著相看了半刻,而後君綾從脖子上取下了一件飾物,遞給顧長安。


  少公子眯眼瞧去,見君綾手上的東西原是二人定情時,顧長安送給君綾的藍玉髓。


  想是顧長安也不傻,知道這藍玉髓是及其珍貴之物,可算是繼續邁開腳步,又朝著君綾走近。


  在他就快要走到君綾身前時,君綾猛地將手中的藍玉髓丟在顧長安的腳下,而此時君綾的眼神已經從方才的空寂無邊逐漸有了些光亮。


  顧長安低著頭,盯著腳下的藍玉髓,最終緩緩俯下身將它撿了起來。


  按少公子這個角度望過去,顧長安俯身拾物的身姿,倒像是在向君綾賠罪一般。


  顧長安站起身,誰知眼前又出現一支素白的手,於手掌之上放著兩塊墨色的石頭。


  這正是顧長安曾與君綾說想要的息石。


  這兩塊息石仿佛把顧長安的眼睛砸穿了,他始終低著頭,不敢抬頭直視君綾。


  少時,君綾收回了手,她將息石死死地攥在手中,放在自己的唇邊。站在遠處的少公子可以清晰地瞧見,君綾握著息石的手,由於用力過猛,導致手心被息石刺穿,血順著手掌流了下來。


  此時的顧長安仍舊沒有抬頭。


  君綾將手裏的息石隨意地丟在了湖水之中,雖然濺起了水花,但很快湖麵又恢複了平靜如初。


  這水花讓顧長安回過神,連忙抬起頭直視著君綾。


  此時的君綾眼裏一片平靜,嘴角還帶著輕蔑的笑,她決絕地轉身離開,身形挺拔而孤絕。


  “君綾。”顧長安黯然地叫住她。


  君綾停住了腳步,狠狠地用衣袂揉幹臉頰上的眼淚。


  “君綾已經死了,便是方才從你眼前跳下湖,溺水而亡的。”她沒有回頭,話說完了,便奮力向前跑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見。


  少公子沉了一口氣,心裏忽覺有些悶,便拉著澹台不言準備離開。


  誰知他們剛剛轉身,卻聽到身後‘噗通’的一聲,方才站在湖邊的顧長安投湖了。


  澹台不言下意識的就像跳下去救,卻被少公子按住了。


  他就是這般一個愛管閑事的熱心之人,可在少公子眼中顧長安早就該死了。


  他拉著澹台不言走去了前堂,隨便抓了一個人便告知他新郎落水了,快去派人救。


  於是,顧家的熱鬧變成了喧囂,還當真是好不熱鬧。


  顧家院內雞飛狗跳是少公子喜聞樂見的,也是趁著這股亂,他帶著澹台不言悄然離場。


  少公子和澹台不言二人回到昨日秦上元住的小院。


  此時的小院門沒有鎖,正虛掩著,少公子推門而入,看見君綾消沉地坐在小凳上,手上被息石刺破的傷還在流著血。


  君綾聞推門聲側過臉,見來人是少公子,卻不再如少時一般哭天抹淚,她勾起嘴角,朝著少公子釋然一笑。


  她這苦澀一笑,倒使少公子心裏更加難受起來。


  少公子過去,蹲在她身前,拿出袖袋中金創藥,仔細地為她的傷口塗藥。


  “我可以回蝴蝶穀嗎?”君綾開口問道。


  少公子手上一頓,隨後抽出胸前的素色巾帕,將她的傷口包紮:“好,我這就帶你回家。”


  少公子肩膀忽然一重,他側過頭,見君綾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謝謝你,執哥哥。”她隻是停靠片刻,而後站起了身,行至立於門外的澹台不言身前。


  她仰起頭,收斂了剛剛一閃而過的溫柔,道:“我們走吧,去安陽。”


  澹台不言楞了一下,想著方才她還不是要和少公子同回蝴蝶穀嗎,怎地現在又想去安陽和親了?澹台不言側過身子,看著還蹲在地上的少公子,不知道這東陽公主是走,還是留下。


  “壓根就不是什麽投河自盡,誰家投河自盡的人呼吸那麽平穩,口鼻中沒有一絲水跡的,不過是受了些冷,喝點薑水就好了,還要浪費我那麽久,真是小題大做。”由遠及近傳來了一陣一陣地咒罵聲,待秦上元推門而入的時候,少公子已是站起了身。


  方才顧長安的投湖,應當是去尋找君綾丟入湖裏的息石。眾人以為他投水,救上來之後,連忙就找懂醫理的人為他來瞧一瞧。


  想必秦上元被臨時拉去為顧長安診治,這個才被耽誤了,脫開身回到此處時,心中積怨也是應當。


  “你手這是怎麽了?”秦上元瞧見君綾手上的巾帕帶血。


  “不礙事,我不小心摔得。”年少之時的君綾從不會說謊,可現在,她說得謊話,有時連自己都會信以為真。


  秦上元看了一眼少公子,又看了一眼澹台不言,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如今你心事也算是了了,要和你家人回去了吧?”


  君綾點了點頭。


  秦上元走到少公子身旁,自木架上拿下一隻木匣,她打開木匣在裏麵翻了翻,拿出一隻水色的布袋。


  “你身子太虛,短時間內最好莫要再受任何外傷,這袋子裏裝的是補氣血的藥丸,你每日清晨起後用溫水化開服用。”秦上元將布袋遞給君綾道。


  君綾接過布袋,淡淡地道了一句謝。


  “走吧走吧,都快走,人一多我便眼見了心煩。”秦上元眼眶有些紅,似是不舍君綾,可嘴巴卻還是不饒人。


  少公子命澹台不言帶著君綾先行一步離開,並安慰君綾若是去安陽的話,少公子便不跟著她一同了,待她大婚之時,少公子就會回到安陽,並送她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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