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亦知合被才名折
李老神色詫異,眼瞧福祥公主的劍迎麵而來,他扯著赫妍夫人擋在自己身前。
赫妍花容失色地望著福祥公主,身體僵硬,無法躲避。
福祥公主神態自若地收回長劍,一隻手將她奪了過來,抬腿向著李老的胸前便是狠狠一踹。
李老被踹下了石台,常年累月的優質生活,令他肥碩的身體,無法及時起身反抗,更不得張口呼救。
此時的福祥公主將長劍扔在了玄的麵前。
玄抬起頭,不知所以地望著她。
“冬生死了,被他一劍穿喉。”
玄的耳邊登時一片嗡鳴,他踉踉蹌蹌站起身,神色愕然地望著福祥公主。
此時的李老已然緩緩地爬了起來,他立即召喚四散的殘兵敗將,命他們護送他出府。
一些受傷的禁軍,見大勢已去,自然不再聽李老令,閉上眼睛選擇裝死。僅有三五輕傷禁軍動身,向李老而去。
玄聞聲,忍痛站起身,神色由哀痛變為凶戾,他氣衝額頂,指劍向李老而去。
於落荒而逃的同時,李老自然會讓那些舍命來救他的禁軍,擋在他的身前,成為他的替死。
玄刺死李老之時,將眾人的注意皆引而去。
至少,赫妍夫人是這樣認為的。
她拔下發簪,刺向方才將她救下的福祥公主時,卻反被福祥公主掰折了手腕,扼住了喉嚨,提在半空。
媯珩見狀,嚇得尿了褲子,連滾帶爬地抱住了福祥公主小腿哭喊起來。
見其娘親受苦難耐地模樣,他還咬了福祥公主一口。
福祥公主歪著頭,仔細地打量著她的同時,手指自然就觸碰其脖頸與麵容之間柔軟的皮肉。刹那,一種異樣的熟悉之感湧上心頭。
她抬起手,反複摩挲赫妍夫人下顎。不刻,便從她的臉上,撕下一張完整的臉皮來。
“小子,別哭了,但瞧一眼,她還是你母親嗎?”
福祥公主腿一抬,將媯珩置落在地上。
他四肢觸地,緩緩仰起頭,滿臉淚痕的麵龐,頗為錯愕。
福祥公主心中大抵是猜到了事情的來去,這便鬆了手,將那展精致的麵皮在手中把玩。
“你是誰,我母親呢?”媯珩抽泣著質問麵前這位,應是他母親的陌生女人。
由於長時間隱藏在密不透風的麵皮下,女人的臉有些泛紅,一雙細長的眼眸不住滾動。
“回答他。”福祥公主手上力量加重。
女人艱難地掙紮,一雙手垂在身體兩側,不求饒,也不反抗。
福祥公主忽地鬆開了手,道:“說罷,他要你刺傷我後,作何打算?”
女人墜落在石台上,一雙不安的眸子裏充滿訝異。
“你若再不說話,我便令人將你送回安陽去,我知道那種地方出來的暗人,被看到了真容後,大抵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更何況你讓他的計謀失敗了。”
福祥公主的話語如同一道冰淩刺在她身上,她不禁打了個冷戰,細聲道:“先前隻叫我監視陳候,刺殺你的消息是在三天前交待於我的,那簪子上塗了可以昏睡的迷藥,他不是要你的命,不過是要你回到他身邊。”
“所以,這娃娃是你與媯燎的種?”福祥公主又問。
女人抬頭看了一眼媯珩,神色不舍地道:“他母親已經死了,否則我怎會貼著他母親的人麵做偽。”
媯珩一時間無法接受這樣的噩耗,嚎啕大哭之後,就暈了過去。
福祥公主雖然不知昭明太子於安陽所設暗衛機構的名字,卻也能在回想過往時,記起曆卓笙在她耳旁說過的話。
他們二人一早便有勾連,虧得早前她還憂心曆卓笙會傷害昭明太子,原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齷齪早已生根發芽,成長茁壯了。
從前的暗影閣是個什麽德行,她清楚不過。
說到底也不過是換一張皮,寄生在另一處權力之下罷了。
“若你想自由,我或許可以幫你。”福祥公主曆經千帆過盡,雖已不再如從前的赤子般良善,可見深陷泥沼之人,卻還是想拽一把。
畢竟,也曾浸入泥潭之中,更知出淤泥而不染的堅守,是多麽難能可貴。
刹那,女人的眼中不再懼怕,她眼中清明如泉,山水豁達。
“不必,想來公主也知他的手段,沒完成他的命令,卻暴露身份,言明他的詭計,若我不死,他便會讓我最愛的人死。”
她站起身,伸手拿回福祥公主手上的人麵。
“托公主之福,這段時日,我已經過完此生向往的安穩時日,雖然我知道這一切不是真的,可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若公主心疼我,便讓我以赫妍夫人的名義,隨陳侯入葬吧。”
她將人麵帶回臉上,凝眸如水,溫婉動人。
福祥公主心底一震,輕聲問道:“可還有什麽要交代的事?”
赫妍夫人思慮半晌,道:“若將來某天,公主過路那處地方,有幸能遇到一位叫鎖生的少年,還請告訴他,我已死去的消息,讓他能帶著母親心安地離開那處牢籠,我的母親雖然得罪了那裏的掌命人,可畢竟是因生活所迫罷了,沒有人願意天生就做惡人,也沒有人願意天生就做奴隸。”
許多時日後,福祥公主才得知,她的母親在年少時,因貪圖富貴而誣陷曆卓笙的母親,令其慘死於霍臻手下,在得知自己的貪婪令人枉死後,便心生悔意,不再承寵於曆將軍。後,曆將軍遭難,年幼的她隨母親逃出,於逃出途中,其母與一弄藥販夫相識相許,不久後成婚,得子。
曆卓笙回到安陽借著昭明太子的勢力站穩腳跟後,便開始為其母複仇。她們一家自然是逃不掉。
她與母親被帶回為奴,曆卓笙更令她習得魅術,做以細作訓練。
福祥公主在火燒鸑鷟那金娥樓時,已然猜到昭明太子是用蠱蟲在控製她們。
鑽心蝕骨的滋味,且福祥公主都畏懼三分,更何況是她。
至於她的母親,和她的父親,還有她的弟弟鎖生,便是她最愛的人。
以一人之身,換三人性命,這便是她最終的選擇了。
福祥公主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潼水家主媯氏,終於如願以償下葬霸下陵寢,可為其殉葬的並不是其妻淳於大家,而是他唯一的兒子媯燎,和媯燎的寵姬赫妍夫人。
與赫妍夫人殉葬前飲下鴆酒不同的是,媯燎被福祥公主送入地宮後,封死陵墓門時,還是活蹦亂跳的。
他一邊咒罵著福祥公主,一邊哀求著淳於大家。
福祥公主不禁慨歎,他倒是不傻,知道她不會輕饒他,亦知道,他若服軟求饒,淳於大家必會撼動惻隱,為他求情請命。
於是,在淳於大家心軟時,福祥公主刺了她封門一針,帶著一路安睡的她,回到了點墨鎮的鍾首山。
淳於大家醒來時,正身在一片荒地中。她迷茫起身,見福祥公主正跪坐於不遠處。
起身,行前,見她們二人麵前有兩座墳包,一尊大的石碑在前,一尊小的石碑在後。
淳於大家低下頭,待看清那小石碑上的字跡時,忽地捂住了嘴角哭了起來。
福祥公主從懷中掏出一展油紙包著的紅豆糕打了開,輕放在那尊小的石碑前。
“他當初,是不是也與你說,小綠是死在衛姬夫人禁衛的手中?”福祥公主從一旁的竹籃中拿出一尊酒。
圍繞著墳前灑了半圈後,她自顧自地飲起剩餘的酒來。
淳於大家點了點頭,悲慟到不能自已。
“封陵時,我的腦海中,不停地閃回著與他初相識的那些過往,我不再信任他,且將他當做敵人看待時,便可清晰地看清,他的每一步接近,都帶著別有用心。”
“他竭盡全力地撇清與衛姬夫人的關係,進而利用了小綠悲慘的過往,來使我信服。”
“我一直在想一個可能,你說,小綠會不會是他,親手送給衛姬夫人的禁衛做禮物,用以換取衛姬夫人一舉一動的消息傳遞,來方便他往後的布局。”
“所以,他才殺了小綠,殺了那些欺負小綠的人,讓他們永遠都不能說出真相。”
“可我現在想想,他這般愚蠢,似是又想不出那麽多個妙計,怕是背後另有高人指點。”說到此處,福祥公主再度飲下一口酒來,她微閉雙眸之餘,似是看到了一個頭戴鬼姑神麵具的女人。
女人身影欣長,來往孤絕。
福祥公主再度睜開眼時,麵有釋懷地雀躍一笑。
原來她想不通的點,終在同與自己對話時,通透了起來。
淳於大家傾聽著福祥公主的喃喃自語,忽而也曾想起,早在潼水之時,便常有一個帶著鬼神麵具的女人出現在家中附近處。
她那時以為是往來祈福的巫女,現在想起,方覺蹊蹺。
她停住哭泣,立即同福祥公主言明此事。
聞之,福祥公主長歎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將酒飲盡了,站起身來。
“你現在,還要為他求情嗎?”福祥公主向她伸出手。
淳於大家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
“就讓他死在那處吧,這是他該得的。”
淳於大家借著福祥公主力氣站起身,擲地有聲地說道。
宏叔攜星穀關大軍打開了聖安城的城門,福祥公主媯翼,在眾人擁簇之下,終登上了陳候之位。
三月,祭祀天地日月,宗族神明。
大赦陳國典獄,廢除媯燎時期所加的所有冗雜捐稅,安穩民心,解除祭城,解散征人吏令,使大批流民安於土地,任命媯婁為丞,重啟攤丁法。
四月,肅清陳國內部所有宗族,禁止所有陳國宗親貴族自養私兵。
廢除宗官縣伊,將陳國重新劃分為九郡六十八城,每城設城令掌管,每四城設金台,以官金台令掌管。
城令可用舊貴宗親,金台令由丞相與各郡守經過察舉選出,每年秋嚐前需麵見陳侯述職。九郡各郡守則必須通過聖安城中的公辦太學閣,經學習,筆試後,由丞相與陳侯親自麵選,方能上任。
五月,宋國公妘纓攜親衛三十人,出現在聖安陳宮門前。
於勤政殿批閱文書的陳侯聞之,立即起身前去宮門相迎。
新君初立,陳侯媯翼能這般幹淨利落地整理前朝後堂,重劃陳國疆域,與宋國公的暗中相助不可分割。
臨酉一別,二人各自奔忙,妘纓雖相信她能平定陳國局勢,可心中始終惦念她的一切是否安妥,終在恰逢時節地雪中送炭,從不予她半點累贅與壓迫。
若是她需要,妘纓會永遠站在她的身後,接住她。
雖然妘纓知道,現在的她,已經能獨擋一麵,不需要任何人為她殫精竭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