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猩色屏風畫折枝
深知羅綺八麵玲瓏的昭明太子,信任他必會處理好同媯婁的關係,再度囑咐了幾句,飯畢後便令寺人送他離宮。
回到東宮時,福祥公主也已然用完了飯食,百無聊賴地倚在榻上等著他。
見他回來了,便雀躍起身,向他奔去。
昭明太子寵溺地勾著嘴角笑,敞開懷抱,任由她向他撲來。
她纖細的雙腿交疊在他腰兩旁,雙臂環繞他肩膀,仰起頭吻了他的嘴角。
這是福祥公主失憶後,第一次主動向他求歡。昭明太子心知肚明,大抵是今日他帶她出宮,縱容她遊玩山水後,她給予他的報答。
這樣的報答顯然不是昭明太子想要的。
他別過臉,避開她的熱吻,將她輕放於案幾。
“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昭明太子指尖略過她兩鬢碎發,緩緩地說道。
福祥公主拉住他,鹿兒般地雙眸眨了眨,比劃道:“還沒有休沐,我們且一同,好不好?”
她的純真裏摻雜著嫵媚的欲,這是昭明太子欲罷不能的,亦是他無法抗拒的。
顧不得方才心中的那些失落,便是這樣盛情使昭明太子丟盔卸甲,繳械投降。
自東陽公主搬去楹喜宮去後,柒園便空了出來,昭明太子令內侍官將園內瑤光閣重新修繕。這便攜福祥公主乘步攆,同去柒園瑤光閣休沐。
淨室的窗更換成了透明且緊實的絲綃,即便是身在湯泉池中,也能透過窗看到景陽山的美景。原先的石板鋪就的泉池被換成了白玉,且長寬皆擴大至百尺有餘。
依舊是引入景陽山的熱泉入藥。
二人依偎於湯泉池中,福祥公主透過窗看著遠山的景色,而昭明太子卻透過氤氳的水汽,望著秀色可餐的福祥公主。
浸身熱泉,更使他燥熱難耐。
福祥公主察覺到他的欲望,便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玉臂環住他的腰身。
福祥公主未有四識,可謂是清心寡欲,無痛無癢。
可於昭明太子來說,這樣的觸碰,便是山風海嘯,驟雨折枝。
他抵抗不住,也掙脫不了。
以前也罷,現在亦是。
共度良宵的時刻總覺著短,他總是意猶未盡。可想要觀賞景陽山朝陽的福祥公主,卻隻能在昏昏欲睡之中錯過。
倒是昭明太子神采奕奕,在淨伊的服侍下起身穿戴,往卓政殿而去。
朝立議事結束後,周女王留下昭明太子,同他單獨聊了一會兒。
起初,周女王隻是在說安陽大疫那年發生的時候,隨後,便講到如何遇見疫城的貅離,如何救了她,又如何機緣巧合地將她送去了齊國。
昭明太子心中記掛著軟香在懷,並無心同周女王閑話家常,直至周女王點明此次談話的最終目的。
宋國想要尋回宋國君妘纓遺失在翠縹之戰中白虹劍。
這柄劍,就在昭明太子手中。
當初,他見過這柄劍的神奇,在福祥公主昏死之際,便將其收為己用。隻不過這白虹劍到了昭明太子手中,卻變成了一把普通且毫無用處的長劍。
它再也不似握在福祥公主手中那般,威力無窮,氣勢磅礴。
昭明太子把玩了些時日,便將這白虹劍存放於山台的私庫之中,若不是周女王提起,他已然忘記這柄劍的存在了。
“兒臣並未見過母親所說的白虹劍,可是有人在母親麵前說了什麽,使母親誤會了?”昭明太子並不打算交出白虹劍,於是對周女王說了謊。
周女王不假思索:“貅離她絕不會對孤說謊。”
“那母親的意思是我說了謊?”昭明太子諷道。
“那你有嗎,你有對孤說謊嗎?”周女王於他的懷疑,並非一朝一夕促成。兩人情感本就因早年的分離而淡泊,再看昭明太子近期的所言所行,很難不叫周女王心冷。
“臣絕沒有欺瞞王上。”昭明太子篤定周女王不知白虹劍的所在,這便理直氣壯地同她橫了起來。
“既然你這般堅決,那便用太子元妃的生命來起誓。”他既然以臣的身份來疏遠,那她便以君的身份來處事。
昭明太子習慣胡扯,但凡不用自己的生命來起誓,大都無所畏懼。可他欲將開口言語時,卻不知怎地,猶如鯁在喉,話竟然說不出口。
“怎麽,可是心有戚戚,不敢做誓?”周女王心中落實,昭明太子是同她說了謊,那白虹劍就在昭明太子的手上。
“即便我先前是如何手段卑鄙,自現在開始,我不再用綏綏的性命做賭。”深情逾恒乃是昭明太子慣用伎倆。
“哦?”周女王意味深長地道了一聲:“既是如此,那便用孤的命起誓吧?”
昭明太子滿麵疑慮,他眉頭緊鎖地俯身道:“兒臣亦不會用母親起誓,不管真心與否,實乃不孝之舉。”
侍奉在側的元機聞聲昭明太子的話,暗下鬆了一口氣。
周女王是他主子,亦是他的恩人,他不想她身上出現任何不幸之事,即使是子虛烏有的起誓。
“那便交出白虹劍,不過是一柄長劍,於你來說,並無大用。”周女王道。
“若是當真無用,母親與我也不會在此爭論不休了。”不管白虹劍對於貅離,對於宋國是否重要,卻都使昭明太子對周女王心生隔閡。
這是無可厚非的,亦是昭明太子心中所猜測,貅離真實的目的。
“兒臣亦不知,為何母親三番四次地幫助外人。”昭明太子不再避諱,且將心中的怨懟說了出來。
安陽的朝政,其實從周女王登頂伊始,便是攥在昭明太子手中的,但看如今,紾尚閣的謀士更是遍布朝內,皆是忠心維護昭明太子。
她的登頂,說到底不過是昭明太子繼位的過度罷了。
任命媯婁為防禦城主事,插手東陽公主之事已然使昭明太子對她生了心結,若她此時再對他遇事掣肘,怕是將來非同小可的政事,昭明太子再不會聽她的規勸。
周女王試圖動曉情理來說服昭明太子,可顯然一切情誼在他麵前,都比不過江山社稷。
“那宋國公已然是個廢人,貅離盡臣子本分,也不過是想要幫她尋回白虹劍,於宋國公彌留之際,作為陪葬之物。”在周女王眼中,那白虹劍不過就是一柄普通的佩劍罷了,她不明白昭明太子為何執著於此。
“若是當真如此,母親可勸她安心,待宋國公入土為安那日,我親自將白虹劍送去臨酉。”妘纓能力過於強大,致使昭明太子心中懼怕,但凡她一日未咽氣,昭明太子便覺著她隨時都可卷土重來。
“維摩,孤從未見你如此畏懼任何一人,宋國公是第一個,孤不知你們二人曾經發生何事,使你如此膽怯,可她現下所求的,不過是一把佩劍罷了,至於你這般小心翼翼?”對於周女王來說,宋國公是不值得一提的將死之人,這柄劍也不過是周女王彌補當初對貅離的虧欠。
貅離和貅離的母親,是當年安陽那場大疫的受害之人,貅離當初明知那場大疫是周殷王的陰謀,卻選擇為周女王隱瞞真相至今。
她從未求過她什麽,唯有這一次的白虹劍。
“兒臣這般如履薄冰,謹言慎行,不也是因母親輕信他人的前車之鑒嗎?”昭明太子不願舊事重提,可周女王卻在步步相逼。
“當初,輕信了舅舅的耳語,錯怪阿翁殺了自己的情郎,於登頂大典之時私逃出宮,去救情郎,這才被曆家和霍家有機可乘,奪了王位,造成大周生靈塗炭,害死了阿翁,還害得其他兄弟姐妹分崩離散?”
昭明太子話中的舅舅是周穆王玉重,阿翁是周女王的父親,周殷王。至於周女王其他的兄弟姐妹,一個是死去的玉綺公子,另一個是與周女王離心離德,正於東楚生死不明的靈玉王後。
至於話中的情郎,便是周女王的丈夫,昭明太子的父親,蝴蝶穀的君邵。
昭明太子訴說的真相讓元機倒抽一口冷氣,他望著劍拔弩張的母子二人,不知要如何勸阻。
“玉少執。”周女王雙手撐著幾案,瘦弱的身子眼見被昭明太子氣的搖搖欲墜。
“當初所有的錯事,起因在孤,將來史書如何唾棄,孤絕不有怨,可他是你父親,孤不許你這般輕視他。”二人相互觸碰彼此的底線,卻又小心翼翼的維持表麵上的平和。
周女王的發怒並未讓昭明太子繼續吐露心中怨氣。
他的父親,不過是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罷了。
昭明太子沉穩地吞下一口氣,於周女王俯身作揖道:“柒園如今修繕完畢,早前柒園東邊,母親想要修建的竹幽那片荒地,兒臣也借著修葺柒園由子一並替母親修建完成了,母親若要得空,便相約丞相一同去賞竹,莫要再管這些傷人心神的事情。”
昭明太子的話外之意,是要周女王莫要左右他的決策,做一個寄情於山水和私情君王。
這也是在提醒她,她原本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周女王如鯁在喉,不得言語。
“若無事,兒臣便先行退下了。”不等周女王的應允,昭明太子拂袖離去。
周女王倏然倒在軟榻上,望著昭明太子遠去的背影,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著元機。
“你說是孤變了,還是昭明太子變了?”
元機惆悵地搖了搖頭:“這世上不會有一成不變的人和事,太子變了,可九州也在變啊。”
君非君,臣非臣,各路諸侯各懷心思,哪裏還有大周初時的順服。先是鄭國,後是楚國,若始終大周一成不變,九州大抵也要易主了。
昭明太子自卓政殿出來,便一路往柒園飛奔。
回到瑤光閣時,見往常侍候福祥公主的宮婢,清蟬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上的宮裝被扒了個精光。
昭明太子扯下木桁上的披風將她蓋住,隨後環視屋內,見並無打鬥痕跡,且窗門皆是緊閉,倒不像是被人擄走地模樣。
他令淨伊將守園侍衛叫來殿前,一問才知,在他離開柒園後,澹台小喜代替秦上元前來柒園,為福祥公主日常診脈。沒過多久,她帶著一名宮婢離開了柒園,說是前去太醫院拿藥。
守園的侍衛也曾上前詢問,但澹台小喜告知,不出半刻便能一同返回,侍衛便也沒再細問,更沒有細瞧那宮婢地模樣。
待侍衛講完話後,清蟬醒了過來,她迷迷糊糊地爬起身,道:“太子元妃被喜醫官帶去了楹喜宮,說是麵見往日的熟人,對元妃的病情有益處,奴心守太子吩咐,不許元妃出園去,喜醫官便將奴擊暈,帶走了元妃。”
昭明太子內心狂躁,甚想一路衝到楹喜宮,一把火燒了那裏。
“下去穿好衣裳,自己去司寇所領罰。”昭明太子將怒火咽了下去,起身往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