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深巷明朝賣杏花
霍繁香同宋懷瑾親近,願意留在宋爾延的府上,霍殤也算是能放心將她托付給宋爾延。況且安陽的還有個莘奴為霍繁香的義父,有他為霍繁香撐腰,霍殤似是沒有什麽放不下了。
麵對霍殤的忠心貫日,少公子內心頗為愧疚,然而這愧疚是無法表達出來,他隻能積壓在心中,使少公子夜不能眠。
隻要他一閉上眼睛,就會出現花詩姑姑死前的場景。
聽聞少公子要帶霍殤離開的消息,宋爾延和澹台成蹊相約來到少公子麵前,力爭自己陪伴少公子同去鄭地。
少公子知道,前往鄭地並非是個好差事,若遇羅盡穆叛殺,怕是前去鄭地會性命難測。
而他們也並非不知這差事的危險,隻不過更願意與少公子同進退罷了。
少公子此時與他們說了霍殤昨夜的分析,如今陪同少公子前去鄭地的,唯有霍殤最合適。
宋爾延泄氣地抱怨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乳名不如就叫多餘。
澹台不言垂頭淡笑,打趣著宋爾延已為人父,卻還愛胡鬧說笑。
宋爾延便嗆聲道澹台不言:“將軍這般沉穩,倒不如也嚐一嚐為人父的樂趣?”
澹台不言未有麵具遮蓋的臉上泛起可疑的紅雲。
少公子淡然一笑:“你成婚了,為何不與家人,不與我說,即便不能出席,成婚大禮也要安排上,至少不能讓鎮安將軍的婚禮失了品級。”
宋爾延嗬嗬一笑,道:“不言兄弟的婚禮,連他自己都始料未及,仿佛是被人搶親的大閨女,被人搶按著拜了堂。”
少公子也是後來才得知,秦上元追隨著澹台不言來到宛城太醫尉,日日都伴隨在他身側,精心為他調理著身體。
可澹台不言心中卻不想耽誤人家姑娘的良緣,一門心思拒絕著秦上元的好意。
吃了幾次閉門羹的秦上元劍走偏鋒,如他一般潤物細無聲地為軍中的將領診病,甚至波及到隨軍家眷,期間還不忘添油加醋地訴苦著與澹台不言的往事。
久而久之,澹台不言欠了太醫尉秦醫官的風流韻事,傳遍了整個宛城。
東家姑姑,西家嫂子,相繼在澹台不言為其做農活之時,好言勸說。澹台不言也是個憨笨的,反駁了幾次,卻被人曲解,越描越黑,傳言便就成了鎮安將軍與太醫尉秦醫官共赴巫山後,翻臉不認人了。
自家的將軍被流言越描越黑,中軍的部下一聽心裏不是滋味,便聯合幾個相識的兵家嫂嫂去駐軍太醫局說嘴。
秦上元可盼來了這次的好機會,先前傳言的澹台不言負心薄情都不要緊了,隻要澹台不言娶她過門,一切都迎刃而解。
幾家嫂嫂喜笑顏開地找來冰人說媒,卻被澹台不言衝動地怒懟了回去。
之後,澹台不言便跟著少公子去了楚國。
這些嫂嫂們的丈夫,大都是欣賞澹台不言的將領,早前是莘奴將軍的麾下,也算是軍中老人,自己婆娘被欺負了,家去後自然拿他們來撒氣,那段時日他們甭提有多糟心了。
糟心歸糟心,將軍的終身大事,必須放在首位。
於是,眾人眾誌成城聯合秦上元,暗下準備起了婚禮,待澹台不言回到宛城後,直接被綁了送去了秦上元的新婚之床。
澹台不言先前的對待嫂嫂們的衝動得到了圓滿懲罰,他也瞬時理解了那些陣前殺伐決斷,果敢剛毅的將領,回家後在自己妻子麵前?成土狗的心態。
其實,他心中很高興,秦上元能陪著他一起度過晨星落月,夕陽暖夜,隻是他活在這世上的時間,並不多了,若是他不在了,秦上元一個人孤零零的,他如何能放得下。
這也是最初,他不斷拒絕著秦上元的原因。
少公子同霍殤和羅盡誠一行人回到安陽後,命人用黑鮫與玄鐵打造了一身玄色鎧甲送給澹台不言做新婚賀禮。
周女王得知澹台不言成婚,立即派出能工巧匠前往宛城,將鎮安將軍府修葺了一番,並賞賜了新婦許多金銀珠寶,錦緞綾羅。
當少公子將澹台不言成婚的消息帶回澹台家時,澹台一家上下,似乎顯得異常淡定。
也是後來聽澹台成蹊說,早時,因澹台大伯和秦緩的師徒關係,澹台不言和秦上元年幼之時便已然相識,兩人先前還被家中定了娃娃親。
隻是,那時的秦上元是個頗為自主姑娘,自行出麵否了這門娃娃親。
卻沒想到,這冥冥之中,兜兜轉轉,又回到了起點,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吧。
少公子帶著羅盡誠和霍殤一行人回到安陽,一方麵是準備從周地的平潭渡乘船前往鄭地,一方麵是受澹台不言的力薦,若去鄭地南羅,定要帶上澹台不言的大姐。
少公子雖知澹台不言的大姐乃是奇人,卻也方知與莊荀《山經》齊名的《海經》便是出自大姐之手。
她早前遊曆九州所畫下驚世的九州圖,亦是至今令少公子欽佩不已。
想來她十分偏愛南羅,所著的《海經》之中,有一部分是將南羅島的風貌,以及黎苗族人生活習性撰寫的十分詳細。
少公子於前往鄭地的船上與她相聊之時,才知道,她曾在南羅島上生活十年之久。
十四歲到二十四歲,那是一個女子最好的年歲,也是她此生最好的年華。
澹台不言大姐的名字叫澹台水若,她之所以會用若耶這個名字來著《海經》,皆是因在鄭國的若耶溪遇到了誌同道合的人,《海經》的南羅島部分,亦是二人共同完成的。
而這人就是陳國宗族媯昶,亦是澹台水若此生摯愛之人。
待說起她與媯昶往事的那日深夜,少公子見其一人坐在船頭,望著波濤翻滾的海麵哭了許久。
媯昶的結局,就像他們無疾而終的感情一樣,讓人平添唏噓。
少公子記著,早前燕君為了使澹台大伯為其所用,從而控製澹台一家,分別賜婚於澹台家族當中的三位姐姐與燕國士卿大族聯姻。
澹台不言曾說過,大姐還因此而放棄了生命之中十分重要的人。
當時,澹台水若為了家族存亡,也隻能被迫放棄媯昶,回到燕國,聽天由命。
後來,澹台這一家借著少公子的力量,掙脫燕國的控製,重獲自由,可澹台水若一直想要尋回來的媯昶,卻成了陳國的亂臣賊子,死在了聖安。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誰又能預料,兩人自南羅的一別,竟然成了永別。
靠近鄭地之時,少公子與霍殤二人扮做往來的客商,潛入駐軍所在之地,寧海城查探。
寧海城瀕臨南灣,是舊時鄭國的都城,如今這裏依舊車水馬龍,隻是街頭流落乞討的人,不計其數。
少公子拿出錢袋子施舍給幾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卻遭來臨街食肆幾個夥計的異樣目光。少公子摸了摸肚子,回首問著霍殤餓不餓。
霍殤淩厲的雙眼掃過那幾個人,使他們登時靜若寒蟬。
“公子若是餓,我便隨公子進去吃些。”霍殤開口道。
少公子點了點頭,邁著步子往食肆裏麵走去。
鄭地與南羅桑樹繁多,因而在鄭地有一道不得不嚐的名菜,為桑葉燉雞。
雞是由桑葉喂大,口感不腥,肉也緊實。同新鮮桑葉燉煮,湯濃味鮮,回味無窮。
湯上桌後,少公子和霍殤二人喝了兩口,便都放下了湯匙。不知是不是口味相差太多,少公子覺著這雞湯寡淡無味,甚是想念福祥公主做的悶鵝。想來霍殤的口味也同少公子相差無幾,於是也停罷不食。
少公子見此,便將湯甕端出了食肆,放在那些乞討的棄兒麵前。
他們感恩戴德地謝過少公子,捧著湯甕便跑遠了。
食肆的夥計才要上前同少公子理論湯甕,卻被霍殤用錢袋子裏的金銀堵住了嘴。
須臾,食肆對麵的戲台上,忽然出現一花甲老翁,坐在案前說起了戲文。
說的是那息昌侯姬伯溫貪戀橫公妖女的美色,將息國攪弄的天翻地覆。徐契,程庭等忠貞之臣,被趕盡殺絕,息昌侯廢君夫人,使橫公妖女為寡小君,更欲殺死自己的長子姬凝,冊立橫公妖女腹中子為儲君。
戲文講得津津有味,便是平時不愛聽戲的霍殤都逐漸入迷,可那花甲老翁講到長子姬凝預感自己即將被殺,成功出逃後,便戛然而止了。
老翁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走下案台,竟哼著周地的小調步入街巷中去了。
“也不知他天天圖於什麽,總來這講這段戲文,一連都講了快一年了,聽都聽膩了。”收拾案上雜物的夥計抱怨道。
“咱也好奇之後發生了啥,給了不少的銅子兒那老家夥繼續講,可他卻絮絮叨叨地說什麽天機不可泄露,照舊講這一段戲文。”另一個夥計應和道。
“這老家夥,怕是糊塗嘍。”隨著幾個夥計將少公子身旁的食案拾掇幹淨,少公子拉著霍殤緊追著那老人而去。
鄭地的天氣陰晴不定,方才還一片豔陽,轉眼間便布滿了烏雲。
尋著那老翁遺留的蹤跡,少公子和霍殤來到一處殘破的小院兒外,兩人躲在殘垣斷壁後,望著小院中央的油紙棚下麵的案台。
老翁蹣跚地爬上了案台,盤坐下來後,便有一群孩子端著一盞湯甕走了過來。
少公子定睛一瞧,那湯甕正是方才食肆當中,他施舍給門外棄兒的那盞。
再度仔細望去,這些孩子便是方才食肆外的棄兒,隻是現下,臉麵幹淨了許多。
一個梳著雙髻的幼子將甕中的湯盛滿一碗,親自喂著那老翁,少公子這才注意,這老家夥是個瞽者。
幼子開口說了一句少公子聽不懂的話,似是在詢問著老翁什麽。
老翁不慌不忙地將湯咽了下去,慈愛地道:“不是說了,在這裏不要說家中話。”
幼子點了點頭,開口道:“格金穀今天問我,阿剖何時能帶我們回家,她很想家中的裏阿,想要回去。”
老翁摸了摸幼子的臉蛋,沒有說話。少時他將碗中的雞湯喝盡,長歎道:“就快啦,我們的客人已經找上門來了,就等著他們出來見麵了。”
少公子摸了摸鼻子,與霍殤對視半刻,自殘垣斷壁之中站起了身,抬起腳步朝著老翁走去。
圍繞在老翁身旁的孩子們見到生人,便都怯生生地躲在老翁身後,一雙雙清亮的眸子,倒是令少公子心中逐漸柔軟了起來。
“快去搬墩子出來招呼客人,招呼完了客人,我們就能回家了。”老翁慈愛地朝著那些孩子說道。
孩子們飛速地跑進了石屋去,不過多時,幾個人聯合搬出來兩展用竹子編成的矮凳。
老翁攤手請少公子和霍殤就座。
少公子也不見外,上座後,感覺這竹子編成的坐凳,倒是比木頭的要軟和許多。
“公子來我這,可是要我說接下來的戲文聽的?”老翁側耳傾聽著少公子的一舉一動。
少公子屏息凝神,探測著四周可否隔牆有耳。
“公子不必憂心,老身這耳朵靈巧無比,可比公子的內力強上百倍,方圓百裏,並無人知曉公子來此,公子大可放心。”老翁開口說道。
少公子看了來人一眼,試探道:“那戲文後來的大概,我亦知曉,就是不知與老先生的戲文是否相同。”
老翁露出一口白牙,嗬嗬地笑了起來。
“那老身想聽一聽公子知道的,公子可否願意講來聽一聽。”
少公子翹著腿,悠哉地道:“姬凝跑回了鄭國,求助當時的鄭國侯,他的叔公姬旦,並聯合了息國徐家和程家的剩餘勢力,打著清君側的名義殺入息國平津,逼迫息昌侯殺掉那橫公妖女。”
“奈何息昌侯被那妖女迷得五迷三道,派貼身暗衛將那懷著身孕的橫公妖女送出息國,自己身陷囹圄,最後被活活餓死在了自己的寢殿之中。”
老翁抿著嘴笑了起來,他滿意地點著頭,道:“看來,老身這回終於找對了人。”
“所以,可是現下的驃騎將軍變成了息昌侯?”既然寧海城並沒有人注意到少公子的到來,他倒也不用這般小心翼翼了。
“息昌侯乃是名正言順的國君,可他算什麽?”老翁怒斥了一聲。
周王令羅盡穆守鄭地,兩三年的時間,他倒也算是兢兢業業,可時間一長,周王又放任自流,至此地於不顧,隻管每年的朝貢,便助長了羅盡穆貪婪的心思。
他瞧上了流放著的姬氏女,收其為妻,並聽其枕邊之風,放了姬氏人的自由身。
姬韜便是那個時候走出了鄭地,與燕君沆瀣一氣。
羅盡穆的做法,激怒了當時同時受周王命來監管鄭地的豫州司張放,他勸誡羅盡穆,卻從此被羅盡穆記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