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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憶君遙在瀟湘月

  妘纓搖了搖頭,眸中灼灼望著她纖瘦的身形,道:“你可知,你為何混沌至今,方懷了身孕就醒了過來?”


  媯翼沉默了半響,道:“難不成是與赤垢劍有關係?”


  妘纓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媯翼眉宇間的不惑,指尖輕觸小腹後,忽而又眉心舒展。


  “早前塗山靈氣與陸庭薇的邪氣於我體內不停衝撞,險些令我經脈爆裂而死,後來忘憂蠱進入我的身體,陰差陽錯地封住了我的經脈,令兩股氣脈同時存於體內,相互消耗,可自我懷孕之後,這股氣脈分就因此分了開,一方留在我的體內,一方進入了我腹中子的體內,無論是陸庭薇的邪氣,亦或是塗山的靈氣,一旦占據主體,便會遊走於我全身,將經脈之中的忘憂蠱清除。”


  妘纓目光中帶著讚許:“看來也不需我的過多解釋,你心中早有定數。”


  “可我並確定,留在我身體裏的是靈氣,還是邪氣,我既可禦赤垢劍,是否體內留存的是陸庭薇的邪氣?”媯翼對於陸庭薇的邪氣,還是有些顧忌的,畢竟橫公族的邪氣自帶嗜血為樂的惡趣,她懼怕現下的心如石冷,就與自身的邪氣有關。


  “不會。”妘纓斬釘截鐵地道。


  “你本就為塗山後裔,塗山靈氣自入你身體後,便不會輕易消失或是被奪走,且我聽說當時受到感召的白虹劍助你衝破了忘憂蠱,雖說那白虹劍曾是商王的佩劍,可最後卻被塗山妲注入了靈氣,來封印商王的靈魄。”


  媯翼身上的塗山靈氣,使得白虹劍認定她是塗山妲,這才竭盡全力去保護她。


  無論是在舊時的東楚,亦或是現時的大周。


  “可為何,赤垢劍會頻繁出現在我手上?”媯翼不解問道。


  妘纓的目光緩緩投向媯翼的小腹,道:“許是它,在保護著自己的母親,更是在保護著自己。”


  媯翼心中一慌,她收回被妘纓握著的手,轉身背對著她。


  妘纓知道媯翼為何會心虛地背對著自己。


  如若不是她心中生了自刎的心思,那赤垢劍也絕不會現身來助她斬殺逆賊。


  “你為何知曉這麽多,可是陸庭薇親口告訴你的?”媯翼妄圖轉移話題,來緩解二人之間,略有尷尬的氣氛。


  “倒也不是她親口與我說的,是忽然在半月前,她差人傳信給楚國的八卦門,我才知曉的。”妘纓心知她的意圖,故而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媯翼驀地轉過身,疑惑道:“她差人傳信?”


  妘纓淡淡一笑,道:“她如今是楚國的靈玉王後,派人傳信去百香樓,並不是什麽難事。”


  媯翼背脊發冷。


  如若說陸庭薇侵占了靈玉王後的身體,那麽靈玉王後的靈魄,便自此流浪,再無歸路。


  回想當初陸庭薇攜她前去百香樓,霸占靈玉王後的身體,那一切都是妘纓做好的局,用以交換媯翼出逃楚宮,與陸庭薇做的交易。


  “這世上年輕貌美的女子多得是,她為何偏偏喜愛靈玉王後那半老徐娘,若是為了權力,她大可選擇天下共主周女王,卻也比並無實權的楚國王後要好。”媯翼道。


  妘纓長歎一聲,斜倚憑幾,微閉雙眸,道:“她可有告知你,她的過去。”


  媯翼怔了半響,這才輾轉想起曾在陸庭薇的影響下,夢見過的那些夢境。


  曾經被人頌讚的赤垢將軍叔離,陸庭薇曾經摯愛無比的人,便是因著周公主而對她趕盡殺絕。所以,她才選擇成為周公主,做以報複?


  “她找到了赤垢將軍的轉世。”妘纓道。


  媯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頭腦之中迅速地回想著曾與陸庭薇發生的過往。


  她突然記起,百獸園城牆之戰時,所見的那位清瘦儒雅的方士。


  當時的陸庭薇見到他,淫念四起,頭腦中不乏出現與他床笫交歡的場景。


  “可憐她曆經千難萬險,終究還是想與他共此一生。”媯翼心中不知是替她欣慰,還是惋惜。


  妘纓笑著搖了搖頭,道:“你還是太小看她了,她能舍棄正道,修邪,便沒打算放掉每一個傷害過她的人。”


  “那位方士,並不是赤垢將軍的轉世,確切來說,是赤垢將軍轉世之人與姬雪做了契,變成了那位方士地模樣,混入楚宮,亦是為了家族複仇。”


  “陸庭薇當初答應冒險將你送出楚宮,除了用靈玉王後的肉身做交換,還叫姬雪將與赤垢將軍的轉世之人所做靈契,轉生於她掌控,以此控製了赤垢將軍的靈魄,永生永世地折磨他。”


  媯翼渾身泛冷,回想當時,如若不是妘纓同陸庭薇做好了交易的籌碼,憑她自己,如何鬥得過這樣一個邪祟可怕的魔頭。


  她戰戰兢兢地輕撫自己的小腹,甚是有些害怕腹中的孩子,亦會受之影響,變成如陸庭薇一般的邪祟。


  “你且放心,她雖然離經叛道,但也算看重承諾,隻要你未曾傷害過她,她不會報複於你。”妘纓見她憂心忡忡,便安慰道。


  媯翼心中鬱結,曾經在百獸園時,她為求自保,也確實傷害過陸庭薇,隻不過她不確定,這樣的傷害,是否在陸庭薇攜她出百獸園的計劃中。


  “綏綏莫要煩心,我會好好守護這個孩子長大,不會叫她受到任何人的侵害,更不會叫她因此走上邪路,步陸庭薇的後塵。”不用言明,妘纓便知她心中顧忌。


  所以,她怒斥阿金,是憂心媯翼的處境,這些近身侍奉著她的人,是否心向明月,會不會因蠅頭之利而出賣她。


  這世上,她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人,媯翼是她少年時的絕無僅有,她曾放任過他人傷害她。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給那人機會。


  一彎新月破黑雲,微光散漫,清朗淨明。


  二人自勤政殿向長信宮回走。


  她為福祥公主時,曾住在長信宮。


  這次歸來,便也沒再更換居所,令工匠重新將長信宮修葺了一番,便住了進去。


  宮道兩旁,棠梨樹正開的爛漫,如珍珠大小的花瓣,徐徐灑落二人衣間。


  宮燈暗暗,她仿佛又看見了那道青色的身影,笑著從她身旁跑了過去,嬉笑著喊道:“公主,奴婢認錯了,莫要再抓奴的癢癢了。”


  她的眸子中閃現一片虛無,卻被手上突如而來的溫熱帶了回來。


  “綏綏啊,往後無論遇到何事,即使在窮途末路,甚至國之將亡,我都不想要你再起自戕之意,你與我都已然熬過了那麽多苦難,皆知活下去的艱辛,比死去還要艱難。”


  “即使你我二人共赴末路,我也寧願用自己的死,來換你能活下去,替我看看這九州天下,海晏河清。”


  媯翼忍著淚,心底皎皎,卻咬牙切齒道:“我才不要繼續受苦,若有一天共赴末路,我便和你一起死,你若怕了,便想盡辦法將末路捶打成路,刀山火海,一同踏平。”


  妘纓此刻心中豐盈,她盯著媯翼眼中的淚花,卻又見她倔強地別過了臉頰。


  二人回到長信宮,共榻而臥,卻雙雙失眠。起身同去暖池淨身,複歸臥房,已是寅時。囫圇地睡了一會兒,皆在辰時起了身。


  昨日,內侍監阿金被逐出了宮去,今早前來長信宮侍奉媯翼起身的,除卻妘暖叫來的臨晚,還有妘纓帶來的桃息。


  妘纓不識臨晚,並不信任她來經手媯翼的起居衣食,直至她聽聞潼安大戰,臨晚曾陪著媯翼出生入死,以及在媯燎掌控陳國時,臨晚想方設法庇佑媯翼的臣民,這才逐漸安心下來。


  對於妘纓的精神緊繃,媯翼卻不以為然,她極力勸說桃息和臨晚,莫要留在她的身旁做一個布茶奉食的婢子,她們的誌向應當遠大,不可拘泥於宮牆之中的雞毛蒜皮。


  於當晚,媯翼便付之行動,任命臨晚為點墨城城令,即刻啟程前去點墨城。而桃息年歲尚幼,被媯翼送去了太學閣受教。


  才過去一日一夜,被逐出宮去的阿金,又回到了國君身邊,重新上位為內侍監。


  妘纓被她氣的頭疼,拿著白虹劍又要斬殺阿金。


  阿金嚇得跪在媯翼的身後一動不敢動,哭求著妘纓能饒他一命,並表示從此對國君必當盡心盡力,至死不渝。


  “你若心中不安,便留下來陪我,何必與一個無辜的內侍監置氣?”她笑意盈盈地看著妘纓。


  妘纓被她戳到了痛處,收了白虹劍,跪坐於榻上,不再言語。


  媯翼轉身示意阿金起身,並在他耳邊吩咐去煮些暗香裛露奉來。


  阿金如釋負重地點了點頭,一臉戒備地小心翼翼退出了大殿。


  媯翼行至妘纓身前道:“你不必擔憂我,若急著回臨酉,大可放心離去。”


  “你方才不還說,要我留下來陪著你?”妘纓眉頭緊蹙,模樣有些委屈。


  “但你是宋國的國君,我總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將你永遠留下。”她抬起手,試圖拂去妘纓眉宇間的褶皺。


  “其實,你可以自私一些的。”妘纓自懷中摸出一張河運圖,攤開於幾案上。


  那是徑流宋國都城臨酉的幾道河路圖,唯有順著應龍江而下,直抵聖安的河道用朱砂描畫,以及在入陳國後,河道夾岸的十餘城被圈了出來。


  媯翼一掃而過,便知妘纓所要說的是何事。


  在她重振旗鼓,安穩陳國初時,諸多反叛宗親,皆會搶奪媯水,欲以她劃江而治。由此,她於媯水設十餘關隘城,切斷反叛軍的前後路,使其孤軍奮戰而死。


  平定叛亂之後,這些關隘城便成了往來聖安的水上關卡,除卻揚起代表著國君出行的金色羊首船帆,其餘船隻一律要停靠關隘城接受檢查。


  妘纓所要處理的奏疏,就這樣被層層關隘城檢查,耽誤在路上了。


  春夏兩季乃是應龍江的豐水期,順勢而下,日夜不停的行船,抵達聖安也不過三日。


  可要經過著十餘關隘城,所用時間沒有十日也要近半月之久。


  妘纓就是這樣過來的,如若不是因為這關隘,她大抵可以陪著媯翼一同收複定陶城。


  “你若要那金羊首的帆,直言與我要便可,何必這般拐彎抹角。”她雖不言明,可心中卻想要妘纓留下的,若是動用金羊首的帆這樣簡單,她求之不得。


  “可我,也想帶你回臨酉去。”妘纓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應龍江遇春夏豐水期,水流湍急,船隻自然省時省力,可若遇秋冬之際,路程會慢許多。


  所以,妘纓想了一個中和的辦法。


  秋冬季河道的風向朝西北,聖安出發的船隻,但凡借著風帆便可北上臨酉,可同春夏的水豐時一般速度。


  媯翼盯盯地望了她半響,想要一口回絕,見她目光灼燙,怎地都不忍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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