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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楚舊事·第十三章

  隔天夜裏,華容郡主手持著柳條出現在木絲言麵前時,她正在為木老太爺守靈。


  華容郡主未言一句,拉扯著木絲言,不由分說地朝著大門外走去。


  木絲言用力地掙脫,滿心疑惑道:“母親這是要拉我去哪?”


  “你可還記得華容的姨母?”華容郡主背對著木絲言說道。


  華容是母親的封地,當年華容郡公早亡,襄王便賜母親為華容郡主。母親之下還有一個親妹妹,在母親的庇佑之下,嫁給了華容郡下吳橋縣的縣伊。這位縣伊生性溫良謙和,對待姨母極好,姨母生有一子一女,皆比木絲言大兩歲。


  早年,木絲言被華容郡主拉著回華容郡探親時,還曾見過他們。


  “記得,姨母怎麽了,可是有事?”木絲言問道。


  “你姨母病了,急需用錢,所以才要你親自去一趟華容。”華容郡主轉過身,塞給木絲言一個沉重的包裹。


  但聽裏麵金銀的撞擊聲響,木絲言便知這包裹之中的銀錢不少。


  “如今老太爺還未起靈,為何非要我親自送,遣幾個家奴去不就好了?”木絲言甚覺莫名其妙,卻忽略了華容郡主一雙通紅眸子。


  華容郡主將眼中淚吞進了肚子,隨後揚起柳條抽了木絲言幾鞭子。


  “如今我便是指使不動你了,年歲一年大過一年,卻越來越乖張任性,連母親的話都不尊,將來若是嫁人,看夫家會不會容得下你這桀驁的。”


  木絲言一邊躲著華容郡主的柳條,一邊委屈道:“母親昨日才罵完大哥,將大哥趕回了雲夢城,今日便又要趕我走了嗎?”


  華容郡主自典獄回來後,就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於木府四處撒氣。不但辱罵大哥與姚家大哥為人師尊,卻有斷袖之好,將大哥氣走了,還揪出跟隨木家多年忠仆的一些細微的錯處,不聽任何辯解地就趕出府去。


  華容郡主的一反常態木絲言是看在眼中的,她雖然不明白,為何自己的母親會突然間性情大變,可她有預感,木府似是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所以,在此時此刻,無論華容郡主怎樣驅趕她,她都不會離開。


  木絲言將包裹扔在地上,仰著下巴道:“母親最好是打死我,打死了抬出木府去,一了百了。”


  華容郡主被木絲言氣的渾身發抖,再次揚起柳條朝著木絲言抽了過去。


  木絲言繼續東躲西藏,可手臂和後背上還是結結實實地挨了幾鞭子。


  須臾,木二哥聽到了聲響,走入園中。


  木絲言見救星來了,連忙躲在木二哥身後,與他撒起了嬌。


  木二哥溫潤地笑了笑,將木絲言緊緊地抱在懷裏。


  木絲言稍有疑惑木二哥今日的舉措,往常除了大哥哥和小三哥,木二哥可從未主動抱過她。


  “姣姣已經安妥地送回孋家了?”木絲言聽到華容郡主道。


  “已經交給小姑姑了。”木二哥道。


  此時的木絲言已經察覺木二哥是站在華容郡主一方的叛徒了,可對於她來說,一切卻都來不及了。隨著脖頸傳來一陣重擊,木絲言眼前天旋地轉,昏到在木二哥的懷中。


  這是木二哥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擁抱木絲言,這也是木絲言最後一次承受華容郡主的柳條。


  待她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被繩索捆著,躺在馬車中,與她一起的還有小三哥。


  木絲言用腳踢了踢小三哥,發現他似是被灌了迷藥,暫且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她按開了手腕上的機關,用盡了手鐲之中的銅珠,才將捆縛著她的繩索打出了個洞。


  她掙脫了繩索後,跳下馬車,拚命地往木家的方向跑去。


  她在黑夜中奔走,忽見木家的方向閃著竄天的火光。


  她心如懸旌,飛似地跑回了木家。


  此時,木府的四周早已圍滿了看熱鬧的路人,而木府的裏裏外外也已經被都城令的官兵圍得水泄不通。


  她見情況不妙,便想要衝進去,一探究竟,可手臂卻忽地被一股力道拖住了。


  她回頭望去,拉住她的正是頭戴冪籬的大哥哥。


  他被華容郡主趕走後,便也覺著事有蹊蹺。喬裝一番後躲在東楚都城,一直在木府周圍徘徊,並未離去。


  一直到今日,他見木二哥將孋姣送回了孋家,才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楚王,要對木家動手了。


  他將木絲言帶至一處隱蔽的地方,與她道:“這火光是才顯現出來的,看方位像是父親和你平日裏長待的工室,我悄悄潛入進去瞧一瞧,你在此處等著我。”


  還未等大哥哥離開,木絲言便死死拉著了他。


  “大哥哥,不要去。”木絲言的眼中積滿了眼淚,忽而有些害怕。


  所有人都想丟下她,所有人都想要她在原地等。


  好像她隻要在原地等著,他們就會遵守承諾,就一定會回來一樣。


  木大哥如往常一樣,將她抱在懷中,輕撫她的後背。


  “阿言,莫要怕,你就在此等著我,大哥哥與你保證,一定會回來找你。”


  大哥哥於木絲言最後的記憶,便永遠定格在他那嫣然一笑之中。


  而後,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從那時開始,木絲言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的保證,也再不會留在原地等任何人。


  除木家二哥木絲行被都城令的侍衛活捉回了典獄,木家的所有人,都在那一場大火之中死去了。


  三日後,楚王下令對木絲行處以極刑,車裂於開瑾門前。


  木絲言混跡在人群之中,準備單槍匹馬前去營救二哥。


  便是要動手之時,她被許久未見的阿月用捆縛蠱困在了原地。


  於是,她就是這般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二哥被活生生的撕裂,血濺當場。


  阿月將麵色鐵青的木絲言帶去了月神廟,見到了與她同樣受盡折磨,身形消瘦的雅光公主。


  雅光公主將木家被誅的來龍去脈講給木絲言聽,木絲言這才知道。


  原來,便是自己這個禍害,將全家人送上了黃泉路。


  早在木絲言和雅光公主於駐馬場試煉飛天機關時,便已經被楚王盯上了。


  楚王見識過柘木熊首弓,在對薑國伏水之戰時的所向無敵,因而對於飛天也甚是感興趣。


  他命太仆閣的工匠研究了一番,卻也沒看透這其中的奧秘。


  太仆閣的工匠與楚王商議,如若能得飛天的圖紙,他們便可製造出同樣的物件,隻是單憑這飛天,在征戰之中不具實用性,卻也沒什麽用處。


  征戰之中,最難即為攻城之戰,若是城牆穩固,一年之內攻城不下,士氣衰竭,而後的征戰便都鮮少致勝。


  如若能將飛天變為投石的攻城機關,勢必比熊首弓更要所向披靡。


  於是,楚王便開始設局。


  白堯的故意接近,楚王對木家的打壓,不過都是他設的陷阱,目的便是讓木絲言造出攻山攻城的機關,並且心甘情願地將圖紙奉上。


  可偏偏陷阱到了收網的時候,網卻被木太仆撞破了,木絲言也臨陣脫逃了。


  楚王的這一步棋局失算了,蔡國的那一步棋局便也僵持住了。


  雅光公主告知木絲言,攻山之器的圖紙被木太仆焚毀這個意外,使羋昭布下的棋局全毀。


  所以,他才會如此痛恨木太仆,才會將木家誅了三族,連上饒的木家大伯一家也沒有放過。


  楚王原本的部署,是在得到攻山之器的圖紙後,命太仆閣的工匠,日以繼夜地趕製出來,成為攻城之器,用於對蔡國的討伐。


  其實,蔡國的國喪期,並不是天命,而是人為。


  當初,蔡侯拿著雅光公主的信物前來東楚求親,楚王當時是應了蔡侯的請求。


  可這請求,卻有另外一個附加的條件。


  那便是楚國的雅光公主,務必要嫁於蔡國的國君,無論這位國君是誰。


  就是說,如若老蔡侯繼續在位的話,迎娶雅光公主的,便是他,而非蔡國的大公子,叔懷。


  於是,這道附加的條件,成了蔡侯的催命符。


  老蔡侯回到爾雅沒多久之後,便暴病而亡了。


  楚王便是要趁著雅光公主不能出嫁於蔡國的國喪期,一舉進攻蔡國,擊毀蔡國芙蓉花城牆,將蔡國收入囊中。


  木家的那一場大火,是華容郡主親手點燃的。


  她本是楚國王室血脈,會被赦免,送回到封地,可她卻選擇與夫君投身於火,共焚而亡。


  她以為能瞞天過海,使楚王認定木家所有的人,包括木絲言都葬身於這夜的火海之中。


  可最終,卻沒有瞞過楚王的洞若觀火,他知道當時的木絲言根本就沒在木府之中。


  所以他才會下令當眾車裂木二哥,為的就是逼迫木絲言現身。如今能畫出攻山機關圖紙的隻有她一人,楚王隻有逼著她現身,才能重新獲得翻盤棋局的機會。


  可無論她是否出現,她的二哥哥都沒有辦法活下去。


  雅光公主告訴木絲言,楚王已經答應了孋上卿,用木二哥的命,去換孋姣和她腹中子的兩人命。


  “我此次出宮,是求了太後的恩,讓她同我一起來這月神廟祈福,為我做掩護,所以我不能與你一起太久。”雅光公主掏出自己的錢袋遞給木絲言。


  “如今,整個東楚都在找你,你先躲在此處,莫要亂走,我已經告知了你的小姑姑,你在月神廟,我會在三日之後,另想辦法出宮再來此處,如若你被接去孋家,想來他們會安排你出城,如若你依舊還在月神廟,我會想辦法送你出城。”雅光公主握木絲言的手,眼神堅定地看著她。


  木絲言內心的慌亂得到片刻的暫緩,她努力地維穩自己悲痛的情緒,並展露給雅光一個安心的微笑:“雅光,謝謝你。”


  她這一笑,卻讓雅光公主的心中更為難受。


  她立即垂下頭,不讓木絲言看到她的異樣,轉身走出了月神廟。


  是夜,木絲言躲在月神常羲石像的後麵,她在黑暗中蜷縮成一團,卻不敢閉眼。


  隻要一閉上眼睛,她就會夢到華容郡主和父親焚火時的哭喊,木二哥被撕裂時的模樣,以及大哥哥說著會回來的話。


  不刻,她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在喚著她的名字。


  她猛地坐起身,從石像後麵探出了頭。


  見到來的人正是小姑姑,她便飛奔到小姑姑的麵前,趴在她懷中,嚎啕大哭起來。


  木心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眼淚也隨之奪眶而出。


  其實,孋上卿求來的典獄探視,不過是讓木家人去見木太仆的最後一麵。木家人離開典獄之後,楚王便賜了木太仆一杯鴆酒,斷了君臣之情。


  所以,華容郡主回到木家之後,才讓木二哥將懷著孕的孋姣送回了孋家,以不被人懷疑的方式遣散家仆,逼著木大哥和木絲言,還有木三哥離開木府。


  木心將木絲言帶回了孋家,她告訴木絲言,孋姣是因二哥哥官複原職,不便照顧才送回孋家養胎的。


  如今孋家上下都在瞞著她木家被誅之事,她並不知木家的變故,亦不知木二哥被處以極刑的事情。


  木絲言被木心藏在孋姣的小院中,與孋姣朝夕相處時,木絲言盡量地偽裝成若無其事地模樣。每當聽到孋姣與她講起,或問起木二哥的事情,木絲言都要同孋姣如往常一般笑著打趣,可心中卻像是被刀豁了幾個口子一樣疼。


  白日裏她偽裝的毫無破綻,在夜來入夢時,才蜷縮成一團,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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