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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楚舊事·第十六章

  白素得到了楚王默認,愈加放蕩到肆無忌憚,甚至夜宿於章華台,妄想同雅光公主共榻而眠。


  如不是阿月寸步不離地守著,暗自用蠱蟲將白素幾次撂倒在客室內,雅光公主早被他生吞下去了。


  最終,居於繹心宮不問事事的太後看不過白素的肆意妄為,手執太後玉印,卸下了白素所持的都城令一職,暫交由孋修代掌。出言訓斥了白素後,將雅光公主帶回了繹心宮。


  驚動了太後的事,便不算是小事了,這些楚王心裏明鏡,若是怪隻能怪白素愚笨,再得不回雅光公主的一顆真心。


  一直到出嫁前,雅光公主都住在繹心宮,白素也被楚王訓斥了一頓後,安分守己地將都城令的掌權交給了孋修,沒再來宮內尋事。


  這是太後出於一個母親的義務,最後一次幫助雅光公主解圍。於東楚臨行前,太後明確地告知雅光公主,今後之事,她不再摻和,請雅光公主於蔡國中宮,好自為之。


  這便是告訴她,在蔡國遇到了什麽委屈和不甘,莫要再跑回來向太後求助,路是她自己選的,不管是跪著還是站著,都要她以後自己一人去麵對。


  聽到阿月說完,木絲言忽而有些辛酸,為雅光公主,也為楚王和太後,他們終究是血濃於水的前世緣分,相互的羈絆卻成了對彼此的利用和累贅。


  想到華容郡主和阿翁,木老太爺,小姑姑,還有父親和她的那些才色雙全的兄長們,他們對木絲言的保護,像是擋在她身前的鐵甲,無論是什麽強弓勁弩,長刀利刃,都無法傷到她分毫。


  她忽而覺得此生是如此的幸運,能和這些人成為一家人。


  而如今,她也要變成一扇堅硬的鐵甲,不僅僅是保護自己,還要保護自己所在乎的人。


  抵達郡城關時,送嫁的車馬早已休整妥當,而雅光公主卻執意要等著木絲言來,便又耽擱了一兩日。


  郡城關不似吳橋那般冰天雪地,遠遠望去的草坡上還長著些許青黃相接的草,遠處的林中飄著敗落的殘葉。


  雅光公主坐於林中一處簡易的帷帳之中等待,送親的車馬在不遠處等候著,看樣子似是可以隨時啟程。


  木絲言落下馬去,抬起腳朝著雅光公主飛奔。


  雅光公主聞聲後,站起身前去迎她,被她熱烈的擁抱撞了滿懷。


  不知怎地,在離開東楚時沒掉的眼淚,卻在此刻奪眶而出。


  “這些年可是宮內有人待你不好,怎麽會變得這樣瘦了。”木絲言抬起頭打量著雅光公主瘦削的臉龐,有些心疼。


  “是我故意少食才變瘦的,新婦就是瘦些才好看,不能讓楚國的女子嫁入蔡國後,被人家指指點點說過於豐腴,有傷大雅不成?”雅光公主眯著眼睛笑道。


  她不再如以前那樣,將自己所遇到的煩心事情,如數傾瀉於木絲言來聽,她知道木絲言所曆經糟心的事情,比她多太多,不想再為她平添煩惱。


  她想著這一麵許是最後一次的相見,定要讓木絲言知道她將來的生活幸福美滿,不叫木絲言憂心。


  木絲言眼含熱淚,卻在微笑。她看了一眼俯身入帷帳的阿月,正跪坐於榻上煮茶,二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笑。


  她知雅光公主的所言,不過是臨行前的慰藉。想她這幾年在章華台,日日如臨深淵,才會瘦削的厲害。


  雅光公主拉著她走入帷帳,跪坐於榻上,將阿月煮好的茶遞給她道:“這是今年翠眉山的新茶,我教了阿月許久,她才學會的煮茶,快嚐嚐,好不好喝?”


  木絲言接下瓷碗,稍稍地飲了一口,嘴中除了酸澀,已經嚐不出其他的味道。


  她將淚水吞入肚裏,微笑地點了點頭道:“好喝,阿月煮的茶當真是好喝。”


  “若有你日日這般鼓勵她,她早就能煮得一手好茶了,也不至於現在才學會。”雅光公主端起瓷碗飲了一口後,卻又將入口的茶全吐了出來。


  “你莫不是又將茶放在沸水之中,燒滾了幾次不成?”雅光公主扶著額頭道。


  阿月點了點頭,憂傷地長歎了一口氣道:“看來,我還是不適合煮茶。”


  木絲言眼眶泛紅,三人一起說笑的時日,仿佛隔世。


  阿月和雅光公主二人無論在外人前顯得有多強悍和倔強,隻一遇到彼此,就會變得柔情如水,依賴相互。


  “往後的時日多著呢,雅光你慢慢教她就好。”木絲言笑道,為了做以鼓勵阿月,她又飲了一口。


  還好有阿月陪伴著雅光公主,否則此去蔡國,麵對那自大狂妄的叔懷,雅光公主又會受多少誤解和痛苦,木絲言不忍細想。


  “奴這般冥頑不靈,還是莫要辱沒公主的盛名了。”阿月無奈地攤著手,自暴自棄道。


  雅光公主點了點頭道:“說的也是,想來在東楚,我的茶藝可是數一數二,總不能自己教的徒弟被人詬病。”


  “今後,我要日日教你煮茶,一直到你能煮得一壺好茶為止。”


  阿月淡淡地笑著,又抬手要為雅光公主填茶。


  雅光公主連忙收起了瓷碗道:“難喝的茶,你要自己喝完。”


  阿月無奈地搖了搖頭,回手將自己的瓷碗添了滿。


  木絲言一直沒有說話,見她們二人聊的歡暢,心中也不似方才那般酸澀的難受。


  阿月一定會保護好雅光公主的,雖不同楚國呼風喚雨,但至少不會顛沛流離。


  “阿言,你怎地變得這般溫柔了?”雅光公主見她一直在露著溫婉地笑容,雖知道她曆經家中變故,會有一些變化,隻是這莫名的溫柔之中,使雅光公主感受到了其他的微妙。


  “她就快要嫁人了,對方可是個溫柔雅正的翩翩公子呢。”阿月打趣道。


  雅光公主雙眼澄澈,滿懷驚喜地問道木絲言:“當真?”


  木絲言含羞地點了點頭道:“是姨母家的兄長,待我極好。”


  “如此一來,我便放心了,”雅光公主拉著她的手道:“我最怕你顛沛流離,亦怕你再受背棄之苦,如今你覓得良人,過去的那些糟心的事,便忘了,重新開始吧。”


  木絲言知道雅光公主說的那些糟心的事情,不隻是木家被誅一事,還有白家與她那不作數的婚約。


  緣起緣滅自有時,既然留不住,便都各自安妥,不複相見。


  木絲言點了點頭道:“待你在爾雅落穩了,記得送來蔡宮的信物於吳橋,得了空閑,我會同見燊哥哥一起去爾雅探望你們。”


  雅光公主笑道:“那是自然,我且要瞧一瞧,你的見燊哥哥是何等的溫雅。”


  木絲言麵色又開始紅暈了起來,惹得阿月和雅光公主一陣嗤笑。


  不刻,由遠及近地傳來了馬蹄的噠噠聲,阿月警覺地站起身,撩開帳幔向外望去。


  隨著帳幔的打開,便從外麵飛進來一支羽箭,直直地朝雅光公主頭上的華冠去了。


  華冠被射開了兩半,雅光公主如墨染般的長發四散開來。


  木絲言立即站起身,擋在雅光公主身前。


  須臾之間,帷帳忽然被打成了碎片。木絲言見此,急忙回身抱住了雅光公主滾落到一旁的草地上。


  碎掉的木塊和帳幔散落一地,她拉起雅光公主,扯掉纏繞彼此身上的木屑和帳幔,抬頭看見白素騎著馬,手持著瓔槍立於一旁。


  “有兩個選擇,一,你不嫁去蔡國,跟我回東楚,並立誓此生非我不嫁,我便放了木絲言,二,你依舊嫁去蔡國,我帶木絲言去楚王麵前邀功,得到攻山之器的圖紙,毀了蔡國後,再將你帶回楚國。”白素依舊如同以前那般不惡而嚴,尤甚他天生不喜笑,更使人覺著他麵冷無情。


  “我與你,絕無可能,我不會和你回東楚,也不會讓你帶走阿言,更不會讓你毀了蔡國。”雅光公主行至木絲言的身前,昂著頭與白素對峙。


  “你對他來說,不過是擋住敵國進犯的棋子,一個敵國的公主嫁過去,你可有想過你的將來?”白素語氣軟了下來。


  “安邦將軍,我對你來說,不也隻是個謀權奪勢的棋子嗎,你又與他有何差別,都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雅光公主嘲諷道。


  “我與他不同,我對你用了真心。”白素翻身下馬,朝她走來。


  “真心?”雅光公主冷笑道:“你有心嗎,白素?”


  白素聞此,忽而臉色大變,伸手便朝著雅光公主而來。


  木絲言見狀,抬起腿踢飛了一旁的桌案。


  桌案朝著白素飛了過去,卻被他用瓔槍打成了碎渣。


  木絲言才要按動鐲子上的機關,卻見白素丟了瓔槍後轟然倒地。


  他的身上不知何時被纏上了如絲一般形狀,堅韌又緊密的線,從肩膀至腳踝,由上倒下將他捆了個嚴實,讓他無法動彈。


  隨後,木絲言見遠處的阿月走了過來,她手中捏著一支天青色的瓷瓶,那些絲線正是從瓷瓶散出來的。


  “我們快些離開此處,這隻束縛蠱能持續兩個時辰。”這是阿月第一次在木絲言麵前施蠱,也是木絲言第一次體會到蠱蟲的厲害。


  “雅光,雅光,我錯了,我不知要如何愛人,隻想著若是勝了你,便可使你崇拜於我,有了戰功以後,便能有求娶你的資格,我知道錯了,你可不可以別走。”


  “我再不惹你哭,也願意今後每一次都輸給你,你能不能別走?”


  白素掙紮在枯葉之上,他聲嘶力竭地大吼著。


  木絲言瞧見雅光公主的眼眶開始泛紅,她轉過身背對著白素,用帕子揉了揉眼睛。


  而後,她抬起腳想要離開,卻被木絲言拉住了。


  “白素有些話說的沒錯,你作為楚國的公主嫁過去,想必不會有好結果。”木絲言道。


  “所以,你是讓我和他一同回去?”雅光公主平靜地問道。


  木絲言搖了搖頭:“雅光,我不想你去蔡國,也不想你回東楚,你若願意,便和我一起,我們尋個別人找不到深林,隱藏其中,不再問世事,我在吳橋學會了耕田養桑,定是不讓你餓肚子,你願意嗎?”


  雅光公主眼含熱淚,歪著頭俏皮地笑道:“阿言這是要與我私奔嗎?”


  木絲言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說。


  她的這個想法不過是說出來安慰自己的罷了,她知道雅光公主不會選擇和她走,畢竟楚國在送親的路上不見了一個公主,不光是送親隊伍裏的所有宮人和侍衛都會無辜受牽連,怕是蔡國也會難辭其咎。


  “羋雅光,你還欠我三箭,你不要忘了,你還欠我三箭,你的命和你的人都是我的。”白素依舊再做垂死般掙紮,他扭動的著魁梧的身子,想要靠近雅光。


  白素企圖用雅光將他射傷的事情來挽回,殊不知,雅光公主早已經想明白,那日白素便是為了得到柘木熊首弓而故意讓雅光公主射傷的他。


  居心叵測的人卻還恬不知恥地說雅光公主欠他的命,當真是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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